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走。
不允许走。
是你主动说的——不生气,不分手,不离开,永远在他身边。
所以你必须听下去。
寇已磁性沉稳的嗓音在迟影耳边响起。
“他为了追逐音乐梦和家里决裂,维持不了生活,走上了抢劫这两路。有次碰上了硬茬,被送进去了。”
“我是因为弑父。”
迟影只觉大脑嗡了一声——好似短暂失聪,什么都听不见了。
空间开始停滞,时间在此刻也没有了概念。待听力恢复的时候,耳边的人还在讲。
声音又平又缓。
“之前跟你提过,我爷爷白手起家,从我有记忆开始家里的经济水平就不错,这种状态维持到初中入学。”
寇已顿了一下,迟影心脏也跟着停了一下,似乎能猜到他之后要说的话。
“初中入学以后,老爷子去世,没过多久我爸染上了毒瘾。从一开始的试探到后来的变本加厉,期间他关过两年,出来的时候我以为结束了,直到我有一天放学,看到倒在地上正在抽搐的寇茗絮。”
“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么?”
“我想杀了他。”寇已说。
迟影心脏被抓紧了,呼吸开始急促。
“但我没有,因为不甘心。我还有妹妹,不能只留她一个人。”寇已水墨般的黑眸盯着迟影,手掌拢在他精致的下巴上,指腹轻轻地蹭,声音温柔,“所以我报了警,最开始见你的时候,是我爸和我妹被抓进戒毒所的时候。”
迟影知道这不是结局,因为徐明说的是寇已做了牢。
所以还是——
“出来以后,他当然没有改,他趁着晚上把寇茗絮抱走,我发现的时候寇茗絮已经转交了人贩子手里。他把我妹妹卖了,换了一包白粉。”
寇已突然低下头,下巴抵在迟影肩上,以近乎依赖的姿势开始沉默。
迟影只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全身心都寄在寇已身上,跟着他的所有情绪。
当寇已开心的时候,迟影更加开心。
当寇已难过的时候,迟影比他更加难过。
这些明明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甚至他不清楚“倒在地上抽搐”是什么画面,但这些都不妨碍他的难过。
比当初离开家时要难过,比徒弟背叛要难过,是让人呼吸困难大脑发麻的难过……
一瞬间迟影好像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已哥那么没有安全感,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的恐惧他会离开,为什么不敢主动踏出下一步……
寇已承受的远不止这一件事。
它像永远甩不掉阴霾,纵使始作俑者已经消失,这件事也会跟着寇已长大。每当认识一个新人的时候,悬在脖前的刀就开始铮铮作响,恐惧对方知道,又恐惧对方不知道。
所以寇已只能活在圈内,伪装成漠然地看着世界,不敢踏出半步。
但……也没关系。
因为迟影可以踏进来。
迟影转身抱住了他,感受到怀中人的瞬间僵硬,心脏跟被醋泡过似的,酸胀难耐。
已哥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是不是从在一起开始,他脖上始终有把锋利的刀在悬着?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迟影不会去追究和过问,可他偏偏近乎残忍的剥开真相,将那些不堪展露在自己面前。
面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心疼?
迟影闭上眼,压下眼眶的湿润,动作轻柔地亲吻他的脖颈、耳垂、脸颊,温柔地哄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饱受困苦的寇已,是他最最珍爱的心肝儿。
是他不允许任何人欺负的心肝宝贝。
他含上寇已的干燥的唇,声音轻得像呢喃:“……影哥疼你。”
第44章 能再来一次么
寇已没想到迟影会是这种反应,怔然的同时,心里莫名地掀起惊涛骇浪,本能把头埋在迟影侧颈,呼吸急促。
类似发病的前兆,但寇已清楚不是,而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被人心疼的情绪。
这一切美好的不太现实。
在寇已三十年里,从中旬开始走向下坡,几次陷入黑暗之中。
从里面出来以后他回过一次家,等收拾完行李才发现,属于他的东西竟然连一个背包也装不满。
没有什么衣服,没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他背包里只有证件和几张纸钱,最占地方的东西只剩一个——
积满灰尘的粉红兔子。
粉红兔子身上积满厚厚一层灰,灰头土脸,身体蜷缩在房间角落。
那一瞬间寇已心中的产生从未有过的情绪,仿佛从兔子上看到了自己。
被压抑已久的情绪滋生,他疯狂想念迟影。
而那时的迟影已经离开了冰市。
说来好笑,没人知道资产上亿的寇总,创业的原因是一个人。
甚至只有一面之缘,甚至对方根本忘记了他是谁。
说愚蠢也好,说可笑也罢,总之寇已带着家里仅剩无几的事业,从北上到了南下,开始从零学习。
最初时间不够用,他曾有连续一周工作的记录,平均一天睡眠时间不超过三小时。
要说忙到连睡觉都没有,倒也不是,只是他习惯把工作挤在一起,空出完整的一天。
得知此事的霍达评价是“他妈你有够疯的”。
确实疯。
因为空出的那一天,他会特意剃掉胡茬,换上新衣服,干干净净的前往一所大学。
他不记得重复这种生活多少次。
每到累到极限的时候,别人的休息方式是睡一觉,他的方式是见迟影。
他的存在仿佛就为了见到迟影的一刹那。
荒诞的、海市蜃楼的美好。
寇已手臂圈在迟影身上,隔着薄衣,轻抚迟影劲瘦且有力的腰腹。
迟影身体绷紧,呼吸刚有些快,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影影,我没杀他,你信么?”
一时间迟影不知道该注意哪里,别扭的称呼在耳边回响,腰上的手不老实地乱动,偏偏寇已说的话严肃又认真。
迟影快要疯了,忍不住回头,咬上他乱撩的嘴唇,吐出一句:“信,你说什么都信。”
搭在身上的手停顿,寇已闷闷道:“……真的么,我说什么你都信?”
迟影多想撬开寇已的脑袋,看看是不是存心气他的,气笑道:“我已经为你没原则成什么样了,你现在说你十年前暗恋我我都信。”
寇已闻声没说话。
迟影察觉异样,眯了眯眼,“你不会……”
熟悉的干燥感贴了上来,打断他没说完的话。迟影却被这个猜想搞得心脏加快,砰砰跳动。
寇已一边温柔地亲吻他,一边把刚刚的话说完,“我没有杀他,几年的毒素侵蚀身体,他早就不行了。最后那天……他给我发了一个地址,附赠了一句话。”
迟影心脏骤停,“什么话?”
“你妹妹在这。”
迟影蹙起眉头,这段话绝对不是好心,等待寇已的只有陷害。
寇已自然清楚,可同样清楚的是,他别无选择。
果不其然,目的地并没别的身影,只有苟延残喘的枯槁男人。
“他当着我的面死了。”寇已声音平静地叙述着,说出的话令人心惊,“他说这是他留给我的生日礼物,祝我生日快乐。”
一瞬间,迟影四肢发冷,心脏却涌上一股难以湮没的愤怒。
那会儿寇已才多大?
二十出头的他,世上最重要的人莫过于父母,偏偏他最重要的人在他生日当天,用这种方式报复他的报警之仇!
迟影不理解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当初他和老爷子决裂成那样,最多只是互不联系,远不到这种程度。
已哥的父亲竟然……不,迟影绝不承认那样一个人是已哥的父亲。
迟影深吸一口气,问:“……你生日什么时候?”
寇已微愣。
迟影绷着脸道:“我给你过,过最好的、独一无二的,最最幸福的!他给你的破礼物没人稀罕,我到时候把朋友邀请来,全都给你庆生,他个老登算个屁,我——”
剩下的话融在了唇齿中。
不等迟影反抗,一双手贴在了腰间。
……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大雨滂沱,让迟影想到不久前的大雨。
那次的体验属实不怎么好。
当时的他高烧不起,浑噩间全是对彼此未来的迷茫。他不知道寇已的态度,也不知道两人究竟会怎么样,忐忑,不安,内心空荡。
而这次恰恰相反,心口的暖意几乎要暴涨出来。
像外面这场雨一样。
窗外细雾朦胧。
起初,雨势自然是轻柔的,毛毛雨温柔地落下,打在那片刚长出来的新芽。
新叶刚长出来不久,没有经验,只体验过一次下雨,还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很多感受都忘了,只剩下几个片段。
第一次感受下雨的时候,雨竟然跟新芽一样毫无经验,下得毫无规律,时大时小,时疏时紧,体验属实算不上好。
这次却不一样了。
细雨让新芽适应,雨滴再渐渐变大,开始冲刷刚长出来的新芽。
那种富有节奏感的疏密简直让新芽惊呆,还未等作何感想,浸满雨水的新芽便不堪重负,被雨水压塌了腰。
它的叶片发软,本能感受到危险,觉得不能再下了。
雨太大会淹没马路,会出现洪涝灾害!
新芽说的振振有词,可它只是一片叶子,叶子怎么能阻止大雨呢?它默默承受不过多时,叶子猛地一抖,察觉了不对——
和刚刚的感受完全不同,它的叶片从来有过的发软,一种近乎飘空的感觉。
刚出生的新芽感受到了新大陆,打蔫的叶片重新支棱起来,神采奕奕。
雨问它喜欢么。
新芽没说话,只是没过多久,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
口袋里的东西到底派上了用场。
迟影庆幸自己的谦逊,听取了药店员工意见,没有买那些乱七八糟的款式,才让他没有除操作外的额外伤害。
饶是这样也要了老命。
他第一万次对天发誓,一定要把健身提到进程。
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其实屋内的隔音很好,奈何寇已故意为之,根本没关卧室和浴室的门。
幼稚的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迟影浑身酸疼,懒得喊他关门,任由他去了。
合上眼没几秒,脚步声由远及近,迟影睁开眼,看清对面的一瞬间耳朵红了,用尽全力扔出一个枕头,骂道:“你平时在家在这样?睡衣呢,别告诉我没了!”
寇已被砸也不生气,一言不发地走到迟影面前,重新把他抱在怀里,感受到怀中下意识的一抖。
寇已低声笑了笑,迟影则是黑了脸。
无他,这种反应根本不是他的有意为之,而是刚结束后的本能反应。
真够要命的。
更要命的还在后面。
没过两秒,迟影突然意识到什么,抬眸睁大眼睛看向寇已,手卡在他的脖颈上道:“你别告诉我又……”
“嗯。”寇已重新埋在他的身上,声音很正经,“不是有意的。”
迟影简直难以置信,刚刚都那样了,竟然还会……他忍不住想,之前究竟是谁说寇已正经的,究竟是眼睛瞎了还是眼睛瞎了?
然而就在迟影震惊当中,寇已早已故态复萌,凑在迟影耳边问:“影影,能再来一次么?”
迟影怒瞪,张张嘴没说话。
他倒是想说不能,你倒是把手收回去啊。
第45章 爽么
迟影是第二天下午醒的。
他对此有心理准备,可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依旧惊得半晌没说话。
二点十分。
不是凌晨两点十分,是下午两点十分。不是通宵赶稿后的两点十分,是那什么以后险些没起来的两点十分。
真够出息的。
迟影下意识看向床边,没看见人,倒是屋外传出键盘打字的声音。
这让他想起之前看过的段子。
——“一个人最好不要在下午睡觉,因为起来时看见空空荡荡的屋子,会掀起一股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
之前高烧的时候迟影对此深有体会,而如今听着屋外的键盘声,心里只剩下幸福的酸胀感。
……嗯,是真的酸胀。
迟影没忍住嘶了声。
他不过是撑了下胳膊,身体还没离开床铺,剧烈地酸胀感便立刻席卷全身,最隐秘的地方酸痛感尤为明显。
迟影咬着牙靠在床头,对屋外兢兢业业工作的男人由衷敬佩。
缓了好一会,迟影才小心翼翼下床。脚刚踏上地板,他又嘶了声,顿时闭上双眼。
不愿面对。
其实怪不得寇已,已哥全程很温柔。
两人的第一次相隔太久,忽略不计,这次约等于第一次。
寇已前期做足了准备,磨蹭到迟影忍不住催促的程度,寇已还是小心再小心,生怕迟影哪里不舒服。
从结果来看,迟影确实挺舒服,但想想也知道,一个不是专用的地方被反复碾压,是个人都受不了。
这种疼很像大学军训结束,当时他们班有几个男生犯浑,教官动不动抓他们队做典型。半个月下来,他们队比其他队多做了三倍运动量。
也是那次,迟影深刻体验了爬楼梯的痛苦。
现在的感觉和当时很像,却又不一样。
毕竟最有存在感的不是腿,是另一个地方。
走当然是能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腿合不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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