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裴追还是照常做饭。我摆完碗筷,便心不在焉地坐在餐桌布神游。
“怎么了?”裴追将菜放在桌上,淡淡瞥我一眼:“脸色这么难看。”
我想了想,说:“在心虚。”
“沈无,你也会心虚?”冰山看着都忍俊不禁。
我这才完全回神,知道他误解了意思。无奈道:“我是在想貓灵的事情。上次那轮是躲过了。但最多只有半月时间。我们大部分时间却都花在出游和休息上。会不会有些本末倒置,浪费时间?”
其实说心虚已经算轻,实话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甚至开始越来越焦虑。
其实现在已经基本可以推定,裴追胸口的寿命倒计时和貓灵下一次发起攻击的时间是绑定的。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能先下手为强,或者放松了警惕……裴追,就很可能会死。
我不想带给他恐慌和压力,因为话已说的尽可能委婉,裴追却还是听明白了意思。拉开椅子在我身旁坐下。
“沈无,这几天你开心吗?”裴追淡声问道。
我一怔。
开心真是个陌生又遥远的词。因为快乐本身是创造不了价值的,没有价值便是无意义,不完美也是无意义。
当我尚且年幼时,这些观念便曾深深灌输道我脑海中。
裴追是第一个,问我“是否开心”这么无意义问题的人。
“重要吗?这问题和我刚才说的话无关。”我说。
裴追却十分固执:“你先回答我。”
开心?什么是开心?
心随意动、神采飞扬,忧虑尽散吗?
那倒不止这几天,我和裴追在一起的时候,几乎都是如此。甚至那些时候,我都几乎要把貓灵之类的破事抛诸脑后了……虽然事后往往会更焦虑。类似于贪玩一个暑假才发现没写作业的孩子。
我不愿意说出来让他太得意,于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裴追却轻轻笑了下。近几日,他当真笑的多,而且都是那种柔和真挚的笑,我都快忘了他原本是座冰山了。
融化了的冰山贵公子道:“貓灵之事我有数。但沈无,你想如果万一失败了,这几日便是我人生最后的日子,却终日灰暗自怜,还连累你的情绪。岂不庸人自扰?”
我却变了脸色,皱眉正色道:“裴追,慎言——你如何有数了?”
裴追终于说回了正题:“上次煤气爆炸,表面看起来是典型的事故。但你我二人都知道,其中许多细节蹊跷。比如煤气管道老化速度异常、原本应该已被碾灭的烟头却出现在了不该在的地方——这些应该就是貓灵的把戏吧?”
我点头:“这应该就是它的第一次攻击了。但我们虽然逃过了,却没有如计划那样找到它的踪迹,更别说反制它或者解开诅咒了。”
裴追道:“先别急,我们理一理思路——既然貓灵能操纵这些意外。就说明它在时刻看着现场。沈无,貓灵有远程施法之类的能力吗?”
我摇头:“没有。”
“那就说明它当时必然在现场,我们身边。”裴追眸光犀利:“既然在,我们就能抓到它。”
“但我们看不到它。”我说:“貓灵应该有隐身能力。想抓住它,首先需要能发现它在哪。还有,你别忘了。它原本就是个能轻而易举杀人的妖怪。”
或许是我年纪大了,并没有裴追那种充满希望的血气。
我说完,便去厨房中将裴追做完的菜端了出来,招呼他吃。
裴追却没动筷子,反问:“它真的可以随意杀人吗?”
“沈无,我记得你曾强调多次’规则’。”裴追道:“如果貓灵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就不用遵照规则放了我父母而改抓我们,也不必给我们这十几日喘息的机会。既然这样,即使它和我们待在同一空间,是否也不能轻易杀我?”
他猜对了。
我点头:“只有触犯了死亡规则,它才能杀人。”
“那对我而言,死亡规则就是’暴怒’了。”裴追低声道:“难怪那日它下手的机会如此精准,正卡在我发怒的瞬间。”
“既然如此,只要我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先将貓灵诱出,再克制情绪抓住它。”裴追目光灼然:“我们就能赢了。这样你甚至不必承担’暴食’的诅咒风险。”
我知道,最后这点才是他最在意的。
*
那日晚间提了“貓灵”和“开心”的话题后,裴追继续放肆地拉着我出去闲逛。也不知是什么奇诡的爱好志趣,去的地方无一不充斥着情侣,我自觉狗粮被喂到饱,但我看妹子们似乎也磕我和裴追……磕到饱了。
这日,裴追选的又是条网红街。不过是卖工艺品那种。
还不是一般的工艺品,都是成双成对那种。
其中最大的是个手作店,大约有几百平,上下两层楼。上层卖毛绒玩具,下层卖手工陶瓷工艺品。
一进店门,就先被奶黄色的墙面亮了一下眼,很多年轻人推着购物车跑来跑去。
我率先把购物车往裴追手里一推,一指层层叠叠的货架:“好,去玩吧!“
如果再顺手拍他头两下,估计真挺像在给一匹从小养大的小雪狼下指令的。
被我拍头的裴追:“……”
说是让裴追玩。但真的逛下来,对这些小玩意儿更感兴趣的那个人竟然还是我。
我倒不至于像小姑娘一样看到个可爱玩意儿就尖叫买走,只是觉得这里的东西做的圆润漂亮,还加了许多有趣味的细节,倒真值得赏玩。
”沈无,你买吗?”裴追的声音在身后凉凉地响起。
我放下手中物件:“不买啊。我又不喝茶。”
那是把憨态可掬的茶杯,把手处特意做了个精巧古朴的碎裂设计,挺有趣味。
“……但你已经看了四十分钟茶壶了。”裴追面无表情道:“也只有我们在茶具这里停留这么久了。”
也是,毕竟这里主打情侣手作,茶壶区只有寥寥一面墙,十几个。只是我偏喜欢盯着细节看,觉得才是匠心所在。
“而且不止我们啊。”我示意裴追看左侧。
那是个七十来岁的老大爷。正颤巍巍地弯腰掏出老花镜看一柄壶,显得和这青春网红的环境格格不入,还有个穿超短裙的妹子刚从他身边跑过。
裴追:“……”
他面无表情道:“原来我和你有这么大的年龄代沟。”
又看了20分钟,我们终于离开了茶具区,来到了人挤人的手作货架。
“裴追,来看你本体。”我招呼他道。
小裴总早已被茶壶折磨地精疲力尽,我估计他都要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带我出来了。
终于扳回一局,我心中好笑,看他慢吞吞地挪过来,看我指的那个陶瓷手办。
那是一只漂亮的陶瓷雪狼,巴掌大小,毛色纯白莹润,还微微昂着头,一副冷若冰霜又睥睨天下的模样。最有趣的是还抬起了一只小前爪,露出一点粉色的肉垫。
裴追刚拿起,就见旁边的店员拿来另一只小狐狸,和我们说道:“这两只是一对,喜欢的话可以一起买哦。”
小狐狸有白色的肚子和白色的尾巴尖儿,耳朵和背部的皮毛又是火红的,也抬起了一只白乎乎的前爪。
店员将雪狼和小狐狸摆在一起,两只前爪竟然搭上了。
她笑着给我们献宝:“看!它们拉手是个比心的形状。情侣们最爱这款了。卖的只剩最后一个了。”
我:“……”
路过几个年轻人见了,发出“可爱”的惊呼。他们还没来得及凑近,裴追便一手一个把雪狼和小狐狸拿了起来,对店员道:“我买这两个,麻烦结账包装。”
走出店门,裴追便将其中一个递给我。
我拿走手里,掂了下,笑道:“我猜猜是哪个。”
裴追收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看我表演。
“我猜是雪狼。”我笑着说:“在你心里我应该比较威武。”
我这么说当然是故意逗他。最开始被这东西吸引就是瞧着这雪狼想起了裴追。而那狐狸……啧,阴险狡诈,恐怕才是代表我沈某人的。
他其实应该会把小狐狸给我。我心中猜测。
我边说边拆盒子,却怔住了,里面竟然真是雪狼。
裴追见我反应,满意地挑眉,然后微微侧头,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我耳朵到锁骨……再到更往下的位置,都烫得厉害。
他说的是:“把我送给你。”
我忽然渴得厉害,去边上买了水,灌了好几口终于冷下来些。
我侧头未看他,把玩手中的雪狼,指尖皆是陶瓷的润滑清凉。
半晌,我问:“怎么想到买这个小孩玩意儿?”
“因为是一对——雪狼和小狐狸。”裴追轻描淡写地说。
我心中又是一动。
这几日,我们出入成双,又都是去的情侣盛地,裴追体贴周到,虽神情言语一如既往地冷淡,但论举止动作……我们比路遇那些情侣还要亲密。
如今他说出这样的话,我很难再当成玩笑骗自己。
我一时沉默。裴追忽然又道:“还因为一个童话故事。沈无,我讲给你听。”
“从前,有只狐狸和狼生活在一起。狐狸很聪明,总是欺负狼,让狼给它去找吃的。于是,狐狸负责打听消息,把周围什么地方有好吃的都弄得一清二楚。狼就按照狐狸的指令去找食物,再带回来和狐狸一起吃。他们这样过了许多许多年。”
我有些无语:“裴追,你是觉得我没读过格林童话吗?这故事的原版分明不是这样的。”
“《狼和狐狸》讲的是,狼利用力量威逼狐狸给它找食物。最后狐狸利用人类欺骗狼,杀死狼。这其实是个讲智慧战胜力量、不要贪得无厌的寓言故事。”
裴追安静地听我说完,静悄悄地垂着眼眸。
这时天色其实已经不早了,夕阳暖色的余晖泼洒在他浅黄色的衬衣外套。
这段时间,裴追都常穿浅色。高级灰……暖黄、暖白或者一点冷调的绿色。清冷里又带着些柔软的质感,再加上他原本年纪就轻,贵气混杂着少年感,干净漂亮极了。
这样的青年,能让多少人心折?为何要和我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渣捆在一起。
沈无配不上裴追。
不该耽误他。
裴追从我手里接走了那只雪狼,又拆开了小狐狸的包装盒,将两个陶瓷手办轻轻碰在一起,两只小爪子勾上,发出一声极低又极清越的脆响。
我心尖也像被什么轻轻敲了下。但我向来心狠,因此一点也不妨碍我说接下来的话。
“裴追,你是不是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误会?”我说。
第78章 “你死也得埋在我边上”
“……误会?”裴追抬眸看我,缓缓重复道。
我忽然想对他说这些半是斟酌许久,却也有一时冲动,因此并没挑个好场合。
此时我们还站在街巷边上,虽因天色渐晚,人流少了许多。但时不时还有人擦肩路过,时不时对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大抵是因为我们就这么相对而站、仿佛在酝酿一场战争。
“你的举止很奇怪。很容易让人误会。”我直截了当地说:“这段时间你对我的态度,就好像你我之间有什么正式的亲密关系。比如恋爱、同居之类。”
我向来不知如何委婉,这可能会在一些地方给我带来麻烦。如今却成了我最锋利的匕首。
说完,我就平静地看着裴追的神情。
我认为我了解他。裴追矜贵冷淡、克制而有风度。我将话说的这样直白,他不可能继续纠缠。
裴追沉默了许久。然后,他忽然说:“难道不是吗?”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他。
“我们难道不是在交往和同居吗?”贵公子用一种冷淡却又务必理所应当的语气如此说道。
我一瞬间几乎以为是我的记忆出了什么毛病。
“你等等……我理一下思路。”我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道:“是我之前的表达不够明确,让你误会了么?”
“你最初问我们在旧时间线有没有什么别的关系?我当时的回答就是没有,只是纯粹的师徒。”
“后来你问我愿不愿意接受爱你、和你在一起。我也明确拒绝了。”
“我理解,交往这事至少是需要……彼此尊重、双方同意的吧?”我说。
裴追一开始没有立刻作答。他将小狐狸和雪狼小心翼翼地收进礼品袋中。忽然低低笑了声。
“彼此尊重、双方同意……”裴追轻道:“沈无,真难以置信这话是由你说出来的啊。”
我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裴追蓦然抬头,眸光大盛,瞬间竟如利剑般穿透我的胸腹。
“一开始,你就自作主张地靠近我,赶不走,甩不掉。”
“最初,我便拒绝你留下,不是吗?你呢?你听过我吗?”
“后来你要替我父母背貓灵诅咒,我没拒绝吗?结果呢?你管我了吗?我连想和你一起分担都废了多少力气。”
裴追声音越来越低,脸色越来越苍白,眼尾却逐渐染上淡淡的殷红。他看起来甚至比平时更冷、更克制。
但我却知道,这是他情绪激动的征兆。
路人已经不对我们指指点点了,因为他们甚至不敢看我们。
裴追从来不是什么可以仍我安排、揉圆搓扁的幼犬。他是雪狼,狼会低头从来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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