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周晏礼睡意全无,躺在床上反复划着手机。
算下来,陆弛应该已经抵达拉萨了,可他却没有发朋友圈。
周晏礼默默想着,他点开陆弛的头像,向下滑动。
自从分手以来,每一天陆弛都会发一条带定位的照片,有时是天边火红的晚霞,有时是名胜古迹,有时是沿途的山川河流,有时只是一顿简餐。
陆弛发出的每一张照片,周晏礼都存进了手机。每一个寂寞的、无法入睡的夜晚,周晏礼都会细细品味着这些照片,到如今,半个多月过去,这些照片他早已烂熟于心,每处细节都已刻进他如精密仪器一般的大脑中。
他随意点进一条朋友圈。有时候,他觉得陆弛真的迟钝得可爱。
他们有那么多的共同朋友,而陆弛又是个人缘那么好的人,可这么多朋友圈,却从来没有一个朋友给他评论或是点赞。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陆弛的这些照片都是发给周晏礼他一个人看的。
那么今晚呢?
陆弛已不再思念自己了么?陆弛已经适应了没有自己的生活了吗?陆弛已经可以开启新的人生了吗?
周晏礼心里乱糟糟的。明明说出分手的人是他,明明这一切都是他求之不得的。可为什么心还会不由自主地颤抖呢?
人不能太过自私。
一连几日,陆弛的朋友圈都是一片沉寂。周晏礼连这份小小的期待也失去了,他只能反复点开他们的聊天记录,将早已刻进脑海的对话反复咀嚼。
陆弛不在身边的日子,周晏礼向来是睡不着的。起先他会依靠安眠药入睡,但日子久了,安眠药的作用竟也逐渐降低。药吃的越来越多,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他却越来越清醒。
他知道,自己根本离不开陆弛,就如鱼不能离开水一般天经地义。可悲哀的在于,他必得像愚蠢的鱼跳出河流,而后在清醒中忍受着陆地的窒息。
于是,他索性不再吃安眠药,也放弃了入眠。那么长那么深的夜晚,他只能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从凌晨到东方既白。
他从未像此时这般感谢自己的超忆症,他可以用一整晚的时间,回忆他与陆弛少年时代的一整天。一切都刚刚好。
几日后,周晏礼看到了陆弛在珠峰8848.86米纪念碑前的照片。他呼吸滞了几秒,一种说不上的滋味涌上心头。
他知道,陆弛身体一向不错,此时又已在西藏待了好几天,根本没什么可担心。可看着照片中陆弛消瘦苍白的面容,周晏礼还是忍不住地担惊受怕。
他将手机扣在桌面上,用力甩了一下头,妄图将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统统抛去,却仍是徒劳。面前电脑屏幕上的表格逐渐模糊不清,最后,他的眼前就只剩下了陆弛的脸庞。
这段时间,因为陆弛不在公司,周晏礼的工作更加繁重起来。他不仅要负责公司的大方向和研发进度,还要盯紧陆弛负责的那些模块。
不过,相比清闲的日子,他倒是喜欢在公司里忙碌着。至少,忙碌的工作可以让他暂且从钻心刺骨的思念中抽离出来。
五点半,方圆准时敲响周晏礼的屋门。方圆探进半边身子,朝他说道:“周哥,走吧,今晚于书记组织了晚宴。”
周晏礼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弛在珠峰纪念碑前拍的那张照片,而后才站起身来。
他走出办公室,发现于叶已经在一旁等着他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算真心的笑容,对于叶说:“走吧,于总。”
于叶今日气色极好,称得上是容光焕发,他笑得得体自然,站在周晏礼身侧,步履从容。
晚宴设在了黄浦江边的一家高档商厦的顶层。在电梯飞速上行的两分钟里,周晏礼定定地望着玻璃窗外黄滚滚的江水,直到电梯门即将打开的片刻,于叶才突然叫起了他的名字。
“晏礼。”
周晏礼倏地回过神来,他转过身看向于叶,问:“怎么?”
只见于叶一边朝周晏礼微微摇头,一边朝他走了半步,接着于叶抬起手臂,他修长白皙的指头覆在了周晏礼的领结上。他不由分说地理了理周晏礼的领结,那表情再自然不过,就好像这件事已做了千百遍。
周晏礼一怔,喉头滚动间,还没来得及将那句“不用”吐露,于叶就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
“叮”的一声后,电梯停在了商厦的顶楼。礼仪小姐一左一右朝他们微微鞠躬,掐着甜美的嗓音朝他们问候:“先生,欢迎光临。”
于叶气定神闲地朝两位礼仪小姐点头示意,淡定从容地走出轿厢。
周晏礼抿了一下嘴,他眉心紧缩,用力扯了扯自己的领结,紧跟着走了出去。
商厦顶层近一千平米的空间只设了一间包房,每天只接待一桌客人,听闻但凡能走进这里的,非富即贵。若是寻常人,恐怕连知晓的门路都没有。
走出轿厢后是一道长长的走廊,水晶吊灯从电梯厅一直延续到包厢。包房的门是实木打造,见他二人走来,立即有服务员将门推开。
包厢呈新中式布置,典雅考究,周晏礼一进门就看到正厅的墙壁上悬挂着的张大千的泼墨山水画。实木的圆形餐桌摆在房间的正中,上面雕刻着精美的朵朵祥云。
此间已有不少人落座。但凡能参加于书记的晚宴的,要么久居官场,要么浸润商海,自然不必等晚宴开始,一早就猜中了谁是今晚的主角。
他们见到周晏礼与于叶走进屋后,纷纷站起身来热络寒暄。场面霎时嘈杂起来,谈笑声、讲话声穿插在一起,一同涌向周晏礼的耳边。
周晏礼太阳穴传来一阵阵刺痛,耳边的喧闹还在继续,渐渐在他的耳中化作尖锐的鸣声。他看着眼前这些人唇齿张合,却什么都捕捉不到。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辨析着人们口中的话语,强打起精神与他们一一问候。人们见他话不多,便识趣地不再多言,只伸出手来与他握手。
周晏礼给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屏住呼吸,强压住心头的恶心,伸手握过了一双双被烟酒、麻将浸入味儿的手。
比起周晏礼表现出的过分的沉静内敛,于叶要大方许多。身为于书记的亲侄子,于叶与席间不少人都或多或少的接触过,更何况,他性格热络、言行大方、模样俊俏,怕是任谁见了都心生好感,三言两语间,就将彼此的关系拉进了不少。
有于叶在一旁斡旋,周晏礼稍稍舒了口气,他转身离开正厅,朝洗手间走去。
走进洗手间的刹那,周晏礼总算松弛下来,他冲进厕所中,弯下身子不停干呕,可他这一整天实在没吃什么东西,到最后也吐不出什么。
他走到水池前,伸手接了好些洗手液,细细揉搓着每一个指缝,直到将手洗得通红,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周晏礼回到座位没多久,于书记就来了。
于书记虽已年过六十,却保养得很好,挺拔的身体和乌黑的头发让人头一眼打量过去几乎看不出他的年纪,唯有走近了,看到他脸上的皱纹后,才能看出眼前这人已经上了年纪。
于书记一走进包房,在座的人纷纷起身,问候之声此起彼伏。周晏礼混杂在人群之中,安静地望着眼前这个足以在上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
与此同时,于书记也在打量着周晏礼,这个让他刮目相看、投出最后一笔赌注的年轻人。
于书记坐于主位,方一落座,他就笑意盈盈地将周晏礼介绍给众人。于书记的面子大家自然是要买的,纷纷将刚刚说过的恭维话又搬了上来,听得周晏礼满身鸡皮疙瘩。
席间周晏礼的依然话不多,只有当人提到他时他才会回以微笑,问到他时才会简短的说上几句,还好有于叶在一旁周旋帮衬,才不至于落人口实。
于书记并非第一日与周晏礼相识。早在周晏礼还在泰元医院的老干部病房时,于书记就曾与他接触良多,自然知道周晏礼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少。因此,并不与周晏礼计较。
在饭局上,周晏礼是向来吃不下什么东西的,不过像今天这种规格的饭局,其他人怕是也不会动几下筷子。摆盘精美的饭菜一蝶蝶、一碗碗端上桌,可大多宾客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周晏礼在其间倒也不显得突兀。
不过,饭可以不吃,酒却不能不喝。周晏礼论年纪,是整个晚宴最小的一个,论身份地位,更是最末流的,就算得了于书记的赏识,也万不敢拿乔。
他一次次举起酒杯,与每个人寒暄客套,又一次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夜已过半,在酒精的催化下,房间里总算有了些许的热度。气氛正浓之时,周晏礼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他下意识地瞥了眼屏幕,紧接着心脏猛地一缩——
他分明看到,手机屏幕上亮着陆弛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快看,这个男人叫小帅,半夜接到了前夫的来电……
第31章 晏礼,他想跟我谈恋爱
“来,周总,我敬你一杯。”
席间,同处医疗大健康行业的年轻总裁郭睿阳端起酒杯,朝周晏礼走来。
周晏礼一怔,他看看眼前的郭睿阳,又看向自己不断震动的手机,最后他深吸了口气,刚想随意找个理由推脱掉,却被于书记点了名。
“怎么,小周,才这么几杯就喝晕头了?还愣着干什么?”
霎时间,嘈杂的饭桌安静下来,唯有周晏礼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在桌面震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一时间,周晏礼成了全场的焦点。
在众人揶揄的目光中,周晏礼感到自己的太阳穴传出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只得端起酒杯站起身来。
他微微弓起身子,一手捏着酒杯,一手虚捧着,一边与郭睿阳碰杯,一边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郭总,喝了几杯酒,糊里糊涂的,反应不过来了。”
与此同时,周晏礼的手机还在不停震动着。于叶蹙起眉头,他瞥了一眼周晏礼的手机,当他看到屏幕上闪烁着的“陆弛”两个字后,几乎没带什么犹豫就伸手将电话挂断。
郭睿阳朝周晏礼微微一笑,说道:“哪里哪里。”
紧接着,还未等周晏礼落座,又有几人凑了上来,都端着酒杯,一个接一个地与周晏礼喝酒。他只得一一应下。
房间再次恢复了吵闹。
周晏礼实在喝了太多的酒,先是敬了一圈儿,又被几个同行业的老板回敬,几番周旋过去,他思维迟钝得厉害,视线也逐渐模糊。
渐渐的,周晏礼几乎分辨不出席间之人在说些什么了,只能听到嘈杂之声连成一片。
而在这喧噪的声音中,始终有一道“嗡嗡”的震动声回荡在耳边。
那是陆弛打来的电话。
周晏礼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间。领导们的问话,同行间的寒暄与恭维,统统让他无法招架。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着,可口中的话却说得艰难。
“是。”
“对。”
“没有。”
周晏礼的精神状态愈发低迷,只能做出最简单的回复,“是”或“不是”,点头或摇头。
他的这番状态在今晚这种规格的饭局中极不合适,但好在他已经喝了足够多的酒,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十足的醉态,而于叶亦在一旁帮衬着,他格格不入的状态才没有引起过多的猜测。
夜愈深,落地窗外,江边写字楼上闪烁的霓虹灯依次熄灭,众人也渐渐兴致缺缺。
于叶与于书记先行离开。他俩一走,众人也纷纷散去,三五结伴地走出宴厅。
周晏礼手机中的未接来电上,显示着一个刺眼的数字三。他打开微信,飞快打了一行字发给陆弛,可几分钟过去,却没有收到回复。
周晏礼向来不愿与人多做交际,是以等到众人都走后才最后一个离开。
他攥紧手机,步履虚浮地穿过灯光璀璨的长廊,朝电梯厅走去。
拐弯前,周晏礼突然听到电梯厅内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
“小地方来的人,就是上不了台面。”
周晏礼耳朵动了一下,他听得出,那是郭睿阳的声音。
他脚步一滞,屏住呼吸,靠在了走廊的墙壁上。
只听郭睿阳旁边那个压低了声音,顺着郭睿阳的话说:“越是小地方来的人会越钻营。你听说了吗?周晏礼以前是泰元老干部病房的医生,通过这条线才搭上了于书记。你说他年纪轻轻的,若非心思不正,怎么会想到要去老干部病房?现在倒是人模狗样的装成什么专家、大拿。呵,真是笑话,老干部病房的医生能有什么临床经验?我看是欺下媚上的经验吧。”
“瞧他长着一张正派脸,私底下不知道有多下作呢。我看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往正道上走。”郭睿阳嗤笑道。
旁白那个也不依不饶,紧接着补了一句说:“这你可说对了。我听泰元的人说,周晏礼还是个同性恋。”
“叮”的一声之后,电梯厅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过后又归于平静。
如此质疑声,周晏礼何止听过百次。他无意自证清白,也不愿与这两人起争执,今夜更没有这个时间。
不过是被说两句闲话而已,拦是拦不住的,也没必要拦。
现在,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拨通陆弛的电话,听到他对自己说一声,不要担心,一切都好。
回家的路上,周晏礼一直拨打着陆弛的电话,却迟迟没有接通。起先是无人接听,三次过后,电话那头竟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表情凝重,混身笼罩着强烈的低气压。
方圆见他如此,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周晏礼走下车,他才舒了口气。
回到家,周晏礼头一回没顾上洗漱,他径直坐在沙发上,反复拨打着陆弛的电话,可无论他打多少次,电话对面总是同一道机械而冷漠的女声,重复着那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不经意间,周晏礼已冒出一身冷汗,他的手也开始颤抖,渐渐连手机都握不住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周晏礼的情绪越来越糟糕。他开始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陆弛现在还好么?他出了什么事吗?或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了么?
周晏礼打开航司App,飞速检索着上海到拉萨的行程。
他什么都不想管了。此时此刻,他对陆弛的想念与担忧已达到极致。他想要见陆弛一面,越快越好。
就在他濒临崩溃的关口,陆弛终于接听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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