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重山叹了一口气,眉头紧蹙:“昨夜南门已经被撞坏了,今夜要是土匪再来,南门也只能烧吊索桥。”
林泉生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道:“可那样一来,澹州通往南面的两座城门就都走不了了。”
他是澹州府知府,为澹州的长远着想,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愿烧掉吊索桥。
这一座桥造价可不低,以澹州府的本事,修起来要好几个月,山匪一走,澹州的老百姓还要正常生活,城外的村民也要拉着车进城卖货,烧了桥十分不方便。
听他这么一说,刚刚才烧了一座桥的胡仁怀有些不满,道:“林大人,这山匪人数众多,咱们烧桥也是为了挡住他们,别让他们冲进城里作乱,不是平白无故烧的。”
“不烧桥,难道让咱们硬抗?咱们也不是刀枪不入的铁人啊。”胡仁怀转个背把伤口露出来,“我老胡昨晚都差点没命了,要不是烧了桥,又有援兵,早跟饺子一样泡在护城河里了。”
眼看他火气上来,梁重山连忙说:“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转向林泉生:“大人,咱们当务之急是想个破局的办法。山匪人多,咱们人少,就算能守城,也是咱们先消耗完。”
林泉生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但人多人少的账还是会算,听梁重山这么一说,将手一摊:“我已上报朝廷,也给王府送了急信,只是澹州实在太偏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呀。”
他转向姜有和吴家才:“二位指挥使,你们是奉世子殿下之命前来驰援,那殿下有没有再安排其他帮手?”
姜有道:“这……殿下的安排,咱们也不清楚。”
林泉生又擦了一把汗,来回踱步。
梁重山道:“大人,属下以为,应当尽快安排百姓撤离,从北城门走,先在外头暂避。”
林泉生摇摇头:“安排百姓撤离是那么容易的事?你这消息一放,保准澹州城一片大乱,人人都往北边挤,保不齐有人走散、有人哄抢、有人趁乱作恶。”
“再者,有的人撤了,有的人不愿意撤,难保这些留在城中的人不会趁机四处偷盗。”
“要是最后土匪没打进来,撤离百姓的损失反而更大。”林泉生道,“撤离的消息不能这么轻易就放。”
不能撤,便只能守。可敌强我弱,守城也坚持不了几天,几人争来争去,事情像车轱辘一样转来转去,又回到原点。
可是他们僵持着,时间却在流逝,天光渐亮,太阳升起了。
另一边,王府亲兵一行千人,天不亮就上路,在路上跑了一整天,半夜时才寻到个破庙,准备稍事歇息。
王府亲兵乃是精锐,队伍里几乎都是人高马大的乾君,吃喝住行都不讲究,在破庙里随便找个地方就歇了。
宋奇带着人给殿下收拾出了一个干净地方——神像背面的神坛,铺了些干草,就算是床铺。
雀澜戴着个帷帽,一边吃面饼一边走过来,手里还抓着世子殿下的水囊,不时喝一口:“离澹州府还有多远?”
宋奇道:“天不亮就出发,明晚应该能到。”
雀澜道:“为何赶得这么急?”
宋奇虚假一笑:“这属下就不知道了。”
雀澜吃完了面饼,就想到那神坛后去休息,可是祝盛安不知去了哪儿,周围还有其他乾君,他便不太想摘下帷帽。
这顶帷帽是祝盛安让昨夜借宿那家的妇人用斗笠做的,丢给雀澜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但这样的心细还是让雀澜颇为惊讶。
他戴着帷帽遮住了脸,队伍里就不会总有士兵看着他走神了。
正想着,祝盛安大步走进来,看见还有几个人晃来晃去,立刻就骂:“闲晃什么,还不滚去睡觉?!”
不自觉的,雀澜嘴角一弯。
他上了神坛,摘掉帷帽躺在干草堆上,祝盛安随即也上来,躺在他外头,面朝着他,宽厚的肩膀挡住了其他视线。
不一会儿,雀澜翻了个身,同祝盛安面对着面。
祝盛安将脸往后退了一些,低声道:“怎么?”
雀澜轻声道:“殿下方才听武泽说了什么?”
顿了顿,祝盛安才开口:“昨夜有土匪袭击澹州府,约莫三千人。”
雀澜眉头一皱,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我在腊子山活捉了两个首领,从他们口中得知,青莲教要对澹州府动手。”祝盛安道,“我特意留着这两人,假装什么都还没审出来,就匆匆回宜州过小定了。”
“青莲教知道我只是暂时离开,很有可能会在我小定时出手,所以我提前做了安排,调集了周围的几个民兵营埋伏在澹州附近。昨晚民兵营及时赶到澹州援助,土匪的第一次进攻没有成功。”
他看向雀澜:“我把我的安排全告诉你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在腊子山有什么发现么?”
他如此坦诚,雀澜不由望了他一会儿,道:“殿下走得这么急,是为了与民兵营形成合围,将山匪一网打尽么?”
“不止。”祝盛安丝毫没有隐瞒,“我接到的线报,此次袭击澹州的山匪约有三千多人。我先前的估计有误,安排的民兵营才两个,加上留在城里的胡仁怀,不过一千五百人,我怕他们守不住。”
雀澜道:“那两名首领交代了袭城行动,难道没交代会来多少人?”
“他们确实交代了人数,但实际来的人数翻了两倍。”祝盛安叹了口气,“我现在问你,就是想知道,你发现的线索,是不是能解答他们为何人数激增。”
世子殿下得的皇差是剿灭腊子山山匪,他已办完了差上了折子,澹州后面的事就与他没有关系了。
就算他审问出了山匪即将攻城,他大可以一边纠集人马留在澹州暂时震慑山匪,一边上书朝廷让新派人手剿匪,然后自己拍拍屁股走人。
朝廷已劳动了东南王府一次,短期内不会再来第二次。而朝廷派人下来剿匪,吃的是朝廷的军饷,世子殿下自己调兵剿匪,就要自己筹粮。
可祝盛安没有选让自己轻松的方式。他煞费苦心设下圈套,要把这些山匪一网打尽,是为了澹州老百姓永无后患。
雀澜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
前日他还是宜州府里仪表堂堂的世子殿下,跑了两日就成了个不修边幅的行军汉,发髻乱糟糟,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枕着自个儿的手臂,睡在干草堆上。
但这样的殿下,似乎比仪表堂堂时更英俊似的,雀澜微微一笑,道:“殿下与我先前见过的那些伪君子,确实大不相同。”
祝盛安一抬眉:“在我之前,你还找过别人?”
雀澜没有回答,而是说:“我在腊子山上,发现了一件信物,和一些往来书信。”
祝盛安心下了然,道:“有人与青莲教勾结?”
“不错。”雀澜道,“但殿下大概想不到,此人是谁。”
第14章 围城3
“这天都快亮了,土匪今夜是不是不会来了?”张大兴靠在城墙上,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不少士兵同他差不多,昨夜经历了一场恶战,今天白天又抓紧修缮城门、准备军需物资,一直没合眼,熬到这会儿都有些撑不住了。
“别松劲。保不齐就是熬着我们。”胡仁怀说着,自己也打了个老长的哈欠,眼皮子直打架。
众人苦苦熬着,从未觉得哪个夜晚像这样漫长。今夜街上连打更的更夫也没有,胡仁怀熬得通红的眼睛盯着滴漏,煎熬、焦急又困倦,一滴一滴数着落下来的水滴。
渐渐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众人心里绷着的弦终于松了劲,登时浑身的疲倦困意往上涌,眼皮再也撑不住,七倒八歪的睡了,没一会儿城门口就鼾声四起。
胡仁怀只觉得自己上下眼皮子一合,就再也没有力气睁开了,黑沉的睡眠中他心里还在担忧,土匪会不会趁着他们休息搞偷袭?那些巡逻的家伙不会也睡过去了吧……
可这担忧实在抵不住困倦,他就任自己在这睡眠里一直沉沦。
这一睡,好像只过了短短片刻,一道尖叫钻入耳中,如炸开惊雷。
“土匪!!”
胡仁怀腾的一下跳起来,往城楼上看去,看见一个个越过城楼砸进来的、熊熊燃烧的藤编大火球。与此同时,这声尖叫也戛然而止,发声的小兵被火球砸中了。
这些土匪居然有攻城用的长臂投物车!
这等东西都搬上场了,今日他们是不杀进城誓不罢休了!
“散开!散开!”胡仁怀冲进还未反应过来的士兵群里,拼命把他们拉起来,全力嘶吼,“躲到城门下!”
然而士兵们疲惫不堪,反应早就不灵敏了,不少人躲避不及,被火球砸了正着,火油溅了满身,霎时整个人就被火焰吞没,摔在地上嘶吼翻滚。
火球砸中茶棚,茶棚顶燃了,带过路边的灯笼,灯笼燃了,城门附近四处起火,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刚刚装上的新城门被狠狠一撞,发出沉闷的低鸣。
外面传来土匪们令人胆寒的高呼,一声又一声,一下又一下撞在城门上。
胡仁怀顶着四处飞溅的火星,爬上城楼一看,土匪已用浮木在护城河上搭起了简易浮桥,大队人马渡过了河,正聚在城门口撞门。
可恨的是澹州这等小州府,根本养不起弓兵,普通民兵营也不会配备弓箭,眼睁睁看着土匪就在城下撞门,却束手无策。
好在土匪没有撞门的圆木,纯靠人力撞,城门还能支撑一阵。
胡仁怀立刻掉头,一边往城楼下跑,一边大喊:“快!去准备火油,把入城这一段路洒满!他奶奶的,看我不烧死他们!”
“指挥使,没有火油了!”有小兵喊道,“昨夜咱们就把澹州衙门存的火油用了大半,剩下的搬到南城门去了!”
胡仁怀一愣,破口大骂:“澹州好歹是个州府,怎么就存这么点火油!”
他顶着正午火辣辣的太阳,额头上急出来的汗流进了眼睛里,只能匆匆一抹:“去城里的油铺!什么油都行!”
“还有酒!”
“是!”
背后的城门被撞得沉闷作响,胡仁怀心里飞快盘算着,若没有埋伏,土匪一冲破城门,就要与自己的弟兄们正面对上,若有埋伏还能拖延个把时辰。
这些土匪也不是铁人,打到夜里还进不来,自然就退了。只要拖住,就又能挺过一天。
可是现在没有设伏的物资了!
胡仁怀急得一拍大腿,张大兴在旁道:“老胡,别急,在城里的油铺总能找来一些。咱们先把这附近的百姓撤走。”
这时,城中一队人马远远朝这边奔来,姜有带着人过来支援,老远就朝他大喊:“胡兄!我这里随军带着火油!可以救急!”
胡仁怀简直像看见了观音菩萨,两边人马汇合,有了八百来人,众人心中总算有了些底气。
张大兴带着小队挨家挨户敲门,让百姓赶紧往城中跑。城门被撞得嗡嗡作响,像阎罗王跟在屁股后敲丧钟,老百姓们拖家带口,唉声连天,间或传来稚子的尖利啼哭,夹杂着士兵们大声的呼
喊。
“都赶紧走!不要带那么多行李!人先走!人先走!”士兵们喊得声嘶力竭。
“阿顺!阿顺!”妇人背着满身的包袱行李,一不小心拉丢了儿子,想要返身,却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急得不停大喊。
“呜呜呜娘亲……娘亲……”小孩在汹涌的人流里跌跌撞撞,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霎时就被几个人踩过。
“谁家的小孩!谁家的小孩跌在这儿!”
人群乱哄哄的,人人只顾着拼命往前挤,即使有好心人喊一句,也同小孩的呜咽声一起,瞬间被拥挤的人浪盖过去了。
一只手拨开人群,一把拎起了跌在地上的小孩的衣领,把他高高举起来,大喝一声:“谁家的小孩!”
前头的妇人大喊:“军爷!那是我家的孩子!”
胡仁怀穿过人群把孩子递到她手里:“少带东西!土匪来了跑都跑不动!”
城门附近几乎家家户户都人去楼空,乱糟糟的人群往北边涌,不一会儿东南门边就只剩下萧索的街道和空荡的楼屋。
还有被撞得嗡嗡作响的城门。
申时一刻,刚安上的新门发出一声低哑的嗡鸣,拦门的横木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断裂,城门随之轰然大开,土匪蜂拥进城。
姜有立在入城大街中央,远远一箭射出,带着飞扬的火星,正中城洞中铺好的火油路。
噌的一声,火焰蹿起老高,整个门洞燃起了熊熊烈火。
冲在最前的一批土匪立时惨叫起来,人挤人塞在门洞里,被火焰吞噬全身,仿若人间炼狱。
“这法子也只能拖个一时三刻。”姜有握紧了手中的剑,同旁边的胡仁怀说,“他们人太多了。胡兄,今日保不齐咱们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胡仁怀双目赤红,啐了一口:“他奶奶的,死就死了!再这么熬老子也熬不下去了!”
姜有恼恨道:“这可惜昨日没能说服林知府,早知道土匪还有这等攻城器械,昨日就该撤离百姓了。”
胡仁怀骂道:“土匪袭城他最多被上头骂个守城不力,要是做主撤离百姓出了岔子,他就要担责任!他就是怕自己吃挂落!什么狗屁父母官,根本没把咱们当人看!”
火油路拖了土匪不少时间,可火油终究会烧完,待火焰渐渐消下去,土匪霎时冲破阻碍,涌入城中。
胡仁怀猛地举起刀:“弟兄们!给我杀!”
静静埋伏在两旁的民兵闻声响应,高声喊杀,迎着土匪冲了上去。
仅剩的火油仍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火焰被一批一批往城中涌的土匪们踩塌得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了点点火星。
夜幕降临。
民兵们接连作战,疲惫不堪,且战且退,城门彻底失守。土匪进了城就开始挨家挨户打砸掳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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