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带着眷恋之意极轻地一抹, 悄声问:
“待会家长会结束, 你要回家么?”
应中这场家长会按照年级错峰开, 高二碰巧在周五,倒是方便了要回家的学生,一会儿开完家长会,可以直接跟着父母一起回去。
路炀家里没人, 周末回去也是寄宿在小姑池悦家中。
性格使然,他注定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坦然地寄人篱下,即便池悦对他很好, 也很疼他;周乔桥更是每周都满怀期待地等待他,恨不能路炀一周不漏都住她家。
但周末放假, 路炀仍旧能不回就不回,基本每月一次已经是极限。
这还是因为池悦强硬要求的。
早在周一成绩出来,路炀就收到了池悦的消息,说为了庆祝他期中惊人的分数,这周末要亲自下厨给他煮一顿满汉全席。
哪知周五碰巧又是家长会,池悦当即二话不说,主动提出要替远在大洋彼岸的路苑柯来参加家长会。
美名其曰不能让路炀感受到委屈,也为了这周末能顺路接人回家。
甚至连周乔桥都偷拿手机发来了期待的微信。
路炀在催促之下本来都打算回了,此刻陡然被贺止休一问,本该板上钉钉的回答此刻转到了嘴边,又莫名其妙地卡了壳。
“应该吧,”
顷刻后,路炀握住Alpha的手腕从唇边拽下,语气听不出咸淡:“待会看看。”
刹那间贺止休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没来得及,后方浩浩荡荡的中年人海已然纷踏而至。
宋达主动举起一旁的班级指示牌,一边苦苦逡巡亲妈的身影,一边尽职尽责地开始吆喝召集三班家长。
中间他还不忘回头,拔声呼唤两位不知道猫背后又在干嘛的小伙伴:“我来招呼,你们负责带人进去吧?”
贺止休转头:“你下午不还说你要带人么?觉得吆喝很傻。”
“我反悔了,我怕待会带到我妈,她直接把我揪走当场抽一顿,”
宋达拳头紧握,义正言辞道:“守住吆喝好歹人多,我得赌一把她还暂时不敢拿我怎么办!”
贺止休恍然大悟:“还挺有远见。”
“那必须啊!”宋达怂地还挺得意,昂首挺胸道:“也不看看我是谁,大名鼎鼎三班机灵鬼!哈!”
远处,家长大军越来越近,边上跟他们一样充当班级迎宾的其他班同学,也已经陆陆续续地带人进入体育馆。
贺止休方才被打断的话也被迫重新咽了回去。
“怎么这么多人,早知道我应该拒绝的,”
片刻后,贺止休望着浩浩荡荡的人海,没忍住喃喃了句:“长得帅就这点不好,我社恐都要犯了。”
“……”
路炀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应都懒得应,抬步就要朝前边一个家长走去。
然而步伐刚迈出,手腕陡然被一拽。
贺止休上前一步,跟他并肩朝前,嘴上却来了句风马牛不相及地:“第二颗扣子扣上。”
“勒,”路炀下意识以为他又要拿感冒说事,于是道:“十八度,没那么冷。”
“但我很醋,”
贺止休拇指节在手腕处不轻不重地按了按,说不清是控诉还是求饶:“行行好吧男朋友,那么多人,谁看一眼我都要酸死了。”
路炀:“…………”
他险些一脚踢飞路上的碎石,不及甩开,捏在手腕上的力道已然率先松开。
贺止休一边抬步朝前方来人走去,一边不忘意有所指地拽了下领口。
半轮月牙挂在云端,幽光如纱幔披落在Alpha身上,话语间侧目扫来的视线犹如一柄轻飘飘的钩子,跟刚刚那句直白的话一起,不由分说地吊住了路炀的三魂七魄。
路炀沉吟稍许,还是抬起垂落的手,如贺止休所愿地扣上了第二颗扣子。
动作间,标签贴向微微发热的后颈,蹭起的痒意几乎搔到了心底。
·
贺止休嘴上说着社恐要犯,真跟浩荡的家长大军们接触起来,却又是全场负责迎宾的学生里头,最游刃有余的。
无论言辞用语,还是教养极好的态度,甚至连嘴角的笑意都透着彬彬有礼。
他仿佛早已习惯游走于家长之间,十分清楚长辈眼中一个“懂事礼貌有教养的乖小孩”标准是什么样。
如果说最开始还有人瞅着他那头明显不太符合中学生规范手册里的造型标准的头发还有点意见的话,一场迎宾下来,此刻也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
家长会流程十年如一日的千篇一律,开头是校长的演讲大会,舞台上灯光与话筒都摆好了,台下的家长也坐了七七八八。
三班近乎满员,就差那么三两个空座。
宋达的阴谋诡计果然成功,他妈确实没有在大庭广众下抽他,但是她直接杵在大门口等着宋达迎宾结束。
等人差不多到齐,二话不说直接拽着领口一起逮入席。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家长中,宋达堪称独树一帜。
然而他想走走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隔三差五回头侧目,试图寻找他的好铁铁来救场。
“要去捞他么?”
第五次接收到宋达的求救目光,贺止休好笑地觑着观众席,饶有兴致道:“感觉他脑袋快贴地上去了。”
濒临开场,体育馆外头已经没什么家长了,各班的班级牌也竖起,不需要他们再费事儿带人。
路炀站在门外,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地冷漠道:“不捞。”
贺止休眉峰一扬:“这么冷酷无情?”
“期中那个分再和蔼可亲高考都可以不用参加了,”
路炀眼角余光在远处发小蜷缩的背影上一扫,没什么表情地说:“有想要的去的地方、想要得到的东西,再不上点心认真下功夫,到了以后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贺止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由问:“你觉得他跟小花儿还有戏?”
“……”
路炀沉吟稍许,还是实话实说:“概率不高。”
贺止休险些闷笑出声。
“但如果小花能让他努力一把,有没有戏也不重要。”
片刻停顿后,路炀忽地低声说:
“目标与梦想有时候也可以成为人往前走的借口,不一定要为别人,甚至实现与否都不重要。人得为了自己往前走。”
演讲台上领导终于上台了,弥勒佛也站在其中,掌声响起,话筒从左至右开始传递,聚光灯紧随其后,照亮许多颗锃光瓦亮的地中海。
路炀站在阴影分界线,半张脸浸着光,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
长风从远方吹来,将他敞了一颗扣子的领口吹得微微晃动。
贺止休眼错不眨地凝视着他,只觉心口和指尖都在发痒。
但一会儿演讲结束还得带着家长们回教室,心口的痒搔不了,他索性退而求其次,摩挲着指尖抬起手。
又仗着四下无人,他走到路炀身边与之并肩,然后勾住那只隐没在阴影下的手指。
“你说得对,”
贺止休碰了碰男朋友肩膀:“待会儿我就替你把这话转述了。”
侧面景观丛的过道传来细微动静,贺止休见好就收,勾完手指碰完肩膀,缓了心瘾,再继续下去就要收不住了。
他正要收手站直,退到一半的指尖忽地被人握住。
熟悉的冰冷触感立时涌上。
“怎么突然这么主动,”贺止休短暂的愣怔后,眯着眼转头,半开玩笑地低语:“你这样我今晚都要撒不开了。”
“那你为什么考试不好好答卷?”路炀忽地问。
贺止休一愣。
“数学卷压轴题做对的人屈指可数,前二十里都有三个没拿到分,”
路炀声音很轻,他微微侧身,直勾勾地对上贺止休双目,浓黑色的瞳孔里窥不出半丝情绪:“你明明答了个半对,为什么不把答案写了?”
游云被长风吹动,月牙露出全貌,弥勒佛说完欢迎词,掌声稀稀落落响起,路炀在嘈杂中,反手扣住Alpha的手,低声问:
“你是不是在顾虑什么?”
第79章 过往与将来
演讲台上, 校长开始发言,抑扬顿挫地语调丝毫无法缓解其内容所带来的无聊。
一墙之隔的后方台阶观众席上,散落着各班的任课老师,窸窣动静与细微的交谈声转瞬又被音响中的演讲所覆盖。
唯有门后阴影的方寸之地凝滞着寂静。
“……你看我卷子了?”
少顷, 贺止休在注视下后知后觉地闷出这么一句。
路炀后背倚靠在体育馆外墙, 大门阴影朝后倾侧,将他整个人埋进更深的阴影中。
但即便如此, 贺止休依然可以窥见, 少年应该一如既往平静眼中,那抹几近半永久的事不关己, 此刻罕见地化作了实质性的探究。
只听路炀淡淡道:
“下午重新摆桌的时候从你桌肚掉出来,我就顺手看了眼。”
实际上,周一课上那匆匆一撇中偶然窥见的红钩已经给路炀留下了印象。
但之后贺止休没再掏出那张卷子, 数学课上的讲卷更是只放了试题卷。
那张惨不忍睹的答题卷, 仿佛被他塞进某个犄角旮旯里彻底遗忘般,再也不见身影。
路炀心下虽有疑窦, 但他毕竟没有主动去询问别人什么东西一探究竟的习惯。
因此疑惑只在心中不轻不重地点了个卯, 便没有后话。
直到下午最后一节下课, 为了迎接即将开始的家长会,班主任盯梢着所有人打扫教室、调整座位间距时,课桌拉动间,那张答题卷悄无声息地从桌肚中飘了出来。
电光石火间一瞥的红钩印在压轴题之上, 末尾又跟着个硕大的叉。
正确的步骤写至一半戛然而止,乍然望去活像正确答案抄到了一半——但学渣考场能抄到正确答案的可能性,基本无限等同于路炀脑子惨遭雷击, 一夜之间退化成年级倒数第一。
除此之外,就是考场里又来了与当初路炀无异的黑马。
但显而易见是没有的。
否则早在成绩出来那天就已经传遍整个校区——毕竟当初路炀一举碾压众人, 成为第一时,就是这样。
实打实的优秀是任何费劲心力想要低调也无法掩盖的。
夜风拂晓过操场,数步以外的景观丛叶片舞动。
寒意很浓,却不及路炀那只仿佛天生气血不足、无时不刻都在冻僵的手冷。
片刻的静默后,路炀难得主动开口:“还是说,我不能看?”
“没有,我只是在思考怎么说罢了,”
贺止休反手握住那只僵冷的手,一如这周里的每次牵住那般,无比熟稔地裹入掌心,指腹轻轻搓着虎口,一本正色地说:
“作为一个拥有世上绝大多数Alpha所没有的高尚A德的Alpha,我的人生教条就是没有男朋友不能看的东西——除了相机里也许存在的照片。”
路炀准确抓住了重点:“什么照片?”
贺止休动了动唇,下意识想皮一嘴。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视线扫到男朋友镜片后危险眯起的双目,思忖半秒,终于放弃,眨着眼睛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用了个将来时态。”
路炀狐疑地瞅着这人一眼,对将来时态四个字保留怀疑态度。
但沉吟寸许,到底还是没追问,而是回归话题:“那你思考出了什么?”
身后校长抑扬顿挫的演讲终于结束,鼓掌声再次稀拉而起,落下时话筒似乎被换了人,音响拉出一条低频声。
贺止休在这道刺耳动静中,不受控地缓了神色。
即便嘴角弧度不变,路炀依然清晰感觉到这人的情绪明显寡淡了下来,连带搓在他虎口上的指腹都停下了动作。
许久之后,贺止休似乎终于打算开口。
然而薄唇刚动,路炀率先打断:“如果不想说就算了。”
贺止休一愣。
“我只是不明白,你如果会做,又为什么半途停下;答案就在笔下、在脑子里的话,为什么卡在中途故意不写完。”
路炀嗓音清浅平缓,大概是看穿了Alpha神色间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迟疑,因此最初暗含的质问都不复存在,疑惑阐述的平直而冷静。
他转身倚靠回阴影,周遭随时可能会冒出人来,他按住贺止休手背突起的指骨,想抽出来。
但只是刚动,贺止休抬起拇指张开虎口,把那只推卸的手指一同包裹进掌心。
接着他抬眼对上路炀的余光,终于说:“我不是故意中途不写完的。”
路炀一顿,侧目看向对方:“那是什么?”
“因为我写到一半不会了,”
大概也是觉得扯,贺止休说完自己先没忍住笑了出来,垂下头去看路炀:
“其实我都没想到那个解法居然是对的,纯属瞎蒙,居然还对了——这么说我运气还真不错?”
——那道压轴题很明显是为了测逻辑思维能力,题型非常刁钻,大部分人从第一步就栽了陷阱。
能写到中途才不会,光靠运气一词可不现实。
尤其路炀清晰记得,贺止休开头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
“怎么了?”
贺止休搓了下半天没反应的路炀虎口,小声问:“你不相信么?”
路炀没说话,只是站在阴影中望着他。
昏暗模糊了Alpha的脸庞,只能描摹出俊美立体的五官与被风吹起又落下的发梢,任凭四目如何交错,相望,也依旧望不到深处。
每一寸情绪好似都被他悄无声息藏在夜色中。
窥不清,摸不着。
密不透风。
如塑了膜的深井。
“知道了。”许久后路炀收回视线,不再多问:“回去我教你。”
94/149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