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渊身影微顿,林间传来妖兽的嘶吼。
一具红棺自密林中飞射而出,直直地朝着陆行渊撞过来。棺木红艳,没有多余的花纹,带着浓烈的阴寒之气。
陆行渊身影一闪,凌空而立,御剑在前。
他抓住破厄的剑柄,朝前一挥,骤然有一股凌冽的剑意弥漫,横扫之下,直接和红光撞在一起。
棺木发出砰砰的声响,陆行渊的剑意瞬间崩溃,化作细密的雨滴,凝为箭矢,再次朝着棺木奔去。
灵力碰撞的爆炸声在林中回响,掺杂着妖兽愤怒的低吼,仿佛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
陆行渊和棺木各退一丈,他被震的虎口发麻,神情严肃。
与此同时,眼前的密林中飞出一人。他身着长衫,留着一把山羊胡,面容白净,不见皱纹,仿佛是位教书先生。他临空而行,看似速度缓慢,却每一步都在拉近他和陆行渊的距离。
“破厄剑尊,好久不见,不知道你可还记得我?”
来人停在棺木旁边,抚|摸棺木,就像是在抚|摸自己的情|人一般。他全身气息收敛的完美,口气就像是在唠叨家常。
他看起来无害,陆行渊却瞬间戒备起来,神色凝重。
“钱掌门有何指教?”
来人非同小可,他是三尸宗宗主钱余,陆行渊之前见过他几次。他一向是个甩手掌柜,宗门的事都是交给下边的长老等人。
如今陆行渊和天衍宗决裂,没想到他会亲自抓捕。陆行渊身上的血气才重新凝聚,这人却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钱余的修为比那日的朝雀长老还要高一线,虽然他和陆行渊都是渡劫期,但陆行渊是才步入,境界不稳,而钱余是渡劫中期。
初期对中期,胜算渺茫。
陆行渊观察四周,寻找突破的机会。
“破厄剑尊好记性,当年杀你爹也有我一份,你确实应该记得。”钱余靠着棺木,用最寡淡的神情说着最残酷的事。
陆行渊冷笑一声,并没有被钱余激怒。当年参与的人太多,钱余只能算是不起眼的一个。不过因为三尸宗掠夺魔族尸身,让魔族死后也不得安宁,他恨的更深罢了。
“这条路是当年天衍宗的一个布控点,知道我要找你,师无为就送给我了。”钱余舒展四肢,自顾地解答了陆行渊心头的疑惑。
师无为现如今麻烦缠身,自顾不暇,他不愿意放过陆行渊,就把陆行渊可能走的路线出卖给三尸宗。
他们不确定魔域具体的位置,但对大致的路线有所了解。
钱余守株待兔,捕捉到了陆行渊的气息,捡了个便宜。
师无为会帮忙陆行渊一点也不意外,他要是不掺和进来,陆行渊才会奇怪。
“破厄剑尊,我们三尸宗上千名弟子死在你手上,我这个当宗主的前来讨个公道,不过分吧?”钱余盯着陆行渊,他这话听一遍没有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却完全不对。
三尸宗进攻魔族在先,陆行渊不过是以牙还牙,到了他嘴里,反而成了陆行渊的错。
“钱宗主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别问我,我嫌聒噪。”陆行渊也不客气,直接堵了对方的话头。
钱余微微错愕,嘴角上翘,朝着耳后不断扩开,露出一个诡异而冰冷的笑。
他抬手抨击棺木,砰砰两声巨响,红棺上黑芒缠|绕,犹如化不开的浓墨,使得整个棺木变成漆黑一片,一声声哀嚎和痛苦的咆哮从黑雾中传出。声音尖锐刺耳,惊天动地。
陆行渊挥剑,斩断声波。
漆黑的爪子从棺木中伸出,一股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随着寒气凝聚,天地间飘起雪花,树叶上凝聚出薄霜。
赤红的棺木内走出一个写满符文的魔族,他的容貌已经看不清,陆行渊只能凭借头上的角辨认身份。
魔族一出现,立刻发出阵阵咆哮。那声音犹如海啸,朝着四周扩散,横扫一片。
陆行渊瞬间出剑,剑鸣声回荡,剑刃犹如灵蛇吐信,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钱余。
钱余身为宗主,手上有魔族尸骸并不奇怪,他故意用魔族来对付陆行渊,就是想看他们同族相残。
陆行渊不愿意对族人出剑 ,目标自然就转移到钱余身上。
魔族双目无神,在钱余的驱使下抓向陆行渊的剑。陆行渊不愿意伤他,虚晃一招,退出两丈。
魔族不依不饶地冲上来,他抬手一握,四周的灵气疯狂涌动,凝聚出一柄长|枪。魔族握住枪,低吼着前倾身体,将长|枪对准陆行渊的心脏,横扫之下,可令天地变色的气息荡出。
魔族毫无理智,陆行渊眸光黯淡,他握紧了手上的破厄,闭了闭眼,果断地挥剑。
第一剑剑意如霜,和三尸宗的阴气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陆行渊的剑意来自终年不化的雪山,寒冷坚定,让人为之战栗。
第二剑剑气如虹,似有龙吟凤鸣之声,剑光凝聚,充满毁灭的杀|戮之气。
陆行渊修无情道,斩小人,这两剑蕴含了他的道义。
天地间雪花更甚,魔族的长|枪和剑气撞在一起,轰轰之声震耳欲聋,虚空好似要坍塌一般,四周的树木摧枯拉朽地倒下,妖兽纷纷奔逃,大地被力量的冲击撕的四分五裂。
魔族的身体爆出道道裂痕,其内没有鲜血,反而有种金属的质感。陆行渊连连后退,胸膛内气血翻滚,灵力的冲击崩山碎石,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喷出一口鲜血,握剑的手轻颤。
魔族不知疼痛,在钱余的驱使下再度冲上来。他没有枪,便用自己的拳头。陆行渊眉间涌上一抹疯狂之色,他收起破厄,舒展筋骨,同样挥出自己的拳头。
他亦有魔体,便和魔族肉身相博。他们拳拳生风,从虚空打到林间,从林间翻滚到山涧。古树坍塌,大地沟|壑纵横。
魔族被陆行渊卸掉四肢,双手无力垂在身侧,身体跪地站不起来,只剩下头颅还能活动。
陆行渊于心不忍,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站起来,抽出破厄斩向魔族的头颅。他的族人应该入土为安,而不是被束缚驱使,不得安宁。
剑刃落在魔族的头上,又一口红棺撞过来,浓郁的阴气让陆行渊的行动一滞,身体被棺木撞的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满地的废墟上。
他面色瞬间惨白,这一击使得他脏腑破碎,灵力的修复已经力不从心。
钱余挥出一口空棺把魔族装进去,戏谑而怜悯地看着陆行渊。身为渡劫期的大能,他当然不会只能驱使一个尸傀。
陆行渊已是强弩之末,钱余招了招手,新的尸傀从棺木里爬出来扑向陆行渊。
陆行渊在舌尖压了一句剑诀,在尸傀扑过来的瞬间,他张口一吐,凌厉的剑气瞬间凝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白光,一股充满毁灭的气息疯狂地散发出来。
他看着钱余,嘴角带笑,眼底尽是狂意。他可以死,钱余也别想活!
钱余一愣,意识道陆行渊是想同归于尽,白光耀如朝阳,那股气息刺的他脸颊生疼,头皮发麻。钱余大惊失色,顾不上尸傀就先掠出百丈,从怀里掏出一个法器防身。
“哎!”
空荡荡的天地间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陆行渊用来自爆的剑气被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抹去,身着灰袍的老者浮现在他身旁,抬手在他身上轻点,止住他翻滚混乱的气息,压住伤势。
尸傀还想进攻,老者一个眼神扫过去,无神的尸傀颤|抖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抛回棺材。棺木倒飞出去,砸在钱余跟前。
钱余和陆行渊同时愣住,前者是惊惧交加,后者是迟疑不定。
“这个孩子想回家,就该让他回去。”老者清瘦,身姿挺拔,说话温和,但却有不容置疑的魔力。
钱余抬手躬身行礼,声音轻颤:“谨遵圣人教诲。”
老者颔首,钱余立刻后退。
“慢着。”陆行渊掩唇轻咳,目光灼灼地盯着钱余,坚定道:“把我的族人还来!”
钱余隐晦地扫了老者一眼,见他温和地看着陆行渊,就明白是什么意思。钱余顿时肉疼不已,心头一阵滴血,他不情不愿地交出装着魔族的红棺,放在原地后见老者还是没说话,立刻灰溜溜地远遁而去。
陆行渊强撑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棺木,身上的鲜血滴落在脚下,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老者跟在他身后,并没有伸手搀扶。
陆行渊推开棺木,用最后一点力气把族人的尸首转移进储物空间,三尸宗的棺材不配装他的族人。
做完这一切后,陆行渊才看向老者,行了个晚辈礼,苦笑道:“太长老是来亲自处决我,清理门户吗?”
第四十七章
天衍宗的太长老,顾诀,天地三圣之一。当年陆行渊被师无为刁难,眼看快要筑基还没有合适的功法,师无为逼迫他修邪道他宁死不从,危机关头就是太长老救下他,把他带在身边教导,引导他入道修行。
在天衍宗这些年,太长老是为数不多对陆行渊好的人。他在修道上不吝赐教,偶尔师无为做的太过分,他也会传音警醒。他们没有师徒之名,更像是长辈带小辈,薪火相传。
但即便如此,陆行渊也不会忘记,顾诀是狩天计划的发起人,是重伤他父亲的罪魁祸首。
陆行渊对顾诀的感情矛盾复杂,仅次于云棠。
眼下他和天衍宗恩断义绝,要回魔族,太多的人不会放过他,多一个顾诀也没什么。圣人出手,杀死他就像杀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你只是想回家而已,我又怎能不让你回去?”顾诀用灵力隔空扶起陆行渊,环顾这凶险的荒野道:“这条路不好走,饶河更近些。走吧,我送你一程。”
顾诀的灵力依托让陆行渊有了站立的力气,顾诀的态度始终是温和的,他像一个长辈,关切着自己的晚辈,无微不至。
可是在陆行渊看来,这点关切不足以让他行动起来。他只是想回家而已,这句话说的轻巧,却让陆行渊付出太多太多。
在任人摆布的上一世,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家可归。
顾诀的善意让陆行渊不敢接受,他挣脱那股搀扶他的灵力,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身,吞服丹药吸取灵力,固执而倔强。
顾诀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衣服,有些地方还在渗血。他抬手一挥,四周的灵力就疯狂涌现过来,温和地浸入陆行渊的身体,为他止住伤势。
陆行渊面无表情,顾诀道:“你其实早就知道,我不仅是天衍宗的太长老,还是你的曾外祖父,你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你从小长在我膝下,是我一手教导成材,你要走,我何曾说过半个不字?”
陆行渊嗤笑,道:“在你们顾家人的眼里,有亲情这东西吗?”
顾家修的无情道,本就感情淡薄,更何况顾诀这种超凡入圣之辈?他能有今天,不知道斩过多少次情意,亲情在他的眼里,早就淡的微不可见。
他对陆行渊好,或许有一点血缘的关系,但更多的是陆行渊自己争气。如果他没有道骨,天赋也不突出,就会和谢迟一样,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和顾家人提亲情,真的有些可笑。
“你这个样子,很像你娘。”顾诀有些恍惚,袖袍一甩,灵力卷起陆行渊,老小二人朝着饶河的方向飞去。
陆行渊无力挣扎,对顾诀的话嗤之以鼻。
长路漫漫,顾诀目露追忆,唠叨两句家常:“当年是我逼你娘去接近你爹,她不愿意,但她也有软肋,我以此要挟,达到目的。出发去魔族前,她说顾家没有亲情二字可言,和顾家恩断义绝。我们的关系很僵,她从魔族回来后,一度恶化,她连见都不想见我。”
云棠当年也是养在顾诀膝下,陆行渊待过的那座雪山,是她全部的童年。别人情窦初开,少女怀春时,陪伴她的只有满天飞雪。
她一直都是顾诀的骄傲,美丽高傲,天赋出众,修为强盛,也因此她成了狩天计划上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她的美貌,她的出生都成了衡量美人计的筹码。他们让她去探听虚实,但谁也没想到陆晚夜会来求亲。
这个结果超出预料又在情理之中,顾诀没有理由不答应。他松口不是为了云棠幸福,而是有了夫妻之名后,云棠行事更加方便。
他们身在狩天计划内,每一步都按照计划进行,冰冷的布局让他们忽略了人性的温情。他们眼中的利益,是陆晚夜的一片真情。
陆行渊还是第一次听人讲这些过去的事,一场缘自欺骗的感情,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在众人的布局中悄然诞生,荒谬又现实。
顾诀并未遮掩自己布局人的身份,只不过他告诉陆行渊的是云棠和陆晚夜的部分,没有太过深入。
陆晚夜之死,是这个故事的终结。顾家是陆行渊的血亲,也是他的仇人。这矛盾而又扭曲的亲情,让他如何心平气和地接受?
顾诀把陆行渊护送到饶河外的魔族旧址,这里早已没有昔日的繁华,狂风肆掠,大地龟裂,残垣断壁矗立在废墟中,灵力造成的空间裂缝不断撕扯扩大,就算经过了两百年,还是能看见当年战事的惨烈。
那一瞬间,陆行渊仿佛是回到两岁的时候,目光所及血肉横飞,护送他的魔族死于乱刀之下,临死前用法器护着他,把他推出战场。
他看见自己的爹娘兵刃相见,不久前才和他打过招呼的魔族身首异处,在他的满月酒上满嘴祝福的人举起屠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幻化成了魑魅魍魉,沐浴着鲜血,狰狞可怖。
陆行渊深吸口气,冷冽的风灌进肺里,像是刀子一般刺伤他的肺腑,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面容泛起红润之色,青筋爬上脖颈。
他强撑着站起身,面向眼前的这片废墟,悲戚苍凉冲击着他的内心。两百年对于修道之人而言不长,但是对于游子而言,太长太长。
即便肺腑刺痛,陆行渊也要挺直脊背,迎风而立。他唤出破厄,割破手心,鲜血洒落在地。
“行渊无以为祭,以血代酒,以慰我族英灵。”
鲜血渗透地面,风声呜咽,似有神魂藏在风中,哭诉着哀嚎着。陆行渊通体一颤,血脉的归引似一根绸带,把他和魔族紧密相连起来。
陆行渊止了手上的血,转身看向顾诀,目光坚定道:“我不会承认你是我曾外祖父,我也不相信你会那么好心送我一程。我如今身受重伤,还能被你看中的除了这身道骨,应该就只剩下我的身世,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陆行渊和天衍宗的情分毁于戒律台,他能放下云棠,自然也能放下顾诀。这一路上,顾诀都在打感情牌,试图利用陆晚夜和云棠的过去让陆行渊放下戒备。一开始这些话确实是有迷惑性,但陆行渊想起无尘的提醒,很快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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