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嘉洋被钱英卓逗笑:“实习还没找到合适的?”
“对啊,”钱英卓一脸苦闷,“我又不像你,绩点漂亮、荣誉漂亮,光拎个历年奖项都能铺满一整页简历。”
说着,他忽然想到什么,有了希望般地摩拳擦掌起来:“你今天应该不去你弟那睡了吧?”
路嘉洋最近听到跟江元洲相关的都有点敏感。
他猝然抬眸看向钱英卓,一时没反应过来。
钱英卓大骇:“我的哥,我的爹,我的爷,你不会把新赛杯给忘干净了吧?下午就要开始了啊我的大腿!”
这话一出,另外在床上的两人唰地拉开窗帘,齐刷刷看向路嘉洋。
接受着三双眼的注视,路嘉洋讪讪:“没忘。”
才怪。
他这几天倒头就在想自己怎么能这样,一睁眼还在想他这破毛病到底该怎么才能好好治治。
连带着晚上例行给江元洲晚安吻的时候,都觉得心虚。
新赛杯是个国家级的比赛。
比赛内容是选题论文建模,比赛为期四天三夜。
四天三夜倒不用24小时都守在机房里,但晚上至少要待到一两点,早上又要八点前到。
这几天的确是不适合再去江元洲那住。
路嘉洋垂眸,想了想。
不去住也好,也许不见江元洲几天,能稍微把事情想明白点。
·
海市又降温了。
江元洲从学校走出,被冷风扑了满怀。
进到温暖的车里,他随意靠上车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看他与路嘉洋的聊天界面。
路嘉洋今天没有给他发消息。
或者说,路嘉洋这几天都没怎么给他发消息。
其实从他回国后,两人在手机上聊天就聊得少了。
因此江元洲没翻多久,就翻到了他回国前与路嘉洋的聊天记录。
满屏的消息,大多是路嘉洋在给他发。
消息里间或掺着时长不短的视频通话记录。
江元洲垂眸,一条条细细看着,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他按下手机,抬眸看向窗外熟悉的道路,想:还有五分钟就能到家了。
推开家门,没有熟悉的光亮,室内一片冷清。
江元洲动作一顿,站在门口,久久未进门。
直到夜里的寒凉冻得他浑身冰冷,他才回过神来般,迈进了玄关。
他没有抬手开灯,简单在玄关换了双鞋。
尽管心里有猜想,他还是一步一步,将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
最终停在卧室窗前,他垂眸,呼吸慢慢放浅,看窗外被风拍打得胡乱摇晃的树。
许久,他抬手打开窗。
任由海市秋夜里寒凉的风刮入,他摸出手机,拨通了熟悉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少年声音一如往常般温软:“哥。”
“弟弟?”
不是路嘉洋声音。
江元洲安静下来。
电话那边的声音又响起:“我是你钱哥,你还有印象吧?嘉洋上厕所去了,你找他啥事啊?”
江元洲缓缓抬手,指腹沿着窗框轻轻划动。
“哥今天没回来。”
钱英卓的声音顿时响起:“你哥没跟你说吗?他最近几天跟丢了魂似的,估计是忘了。我们这几天有个比赛,晚上要在机房待到一两点呢,第二天还要早到,他去你那住肯定就不合适了。”
江元洲安安静静的,没有马上回应。
于是又听到钱英卓乐呵呵说了句:“而且他之前不是就说腿伤的时候搬去你那住嘛,现在腿都好了,估计也要搬回宿舍来了。”
江元洲还是没有应声,就听见电话那边又起了动静。
钱英卓的声音悠远了些:“小路你回来啦?你弟给你打电话呢,问你今晚怎么没过去,你怎么连比赛这事都忘记跟你弟讲了?”
一些琐碎的声音过后,路嘉洋的声音在江元洲耳边响起。
“小洲?”
江元洲垂着眸,许久,才很轻地应了声:“嗯。”
路嘉洋那边安静了一会,声音放得轻柔许多:“我没有忘记和你讲。”
路嘉洋的确没忘记。
他今天本来已经拿起手机准备给江元洲发消息了,可内容都编辑好以后,又犹豫了。
“我就是还在考虑要不要过去。不过的确,这几天会比较忙,如果再去你那住的话,一天可能连四五个小时都睡不到。”
江元洲浅浅地呼吸着,忽然开口问:“那比赛结束后呢?”
“嗯?”
“比赛结束后,哥还来我这住吗?”
路嘉洋在电话里很小地停顿了一下:“当然,你在那,我肯定不可能不过去的。”
江元洲呼吸放得很轻、很轻:“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偶尔。”
路嘉洋瞬间安静下来。
忽然,手机里由远自近响起一道女声:“嘉洋!”
女声温柔悦耳,甚至还含着点笑意:“你来这签一下字,还有你们组的选题,也需要上交了。”
江元洲听见路嘉洋应了声。
而后重新对电话这边的人开口,哄小孩似的:“小洲,比赛结束以后的事,等比赛结束以后,我再跟你说,可以吗?”
江元洲许久没有回应,像个任性的小孩。
路嘉洋也没有挂电话,耐心地刚要再开口,电话那边又响起女声催促。
“还有五分钟我就要上交表格了哦。”
江元洲终于松口,说:“哥,你去吧。”
路嘉洋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好。”
挂电话前,他又开口:“江小洲,好好睡觉。”
“嘟”一声响。
手机里传来漫长的忙音。
大风肆虐,吹乱江元洲乌黑卷发。
忽然,风里夹入一片雪白,呼啸着落到江元洲浓密的长睫上。
骤然的寒凉令那长睫轻颤。
一片白缓缓落下。
海市。
下雪了。
江元洲抬眸,望向月色下缓缓飘落的霜雪。
他无声轻喃:
“嘉洋……”
·
“嘉洋!罗教授让我们现在过去!你……”
视频里闯入一个长发女生。
女生皮肤很白,头发柔顺,说话时含着温温柔柔的笑,一双眼像天边弯月。
她俨然是看见了路嘉洋手机里的人。
动作一顿,随即笑开:“这是你弟弟吗?好漂亮的小朋友啊!”
江元洲看见视频里的路嘉洋侧过脸,应了女生一声,而后问:“罗教授让我们现在过去?”
女生笑着点头:“对,你要是有事的话,迟两分钟也没关系的。”
路嘉洋应:“嗯,你先过去吧,我等会自己过去。”
女生却是道:“哎呀能等多久,我等你一起呗,本来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怎么还分批次啊?”
路嘉洋还想再说,忽然听见江元洲那边动静。
听到熟悉的仪器推动的声音,他当即不再和女生多说,看向江元洲轻声问:“要做今天的检查了?”
江元洲轻轻点头,视线不自觉落到路嘉洋斜后方的女生身上。
他出国已经有一年。
这一年里,他跟路嘉洋几乎没有中断过一天视频,自然也在跟路嘉洋视频时见过不少路嘉洋大学里的朋友。
这个女生是第一次见。
可说不清缘由的,这个人给他一种和其他人不同的感觉。
很快他知道了这种感觉的由来。
路嘉洋看着护士们陆陆续续将江元洲围住,只好道:“那你先做检查,我迟点再给你打,正好我这里也有点事。”
江元洲乖顺点头,等着路嘉洋那边挂断通话。
就在视频界面定格的瞬间,他忽然看见路嘉洋斜后方站着的女生朝路嘉洋看了眼。
大抵是以为视频已经结束,女生望向路嘉洋的视线没了遮掩。
那含着笑的明亮双眸中清晰地,流露出少女的羞赧与爱慕。
那一眼,烙进了江元洲脑海。
直至手机在手里黑屏,都始终挥之不去。
彼时他不通情爱,却仍是在那一眼里,望见了一些他从未设想过的画面。
他望见路嘉洋在视频里带他走过的海大林荫路。
望见路嘉洋走在那条路上,而后……牵起了
某个人的手。
路嘉洋对那人笑着,哄着,甚至比过往对他更为亲昵。
漫长的林荫路慢慢被海市的霜雪覆盖。
路嘉洋站在林荫路尽头,牵着另一个人的手,忽然转身,看向他说:“小洲,我找到能与我携手终生的人了。”
道路尽头的青年笑得幸福又残忍,又说:“所以我们,该说再见了。”
“小洲,再见。”
暴起的风雪骤然将路嘉洋吞没,吞没得了无痕迹。
尖锐的针头刺进皮肤。
那一点疼,过去江元洲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今天他眼皮一颤,陡然落下一滴泪来。
滚烫的泪珠砸落在寂静的手机上。
一滴、两滴……
Y国的风雪一点也不比海市小。
江元洲看着皑皑白雪一点点将窗框填满。
最终也将他,一并填得了无生气。
第三十二章
江棋瑞拉开病房门时,屋里穿病服的少年正立在窗前。
他走进,背手将门带上,缓缓道:“护士长给我打电话,说你今天做常规检查的时候一直在掉眼泪,吓得她们连针都不敢扎了。”
少年静看着窗外,没有出声应他。
江棋瑞走到江元洲身旁站定,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外看了眼。
“窗户都被雪埋住了,有什么好看的?”
玻璃窗倒映并排而站的两人身影。
男人一身笔挺西装,比少年高出不少。
两人面容有几分相似,只是男人的五官更为冷峻,少年则精致漂亮许多。
见江元洲依旧不搭理他,男人慢悠悠走到病房的沙发上坐下。
“让我猜猜,你哭肯定跟你那个童年小玩伴脱不了关系。”
他悠闲地摆弄着桌上的茶器。
给自己泡了杯热茶,才缓缓继续道:“其实你要真这么想他,把他接来这里,也费不了什么事。”
男人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食指轻点。
“我记得他成绩好像不错吧?在哪上大学来着?海大?在Y国给他找所跟海大差不多的大学不是什么难事,我们家砸点钱,再让他自己考考。不过你也知道,你外公外婆并不想你跟过去的人再有什么往来,要想把他接来,他肯定得做点取舍,比如做好他一辈子都没法再自主决定人生的觉悟,嗯,可能以后连想见父母也……”
“江棋瑞,”少年冷漠地打断了男人滔滔不绝的话,“你觉得我脾气很好吗?”
江棋瑞一顿,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少年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含了明显的警告意味:“别去动他的人生。”
江棋瑞轻挑眉,将手里的茶杯放下:“可不动他的人生,你觉得你们这辈子还有机会再见吗?你以为等你病好后,你那最喜欢控制人的外公外婆能老老实实把你放回国?”
“那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
江元洲走回到病床上坐下,头都懒得抬一下:“我没心情听你废话,你如果只是来讲废话的,可以走了。”
江棋瑞轻啧一声:“你这小孩脾气真差,现在甚至连舅舅都不肯叫一声了,小时候都还肯叫的。”
他说着,拿起带进来的文件走到病床旁,脸上终于有了点正色。
“那就来聊点你感兴趣的吧。”
他将文件丢到病床上:“叶怀骋近一个月所有行动轨迹,事无巨细,都在这了。”
·
四天三夜,新赛杯结束。
众人从机房走出时,都有一种被吸干精气般的憔悴。
等一出教学楼,又浑身充满了干劲。
“我觉得咱们这次做得非常牛!”钱英卓握拳,“国一肯定没问题,兄弟们!去搓一顿啊!”
才下午三四点,隔天又是周六。
钱英卓的这个提议瞬间收获了一大批赞同。
好几组关系不错的参赛人员一拍即合,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学校附近味道很赞的土菜馆。
路嘉洋比赛这几天一直很安静。
比赛结束,仍安静着,没有参与进众人的嬉闹。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位置,看着桌子中央咕噜噜冒泡的小锅出神,不时往嘴里送两口酒。
系里人没几个不认识路嘉洋的。
间或有人上来问路嘉洋这几天是不是遇着了什么事,路嘉洋都随便应付了过去。
不知不觉几瓶酒下肚,路嘉洋感觉脑袋有点晕。
他酒量不差,平时不怎么喝,过年过节的时候会跟他爸妈边闲聊边喝点。
几瓶酒不至于让他醉,今晚估计是因为没怎么吃东西。
很多人喝酒一旦喝上头了,就再难停下来。
路嘉洋恰恰相反,他并不怎么喜欢酒精带来的失控感,因此察觉到有些醉了,他便再没抬手碰酒。
不是很有吃东西的胃口。
路嘉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靠到身侧的墙上。
解开锁屏,点进微信,点进与江元洲的聊天框。
这一连串的动作,他平均一天里要做几十次不止,可聊天框里发给江元洲的消息却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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