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州。
刘叔伺候着雀澜,为他穿上了祝盛安的银甲,忧心道:“少夫人,您这一身的伤,哪还能带兵打仗啊?”
雀澜胸腹间还绑着钢板,把他整个人束缚得笔直。削薄的肩膀压上了沉甸甸的银甲,仿佛曾经压在世子殿下肩上的重担,此刻由他扛了起来。
雀澜拿起头盔,轻轻拨弄了一下它顶上的红缨:“事到门前,不可不为。”
他戴上头盔,提剑大步跨出了门。
外头的王府亲兵、民兵营皆已整整齐齐列队,站在宽阔的大街上。
天空下起了细雨,前方的街道空荡荡的,偶有几个行人打着雨伞匆匆走过。
更多的百姓连门都不敢出,躲在家里,透过窗户偷偷看外头这些即将出发的士兵。
细雨一丝丝地飘在士兵们脸上,雀澜骑着马来到队伍最前方,调转马头看向身后整整齐齐的战士们。
这些年轻、坚毅的脸庞,罩在一模一样的铁头盔下,从后面看,是一个个坚定如山的可靠背影,可从前面看,才能看见他们各不相同的、鲜活生气的脸。
脱下这身铠甲,他们也是活生生的普通人,可穿上它,就穿上了不可辜负的责任和使命。
雀澜高声道:“将士们!”
“澹州,是藩地西边的第一道防线,此城一破,贼人必将一路向东,侵扰东南。”
“守住澹州,是守住东南大门,是守住家乡!”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冲锋陷阵!保卫家乡!”
战士们的咆哮穿透灰蒙蒙的雨幕。
“冲锋陷阵!保卫家乡!”
“冲锋陷阵!保卫家乡!”
马蹄轰隆隆踏过城中大街的青石板,战士们嘶吼着,冲向前方的战场。
十一月二十三日,守城军开门出城,主动迎击。
十一月二十四日,守城军于礼水河畔击土匪和玄衣军于半渡,初战告捷。
同时,一队亲兵突破土匪和玄衣军防线,直奔南边的雪荡大山而去。
十一月二十五日,玄衣军精锐发起突袭,守城军被动防御,双方在礼水畔形成拉锯。
守城军只有千人,没有重武器和火药,在拉锯战中极速消耗,到二十七日,只剩了四百人。
这日夜间,玄衣军再度发起冲锋。雀澜已几日几夜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全靠军医开的醒神药支撑。听到敌军的冲锋声,他连忙想站起身,双腿却一软,一下子跌在了榻上。
一旁备药的军医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起他:“少夫人,您怎么样?”
雀澜张口想说话,一张嘴却猛地咳了起来。
军医扶着他,吓得大叫:“又咯血了!您不能再动了!”
这时,军帐外传来急急的通报:“少夫人!正面来了一支玄衣军,约摸有千人!”
“命何冲、王铁列阵在前,展开队形迎敌。”雀澜朗声下令,抽出丝帕抹了把嘴角,转向军医,“把药拿来。”
军医道:“这药是急用的,药性太烈,不能常喝!您本来伤势未愈,就不该用这药,喝完药这一时的精神,是拿耗空身子作代价的呀!”
雀澜狠狠喘了一口气,两眼通红:“拿来!”
“不行、不行。”军医连连摇头,“您要是有事,咱们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雀澜道:“为了,澹州的无辜百姓。”
他闭了闭眼:“给我重新绑好钢板。”
军医叹了口气,只能照做。
在他调整钢板的时候,雀澜抬起手来,摸了摸手腕上的白狐皮。
不知道殿下现在如何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殿下……
他没来得及回忆多久,军医就给他收整完毕。雀澜便收好思绪,起身大步走出了军帐。
黑压压的玄衣军已渡过了礼水河,正在朝守着进入澹州要道的守城军发起猛烈攻击。
守城军不能后退,玄衣军也只能从这条道进入澹州,两路人马正面相接,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雀澜身上的银甲已被鲜血浸染,连日作战没有休息,他的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次挥舞都需要拼尽全力。
好几次,兵刃的刀光逼近,他差点都挥不动手去抵挡,可一看到那双白狐皮护腕,身上仿佛又被注入了一丝力量。
他还想再次见到殿下。
雀澜一剑刺穿面前的玄衣军的胸膛,斜里忽然闪过一道剑光,但他已来不及闪避,只能仓促地举手格挡。
当啷一声,长剑狠狠劈在他手腕上,霎时整条胳膊都被震麻了,白狐皮护腕咔吧裂成了两段,掉在地上。
雀澜被震得退了两步,那人却并不放过他,又一剑斩过来。
如此力道,现在的他不可能接得住!
雀澜咬咬牙,勉力举剑格挡。
当啷一声,两剑相击,雀澜力气不敌,被这人压着连连后退。他胸口气血翻涌,差点要吐出血来。
正在此时,一箭破空而来,穿透了这名玄衣军的喉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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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祝盛安觉得浑身热得难受,眼皮如有千斤重,他知道自己已昏睡了许久,再这样睡下去,很可能不知不觉地冻死在这里。
他在高热的昏迷里拼命挣扎,勉强撑开眼皮。
天已经亮了,冬日的太阳没有温度,冷冷地照在他身上。
他仍躺在木板车上,马儿在前头优闲地吃草,他不知道自己是昏迷了短短一夜,还是已过去了一天两夜。
呼出的空气都是滚烫的,脑袋突突地疼,四肢没有一点力气,他知道自己这是受了伤,又吹了冷风,发起热来了。
祝盛安勉强撑起身子,从木板车上下来,可脚一落地,半分力气都无,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这一跌,震得脑袋嗡嗡作响,头疼欲裂。
祝盛安闭上眼缓了许久,那阵钝钝的头疼才过去,他睁开眼环顾四周。
马儿停的地方,有一排马柱,周围有几个简易的草棚,再往前,就是黑漆漆的矿洞。
祝盛安微微一愣。
难道这就是金矿?
他想站起来往前走,却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够到旁边的一根枯枝,权当拐杖,拄着往前走。
走到那几个小棚子里头,才发现有柴火、灶和水缸,还备着简易的床铺,看来这些人每次下矿的时间都不短。
他连忙去揭开水缸,可里面的水已经干涸。
祝盛安发着热,嗓子疼得不得了,鼻腔里像要冒火,可偏偏这些棚子里的水缸,没一个有水。
他心急火燎,头昏眼花,体力不支,几乎就要倒下,可仍坚持着,缓了缓,四下去看。
不远处有口山泉!
祝盛安心头狂喜,踉踉跄跄过去,伏到泉水边,双手掬一把水就喝。
冬日的泉水冰冷刺骨,浇到他滚烫的脸上,说不出的慰藉。
好在祝盛安还有几分理智,知道不能喝太多生水,解了渴后,便掏出丝帕,浸湿了擦脸。
这样降温并不是好法子,却也是现下唯一能做到的法子。
他擦了好几遍,头脑清醒了不少,喘着气停下来休息,回头望向不远处那几个小棚子。
那里头的水缸都干了,看来许久没人来过,最近玄衣军动作这么大,难道都不缺钱花的么?
他抵抗着受伤和发热带来的头痛,细细捋着这里头的关系。
若这处金矿完全由玄衣军控制,那么章礼他们也都是张鹤翎的人,很可能还是亲信。
那么他们一行人过来“登记黄册”,章礼该把他们一网打尽,献给张鹤翎邀功才是。
可他们没有这么做,他们唯一的痛脚,好像就是脸上的刺字。
刺字,黄册。
黄册开始推行后,以前的户帖已经废除,只要官府不看他们的户帖,将他们登入新黄册,那么留在户帖上的污点,便无人知晓了。
那时,他们拿着清清白白的黄册,挺直了腰板,再把脸上的刺字弄干净,便成了真正的良民。
章礼对他们礼遇有加,许是因为这个。
那么他被张鹤翎抓在手里的弱点,应当也是这个。
张鹤翎拿捏着他,而他拿捏着金矿,这才形成了长久交易的制衡之势。
虽不知道章礼有什么特别之处,敢同张鹤翎这样的亡命之徒做交易,但他能一直守住金矿,没被张鹤翎连锅端掉,想来手里还是有几张底牌。
要让他们窝里斗才好。
祝盛安这么想着,身子却不如意,一下子打了个大喷嚏。
浑身乏力的感觉加剧,他知道这会儿是没力气撑到回村了,连忙深吸一口气,爬起来,跌跌撞撞回了小棚子里,随便捡了个床铺,慢吞吞爬上去,拉上被子歇息。
这一觉睡到下午,祝盛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再醒来时比之前更难受了,不仅头昏眼花,还鼻塞咽痛,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他实在没有半天力气,脑袋烧得嗡嗡作响,可这荒郊野外,除了自力更生,其他人都靠不上。
缓了半天,祝盛安才勉强起身,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拿棚子里的枯枝给土灶膛里生起了火,又提着水桶去打了山泉水。
将水烧开,他找来个粗瓷碗,舀了些热水,慢慢喝下去。
要是放在平常,一两天不吃东西,他早该饿坏了。可这会儿发着热,人没有胃口,不吃饭倒也还熬得住。
热水滑过肿痛的喉头,难受中带些舒坦,祝盛安靠在床铺上歇了一会儿,正盘算着是不是趁着这会儿有精神赶紧骑马回去找胡仁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动静。
他凝神细听,而后连忙撑起身子,将床铺推回去,水桶里剩的水倒掉,灶膛里的火也扑熄。
而后,他提着烧热的水壶和刚刚喝过的粗瓷碗,卷了一床铺盖,就爬上了木板车,驱着马儿往旁边走。
他躲在林子里,不一会儿,就看见山头冒出了点点火光。
并不是胡仁怀一行人,而是村民们。
他们三个五个坐一辆木板车,朝这矿山来,显然是要下矿了。
怎么回事?难道胡仁怀他们已不在村里了?他们怎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拉着车出来……
祝盛安一顿,随即想到,应当是玄衣军进来了。
胡仁怀他们一行人很可能已全部被玄衣军控制,如此,这些村民才敢拉着车出来下矿。
可是,他离开两州交界处中军帐之前吩咐过将领们,如果两日之内没回去,就要他们带人来堵住雪荡大山的出入要道。
按理来说,玄衣军接到雪荡大山的消息再赶来,应当没有中军帐的将士们赶来的速度快。他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封锁,进入雪荡大山的呢?
他眉头紧蹙,难道这雪荡大山,还有别的出入口?
这时,村民们赶着车,陆陆续续到了矿洞前,十分熟练地分工合作,生火的生火,挑水的挑水,进矿的进矿。
许是日头不足,目视不清,没人发现小棚子里刚刚有人造访过。
很快,小棚子里抬起大锅开始煮饭。
闻到米饭的香味,祝盛安这才觉得饿了。
他摸摸肚子,心想,反正村里这会儿肯定全是玄衣军,回去也是自投罗网,不如就在这儿把伤养好。
只是在这山里耽搁得太久了,不知道外面局势如何。
他在这边找金矿,张鹤翎应该安不下心待在澹州对付雀儿了,雀儿那边是不是好过了许多?朝廷的援军也该来了罢。
祝盛安养了四五日。得亏这些村民带来了吃的,他每日去小棚子里造访,吃好喝好,发热已退下去了,后脑的伤也不再闷闷作痛,只仍有些咽痛。
身体舒坦了些,他便不再被动地等待,这日夜里,他趁着夜色骑着马往村中去。
整个村子仍忙得热火朝天,村民们将山中运出来的金矿石一一分拣,尽量凿去黄金附着的岩石,再冶炼、打制。
村子外围则守着玄衣军。
祝盛安在不远处仔细观察着,正有一队人马拉着空板车从村中慢慢往外走,显然是运完了一趟矿石,要再回到矿洞处。
而最后一辆车上,赫然坐着乔装打扮过的胡仁怀!
祝盛安心头一动,待这队人马走出村子,便悄悄跟在后头。
爬上山坡,前方的车队还在继续行进,最后一辆板车却偏离了队伍,走入了一条岔道。
祝盛安微微一愣。
他从山中出来时,为防迎面碰上村民,不敢走马道,是靠着这识路的马儿,从林间走过来的,因此并未发现这儿多了一条岔道。
他记得进村的时候,这里就是一条直路直通村中,根本没有岔道。
祝盛安跟在这辆板车后头,赶车的村民在这条岔道上走了没多远,便将板车解下来,把马儿递给了胡仁怀,自个儿拉着板车到林子里找地方藏去了。
胡仁怀骑着马就往前狂奔,祝盛安立刻跟上,在后叫他:“胡仁怀!”
胡仁怀一边在马背上颠着,一边回过头来,惊喜道:“殿下!您没事!”
他说着,就要拉缰绳停下,祝盛安忙道:“继续走!”
两人齐头并进,胡仁怀立刻絮絮叨叨把这几日的事情都说了,说他带人找了两日,只找到章云的尸体,而后玄衣军便来了,将他们全抓起来关在小木屋。
他在那小木屋里关了好几日,终于寻着机会让送饭的村民给章礼递话,许诺给他们上黄册,这才让章礼铤而走险偷偷放他出来。
祝盛安道:“来时我吩咐过,我们的人应该老早就堵住进山的马道了。你可知道,玄衣军是如何进山的?”
“这帮黑衣人,狡猾得不得了。”胡仁怀啐道,“他们在山里修的马道不止这一条,留了好多岔路!出入口也不止一个,他们运金子,就是从靠近腊子山那个出口走的!”
祝盛安心中一动,之前关于腊子山发现金锭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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