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的四方玉牌放在了枕下,不知道新竹有没有注意到帮他拿来,萧凤棠一点点翻着,没找到玉牌,却瞧见了那抹巴掌大的白色断衣。
他拿出断衣,就如同当年摩挲着封漆一样摩挲着上面的花纹,花纹不全,只有一部分,但萧凤棠依旧认得出是左晏衡喜欢的睡莲,他爱睡莲,少时所有衣物的花样都是睡莲。
新竹端着热好的药匆匆回来,“主儿怎么下来了?”
这里没有玉牌,定然还在冷宫枕下,萧凤棠没有问他,“就是瞧瞧,都拿了什么过来。”
新竹放下药,回头将门阖上,“我怕主子念旧,只要看见了就都带来了,先喝药吧,温大人说要趁热喝效果才好。”
萧凤棠将那片断衣重新放回去,应道:“好,先喝药。”
新竹没错过他手里的断衣,这截衣服压在他衣柜的最底下,所有衣物都洗的发了白,唯独它干净贵气,他在皇帝身边伺候了三年,自然瞧得出上面的绣的睡莲。
新竹不知道他们二人发生过什么,但晏衡帝杀了萧氏所有人却独独留下了萧世子,想来是有点情分在里面的。
新竹没再言语,将药递上前去,药上氳氤着热气,萧凤棠一饮而尽。
第7章 长鹿阁观画
时间一晃,三个月悄然过去,萧凤棠知道自己一身罪责,想着不给温青找麻烦,整日将自己关在温府的听竹院里。
“这一次,你可不能再拒绝我了。”温青手里拿着两张金灿的请帖,不容拒绝道。
萧凤棠挽着袖子蹲在犬舍里,卖命的替小八打扫着,温润的面容上瞧不出一丁点的嫌弃,小八在一边兴奋的围着他团团转。
“小八,老实点。”生怕它一个不查扑倒他,温青招着手让它过来。
小八摇着尾巴看看温青,踟蹰两下继续围着萧凤棠打起了圈。
“你个没良心的,那些鸡都喂到白眼狼肚子里了?”温青摇着脑袋,“萧凤棠,今夜长鹿阁可是宴请了花长祁,你确定不去看热闹吗?这可是他第一次出现在京城。”
花长祁,擅丹青,听说他万物作笔,能绘生,也能绘死,出神入化,当为大玄第一人。
“不去。”萧凤棠拍了拍小八的脑袋,斩钉截铁。
他素日里不是在听竹院里发呆就是在小八这儿,温青不懂,“你待我温府和待在冷宫有何区别?”
萧凤棠终于起身看向他,打趣道:“当然有,冷宫里可没有温大人和小八,更没有温大人的糖吃。”温青怕药太苦,给他备了许多糖。
温青被他打趣的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你倒是先打趣起我来了,看来精神头也越发不错了,既如此,就当赔我的糖吧,一会儿收拾一下,我带你一起。”
“你看这天沉的这么厉害,夜里怕是有雨。”萧凤棠还想挣扎。
“淋不着你。”温青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萧凤棠颇有些无奈的揉了揉小八的脑袋,故意埋怨,“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讲理?”
温青知他是应了,轻笑着转身离去。
想想他三月前还一身死气,再想想他今日的挽袖干活埋怨打趣,不由愉悦感慨:“左晏衡啊左晏衡,我可是比你会养人多了。”
温青知他身上没银子,平日里的几身衣裳要不就是新竹给他买的,要不就是以往穿的发了白的。
索性差新竹去他房里拿了几件最新样式的衣裳,他喜欢白色,柜子里一水的白。
新竹挑了两件没穿过的,拿去了听竹院。
“主儿可真好看。”萧凤棠打小没受过苦,入了冷宫后更是不怎么见太阳,他皮子本就白,现在又被温青一手调理的面色红润,新竹要不是天天看,怕是也要看呆了去。
萧凤棠简单的用一根红木簪将头发束在身后,轻轻舒缓了一口气。
上一世他被囚冷宫八年,这一世他被囚冷宫三年,十一年未曾接触过外面的世界,而今要迈出这步,心里的不适甚至有些大过期待。
“怎么了主儿?可是不舒服?”
萧凤棠摇摇头,“没事儿,就是许久未出去了,有些不适。”
“主儿放心,有温大人在,定不会有事的。”温青只有两张请帖,长鹿阁又不许随行之人进去,他只能留在府里。
“嗯。”
温府没有马,温青素日出行全靠租赁,他早早拿了伞等在车上,思量着萧凤棠会冷,去租车的时候还特意去给他买了件月白色的厚披风。
萧凤棠上了马车,温青自觉的将披风递给他,“天还冷,多穿点。”
“多谢。”萧凤棠接过,披在了身上,厚厚的披风搭在肩上,依旧消瘦的让人心疼。
“今夜应该会有不少人奔着花长祁所去,不用拘束,跟在我身后就行。”
“你也是奔着他去的?”
“我这手只会写药方,哪能画得了那东西。”
“那你去做什么?”
温青看傻子般瞧他,“你不是喜欢吗?”
“我?”萧凤棠张了张嘴,万句话哽在嗓子口,“温大人再这般说笑,以后凤棠可万不能再跟着了。”
“瞧你紧张的,我去是为了故人,记着你喜欢,这才多要了张请帖。”
萧凤棠悄悄松了口气。
马车陷入沉寂,温青是个热心且让人舒服的,“你见过花长祁的画吗?”
萧凤棠点点头,“许久之前见过他的醉人舞,可称谲奇。”
“听说今日他带来了一副新图,一会儿倒是可以好好瞧瞧。”
马车摇摇晃晃的驶向长鹿阁,长鹿阁乃是玄京城里最大的酒馆,纸醉金迷,专门建给富商和权高者的乐处。
花长祁是画师,怎会选择长鹿阁这样的地方摆放自己的画供人赏乐?
萧凤棠虽不解,但也没有问出来,毕竟人都有自己的喜好。
长鹿阁统共五层,越往上身份越尊贵,价格也就更高,他们来时各处早就挤满了人,将请帖交上去,小二有眼力见的将他们引去了二楼。
温青是熟客,虽然只是个五品太医,不参政也无权,但因得晏衡帝救命恩人的名头,在朝中的地位也算颇重,认识他的人没有一万也得有八千。
众人看他进来,也都本着不恶交的态度与他打招呼。
萧凤棠跟在他身后,不适的有些想逃。
温青回身虚扶住他的胳膊,“还好吗?”众人这才瞧见萧凤棠,前朝唯一罪子,被晏衡帝关押冷宫三年,逢年过节他们放花灯吃团圆饭,而他却被折磨的去掉半条命。
空气一时寂静,原本热情招呼的人都噤了声。
毕竟谁也不想和罪子扯上关系。
萧凤棠瞧着他们的态度,轻轻摇头回答,“无事。”
三个月前,萧凤棠被赶出宫,生死不论的消息昭告天下,只是众人一直没瞧见过他,没成想温青会和他混在一起。
温青不是那种死板刻薄之人,长鹿阁有壶顶好的茶,唤碎金香,他因为喜欢这个口味,没少在此消费。
为了更好欣赏佳作,房间外的回廊处都临时放置了桌椅板凳,二人漠视周围,坐在二楼靠边处,温青问向小二,“听闻花长祁今日也会来?”
“是,长祁公子已经在四楼了。”
长鹿阁顶层从不让外人进入,他在四楼也不例外,“画呢。”
“老规矩,画先去四楼,温大人先稍后,小的给您去备茶。”
“那不知今日的画,是何名字?”
“回大人,幼子念。”
温青点点头,“好,去忙吧。”
长鹿阁准备的妥当,回廊处都设了特殊的影帘,不想让人知晓身份的,自可用影帘遮上。
萧凤棠没有四处打量的习惯,却也不由抬头向对面四楼望去。
四楼位置的影帘都齐刷刷遮着,温青顺着他的目光,“我的那点俸禄,也仅够在这二楼喝壶茶了。”
萧凤棠知道他在故意打趣,收回目光轻轻一笑。
小二将上好的茶送来,转身去忙了。
温青亲自给他斟上茶,“碎金香,尝尝,虽然名字有些俗气,但不失是一壶好茶。”
萧凤棠未做评价,执起杯子品了品,只淡淡吐了“好茶”两个字。
温青也不介意,提议道:“若是不舒服,我们可以进房间,反正画从四楼传下来也需要许久。”二楼坐的人本就杂,众人的目光多多少少的瞥向他。
“凤棠打小就不受宠爱,被封世子后,也是个有名无实的,却不想今日借着左晏衡的势能引起他人诸多目光的关怀。”他们的目光落在身上的时候,倒让他原本微乱的心有些平静了,“罪吃了,苦也受了,哪会这点目光就受不住,就在这儿吧。”
萧凤棠如同回到了三月前,调不起一丝情绪来,温青突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带他来。
左晏衡微服坐在四楼,静静的瞧着楼下的两人。
花长祁现身长鹿阁,温青要了两张请柬,他就猜到他会带他来。
萧凤棠刚刚目光扫上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怕自己的呼吸扰到他,左晏衡自嘲一笑,像他那种负义之人,又有什么资格牵动自己的心。
左晏衡强迫自己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移开,又忍不住再将目光转回去,意识到自己言行不一后,气急败坏的想扯了挡在四周的影帘下去把他拽上来。
萧凤棠与温青有说有笑,又何时跟他这般温馨平和过。
“公子,幼子念赏看至此,请问要放进影帘里吗?”花长祁的幼子念被挂在一座定制的屏风上,屏风下带着轮子,可以移动。
左晏衡心情不佳,“不看,拿走!”
负责传送的小二一顿,花了这么大的价钱来到四楼,却对长祁公子的画不感兴趣,小二弓腰应下,“是。”
幼子念被移走,左晏衡咬着后槽牙继续看向萧凤棠。
长鹿阁的灯光很盛,许是人多且杂,待得他有些燥热,月牙披风衬着他红嫩的脸蛋越发诱人,四处瞥向他的目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光明正大。
“来人。”左晏衡冷冷开口。
四楼贵宾都有专人服侍,一旁的小二连忙上前,“公子有何吩咐?”
“去,给温大人升到四楼,莫要告诉他是谁升的。”
“这,公子,四楼已经没有空位子了。”小二犯难。
“要我教你吗?”左晏衡目光凛冽,说出口的话窒人至极。
小二躬身后退,只好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长鹿阁破例在四楼新增了位子,将一脸懵的温青和萧凤棠请了上去。
温青皱着眉,左边瞧瞧右边看看,奈何四处都遮了帘子,什么都瞧不见。
“怎么了?”萧凤棠顺着他的目光左右看去,“有什么不妥吗?”
“我与故人许久未见,他花了大价钱升我上来,却不肯露面。”温青根本没想到左晏衡,只误以为是他那好久不见的故友。
温青说过,他来这里是为了故人,萧凤棠安慰,“许是有事,还未上来。”
“不提他了,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温青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将二楼的茶带了上来,重新给他续了杯。
第8章 你竟然还没死
这里四处遮帘,他这儿不遮倒有些扎眼。
温青动了动指,服侍一旁的小二有眼力见的上前帮他们拉开帘子。
“吆,这是谁啊?”
帘子拉到一半,被一道陌生的声音止住,二人回头望去。
来人一席花绿的衣裳,手里捏着一柄万年不换的扇子,不客气的将拉帘的小二推开。
萧凤棠认识他,御史台柳州之子,柳岸英,之前与他一个学堂师傅,更与他处处不对付。
御史台就他一个独子,可谓是宠上了天去,以至将他养出了纨绔的性子。
萧凤棠喜静孤僻,再加上不受萧氏宠爱,眼长在天上的柳岸英自然是处处瞧不起他。
这个状况直到他被封世子,才让他收敛了些。
柳岸英弯下腰来,仔细盯着萧凤棠,“入宫三年,你竟然还没死?”
“让柳公子失望了。”萧凤棠的声音清清淡淡,让人瞧不出情绪来。
柳岸英站直身子,恨不得捏碎他这副模样,“听闻陛下厌你厌的紧啊,逐出宫去,生死不论。”
“柳公子,慎言!”温青面色慢慢变冷。
“慎言?”柳岸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温大人和他混迹在一起,就不怕陛下责罚吗?”
“哦对,温大人曾救过陛下,该不会是温大人相了中他这个小白脸,跟陛下特意讨来的吧?”
“柳岸英!”温青拍案起桌,“御史大人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萧凤棠听着他的污言碎语,静静执杯,“温大人不必跟他争执,我们今日,是来看画的。”他不想因他,伤了他和御史台的和气。
柳岸英越说越离谱,左晏衡一字不落的入了耳中,萧凤棠坐的笔直,仿佛只要坐的正,便不怕他人乱语,左晏衡的胸口如同被人塞了一把火药,萧凤棠,为何不反抗?你跟朕待一处时,身上的刺可从未留情。
“看画,哈哈哈。”柳岸英大笑,“世人皆知长祁公子性怪癖,好龙阳,难不成温大人是要将他送出去?岸英不才,提醒一句温大人,这里是长鹿阁,可不是什么罪臣贼子都能来,都能送的。”
温青尚要发火,清脆的声音便从他身后的影帘中传出,“长鹿阁开门做的是生意,柳公子这般说,可莫要被长鹿阁的阁主听见,毕竟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
众人向后看去,柳岸英不屑问道:“你又是谁?”
葱白的手掀开影帘,花长祁一身素雅的束腰蘆灰衣,额前留着两缕头发,“在下不才,正是你口中性怪癖,好龙阳的花长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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