“不是。”蒋行舟道。
氏沟王脸色一变,“你不是毕如?”
他旋即转过身去,问抓蒋行舟来的那人,“他不是毕如?”
那人也有些犹豫,走上前来仔细查看蒋行舟的面孔。
蒋行舟的脸被那人捏得生疼,还是好脾气地道:“我不是毕如。”
氏沟王狐疑地看着那人,直待那人里里外外将蒋行舟看了一通,回身过去,说:“他就是指挥此战的将领,据情报所知,此战的将领名唤毕如,那他怎么可能不是毕如呢?”
蒋行舟再次解释:“我不是毕如,我叫杨易。”
“杨易——”氏沟王重复了一遍,继而大怒,将桌子都踢翻了,“寡人要抓的是毕如!”
抓蒋行舟来的那个人跪下身去请罪,却被氏沟王一脚踢在肩膀上,痛得沉哼一声。
“你个蠢猪!现在怎么办!”氏沟王破口大骂,稚嫩的脸上泛起了愤怒的赤红,虽没什么优雅气度可谈,但举止中仍透露出一丝矜贵。
原来是抓错了人。
蒋行舟有些啼笑皆非。
这氏沟王看上去和阿南差不多年岁,眸子里尚透着一股清澈,蒋行舟了然,这是个尚未出师的国君。
韦彰一倒,小国君方寸大乱,再兼之麦关一战败北,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继续出军,便只好冒险派出高手夜擒敌国将领,却没想到抓错了人。
蒋行舟并不太慌,因为他知道阮阳定身在皇宫的某处,哪怕此时不在这里,也定能找出他的下落。
今日得见氏沟王,蒋行舟只庆幸谢秉怀还没有动作,不然就凭这位氏沟王,只消谢秉怀稍作哄骗,没准就糊里糊涂地着了道了。
“陛下。”蒋行舟出声道。
氏沟王猛地看过来,扬起了下颌,似乎是想听蒋行舟要说什么。
“不如,趁着他们还没有发现我失踪,陛下先放我回去?”蒋行舟试探道。
氏沟王道:“做梦!”
他挥手招来侍从,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蒋行舟五花大绑,下令押进大牢。
“杨易也好,毕如也好,总归是万昭的人,姓木的不可能不救!”氏沟王强作镇定,紧握的双手却暴露了他此时惴惴不安的心。
——他很怕自己会成为氏沟的亡国之君。
“陛下不如听我一言,”跪伏于地的蒋行舟循循诱道,“万昭倒也不必非得跟氏沟打得你死我活,先前韦大人一事本就是陛下失言在先,但万昭也知道旷日久战只会两败俱伤,陛下又为何再行险棋?”
面对这样的氏沟王,蒋行舟只能用劝的。年轻的国君做事不考虑后果,若真是惹怒了他,只怕阮阳未至,他真的能下令一杀蒋行舟雪恨。
似乎是听到了“韦大人”三字,氏沟王脸上怒意乍起:“你住口!”
“好,”蒋行舟安抚着转了话锋,“不如这样,我虽不如毕将军德高望重,却也说得上话,我回去上禀朝廷,极力促成两国和解,到时候陛下也可一解心头大患,岂不两全其美?”
蒋行舟一语中的,氏沟王颇为动摇,却又觉得蒋行舟在胡搅蛮缠。
想了想,对身边人说了句什么,那人便阔步走上前来,又是一记手刀。
第60章 劫持(2)
不知过了多久,蒋行舟人还没彻底醒来,窃窃私语先传进了耳内。
“他真的是鹰山一战的指挥?”
是氏沟王的声音,略显心神不定。
旁边有人作答:“属下真的不敢骗您,我问了好多人了,确实就是这个杨易没错。”
“寡人都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号人……”氏沟王明显有些悻然,“那岂不是更不能放他回去了?”
那人附和道:“陛下说得对!”
“……真的?”
“以属下所见,既然他担任将领行满功成,万昭一定会有所思量,所以不能放!”
蒋行舟心道:什么馊主意。
然而氏沟王听了这话仿佛信心大增,更加坚定了自己绑蒋行舟来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又宛若已经看到了万昭在他的威胁之下撤出氏沟国境的模样,竟一时畅快。
于是蒋行舟睁眼时,便见到氏沟王有意摆出一副威严赫赫的面孔,却还不及将笑收回去。
蒋行舟被挪到了庭外,此时春日高照,刺得他眼睛疼。氏沟王将他绑在了一棵树下,双手交缚着固定于树干之上。
看守的人屈指可数,蒋行舟看出氏沟王手下能用的人并不太多,估摸着他是灵机一动就将人绑来了,没和其他人多做商量。
氏沟王走到蒋行舟面前,昂起头:“等时机成熟,寡人便要你去抵韦大人的命。”
蒋行舟分不清这话几分威吓几分真意,只垂下眸道:“一命抵一命,什么时候抵得完?”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万昭王恶狠狠道,“万昭人杀了寡人的心腹,寡人定不会让你们好过!”
与日前不同,氏沟王似乎多了一分底气。
这底气从何而来?
蒋行舟眼神一动,没有继续和氏沟王纠缠一命抵一命的事,反而是沉吟片刻,缓声开口:“我虽是阶下囚,但还有一言要奉劝陛下。”
“闭嘴,寡人不想听。”氏沟王没好气地说。
片刻,他又突然改了心思,“你还有什么厥词要放?”
“陛下乃一国之君,自然应当洞晓稔知天下纷杂,”蒋行舟道,“但此前铤而走险刺杀万昭王,是韦大人的意思?”
氏沟王满面狐疑:“是又如何?”
蒋行舟凝视着氏沟王金冕之下的一缕绦穗,道:“只有陛下自己才对您的国家最为清楚,旁人说的并不一定是最优解,他们又不是国君。”
“你意思韦彰是昏了头,迫使寡人做了蠢事?”氏沟王被激怒了,“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别跟他说那么多。”一侍从很快上前,站在了两人中间,阻断了蒋行舟的眼神,“他混淆视听,妖言惑众!”
“我妖言惑众?”蒋行舟一笑,“陛下何不问问我为何能胜麦关,而陛下不能么?”
氏沟王脸上立马挂不住了,反驳道:“那是寡人……一时不察!”
不顾小国君下一秒就要杀人的面色,蒋行舟断然否定:“不是不察,是陛下过于急功近利了。”
对于这句过于直白的话,氏沟王先是一怔,遂而茫然地看了看身后的侍从,再转过来时,又是那副冥顽不灵的面孔。
蒋行舟突然觉得很荒唐,万昭和氏沟,这一战到底是在打什么呢?又有什么非要开战的理由呢?
一个少年天子,还没学会治理国家就要带着百万将士征战沙场,根本不管这一战是否有去无回。
但他没想到的是,氏沟王竟真将他所说的话听进去了,犹豫了半天,问他到底怎么敢的。
怎么敢真的只带着区区三千人横渡麦川,又怎么笃定一定能先下一城的。
“我说了,您能放我回去?”
氏沟王:“不能。”
蒋行舟和善地笑了笑,表示无可奉告。
——反正这一战也不是他做的决定,真要他说,也只能说相信阮阳的身手和判断吧。但这一点对于氏沟来说毫无参考价值,世上就阮阳这么一个人。
氏沟王眼珠转了转,冷哼一声:“你是明知死到临头,故意做些故弄玄虚的事来让寡人不要杀你?”
蒋行舟看了他好一会,道:“要说起来,确实一命抵一命,我死不足惜,然则万昭和氏沟之间的恩怨不会就此一笔勾销,届时再行开战,就不是我和韦大人两条命相抵这么简单的事了。”
“你以为你们还能有一战之力么?”氏沟王扬起唇角,“还做梦呢,你们很快就只能对氏沟俯首称臣了,等到——”
等到……?
蒋行舟神色一变,还在等他后话,然则氏沟王骤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点多,“跟死人说这些做什么,我们走!”
他话说了一半,甚至只开了个话头,但听到蒋行舟的耳中已然清楚明白,谢秉怀已经动手了。
事情和蒋行舟猜测的一般无二,谢秉怀并不能光明正大地派来使臣,于是此次前来送信的只有他亲信一人。
那人没几天便被安排进宫朝见,路过绑着蒋行舟的那棵树时停下了脚步,往这边看了一眼。
蒋行舟被蒙着眼,并不能瞧见那人的模样。
会是谁?李枫?
应该不是,李枫到底是朝廷命官,如果贸然将李枫派来,只怕弘帝很快便会洞悉一切。
耳畔,脚步声轻盈而至,从蒋行舟身边擦肩而过,稍微停了一秒,轻轻咳嗽了一声。
第一瞬,蒋行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听那人突然开口,问道:“这人是谁?”
这声音太过熟悉,蒋行舟的嘴角立马上扬了起来。
——是阮阳。
有人答道:“不用管,一个囚犯罢了。”
“他什么罪?”
那人不愿意跟这位雍国人说太多,只道:“……大人这边请。”
阮阳走远了,强忍着性子,没回头去看蒋行舟。
氏沟王在大殿上等他,殿内黑压压跪了不少朝臣。
他深吸一口气,阔步入内。
阮阳成为“雍国来使”,是在三日之前。他发现了真正雍使的行踪,便潜入居处,故技重施将其打晕,随后手持印、信,光明正大地进了氏沟皇宫。
好就好在,谢秉怀生怕大局未定先冠上了私通敌国的罪名,并不敢派出太多的人,竟是给了阮阳可乘之机。
他装了三天的雍使,因本身就是一副雍国面孔,并未露出任何马脚。
氏沟王果然也没看出来他是个冒牌的,看过了信,眼睛里像是点燃了两盏灯,少年的气度一下子就活了起来,“快快起来说话,来人,赐座!”
他们说话时,蒋行舟在殿外也能听到几句,只听阮阳空了一会才开口,道:“此次也算是我们有求于陛下,还请陛下开个条件!”
阮阳还是没学会那些虚与委蛇的话术,一上来就开门见山,这引得蒋行舟有些想笑,但氏沟王却被他这架势唬住了,张了张嘴,“开个条件?”
“说白了就是各取所需,我们自然愿意帮助陛下平定万昭,但陛下也需要互换一些彩头。”
“……彩头?”
阮阳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那我就直说了?”
氏沟王连连点头,“你直说,直说。”
于是阮阳便道:“待雍国太子登基,我们愿意出兵五万相助,而陛下只需略分薄利,将五座城池的税贡给我们即可。”
五万兵力换五城的税贡,阮阳无异于是狮子大开口。氏沟王乍一听没明白,朝臣们却是听懂了,当下便暗自开骂,这位雍使哪里是来谈条件的,分明就是来趁人之危的!
朝堂上吵吵闹闹,氏沟王大喝了几次才让众臣安静下来,看向阮阳时,目光不约而同都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雍国尚书看氏沟能臣暴毙、幼帝无为,又有大敌当前,以此要挟漫天要价——卑鄙,实在卑鄙!
阮阳却不卑不亢地扬起脸,抱拳道:“陛下好好考虑考虑?”
“不考虑!”一位朝臣当下便跪伏于地,生怕氏沟王脑袋一热就点了头,“陛下,万万不可,且不说我氏沟总共多少城池,就说他们出军五万,五万能干什么?”
“是啊,五万能干什么!你雍国但凡有一点诚意便不会才肯出这么一点人,这不是欺诈是什么?!”
他们还不知雍帝已经向万昭抛出了橄榄枝,若是得知雍国朝中两拨人行着两拨事,明里暗里做着不一样的勾当,只怕说什么都不可能让阮阳活着回去了。
氏沟王茫然四顾,饶是再不谙国事,也知道阮阳这个条件有多离谱了,一颗心瞬间沉到了湖底。
他本以为能借着那个位极人臣的谢秉怀起势,却没想到那个谢秉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实在太年轻了,才登九五没几年,最信任的人便撒手人寰,留下一摊子事交给他一个人处理。哪怕朝中有这么多人,但一人一个说法,他一眼望去,竟不知道要听谁说的才是。
氏沟王越无助,则越是正中阮阳下怀。
他想了很久,既不能让氏沟和雍国为敌,又能搅黄谢秉怀的打算,便只能如此下手了。
一片骂声中,阮阳欣然离殿。
蒋行舟还被绑在树下,氏沟王没了谢秉怀的襄助,唯一的筹码就只剩下蒋行舟一人了,派去看守的人瞬间倍增,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夜,阮阳从天而降。
一番不费吹灰之力的搏斗之后,蒋行舟背后的麻绳被割断了,阮阳伸手揭去了他眼上的黑布。
“他们为难你了吗?”阮阳抿着唇,有些担忧。
蒋行舟摇摇头,牵着阮阳的手往宫外走。二人走过回廊,转角处提灯而来数位夜巡的将士,再不远处就是宫门。
蒋行舟将阮阳拉至暗处,两人躲了一会,将士们却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眼见着要被发现了,蒋行舟笑着问他:“怎么办?”
阮阳则反手一把拉住蒋行舟手腕,“跑!”
说罢,二人一阵风似的,撒腿便跑。
蒋行舟的衣衫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他回头看向阮阳时,发现阮阳正好也在看他,一头乌发就在身后散乱飘舞着,被月光一映,照成银白。
回廊下,氏沟士兵看着远处飞奔而离的两道身影,有些纳闷,大眼瞪小眼一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好了!来人呐!”
“雍国来使把万昭将领劫走了!”
46/73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