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陡然间加大了力度,大到宋嘉良脑袋快从脖子上折了下去,他被迫后仰身体,须臾间与身后那人离得极近,视线对焦,猝不及防地看清了凶手的脸。
“……”似乎是觉得眼前人有点眼熟,宋嘉良不禁迷茫了几秒,眼睫垂下又抬起,忽而一怔,一瞬愕然。
贺琛掐住了他的脖子,缓慢收紧着力度。
他黑了很多,脸上沟壑起伏,一道疤从额头贯穿面中至下巴。
明明和宋嘉良同岁,整个人看起来却仿佛老了二十岁般,完全看不到那年那个傲慢骄横的矜贵小少爷的影子,反而带着草莽流寇的江湖杀气,凶神恶煞的,骇人极了。
“还认识我吗?”贺琛歪了歪头,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笑了还不如不笑,阴气森森的,形如恶鬼,还是那种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血腥狰狞。
专程来人间复仇。
宋嘉良已经快被他掐得窒息了,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停地挣扎着,试图掰开贺琛的手。
贺琛没打算就这么要了他的命,在宋嘉良承受能力的边界处突然收了手。
毫无防备,宋嘉良身体一软,立马狼狈地跌在了地上。他下半身已经湿透了,发出一股极难闻的骚臭气。
倍感恶心地干呕了一下,宋嘉良难堪地垂下了头,啜泣。
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贺琛。
既没想过贺琛这种养尊处优的金贵少爷能在失去家世庇佑后活下去,更没想过,贺琛能活着回来向他复仇。
泪眼婆娑,宋嘉良手指无意地扣着地板,脑中纷杂一片,走马灯般,从三岁有记忆时,生平的一幕幕自脑海中闪过。
心绪纷杂,混乱而又茫然,唯独一点最为清晰。
他活不过今晚了。
不知道贺琛是怎么绕过小区的监控与别墅的保安偷偷埋伏进来的,然而无论怎么办到的都不重要了,贺琛就是出现在了这里。
呲呲的声响,宋嘉良吓了一跳,抬头,惧怕无比地望了过去。
是贺琛在磨刀。
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刀,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出来的,刀具于书桌上整齐地排成了一排,月光照拂下泛着幽蓝的冷光,吹毛利刃般。
眼睛惶然睁大,恐惧于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纵使知道自己会死,宋嘉良也不想以这样血腥残忍痛苦不堪的方式死去。
他摇着头,努力缩紧身体,瑟瑟地团成了一团,既想求饶,又不敢求饶。
后悔,铺天盖地的后悔,噬入骨髓的后悔……贺琛,曾几何时对他那么好甚至舍不得看他掉一滴眼泪的贺琛,现在不仅能对他痛下毒手,竟然还要一刀一刀地杀了他?!
哭得昏天黑地,宋嘉良一会儿后悔没早点出国,一会儿又后悔小时候那么幼稚地跟池绪作对。
然而,覆水难收,悔之已晚。
好半天,贺琛终于把刀磨得心满意足了,他认真地挑选了一把,拿在手里,视线在三个人之间打转。
“从谁开始呢?”
书房里的,声线不一的呜咽声响起,每个人都拼命地摇着头。
“原来你们也会怕呀?”低语呢喃的一声,话语里充满了轻蔑的讥诮,贺琛又笑了,眼睛充血赤红。
宋嘉良进来之前他已经逼问过傅决一次,从傅决嘴里得知了贺世昌的死因。
贺世昌确实是自杀,自己喝的酒,自己主动从楼上跳了下去,但也的的确确是被迫,在傅家父子的逼迫之下。
债务太大了,贺世昌没有一丝一毫活下去的可能,他太清楚这点了,临死前只希望傅赫川能帮一下忙,好好照顾贺琛。
花心滥情的老东西,人渣败类,狗屁不是,临死前竟然还记得替他求情。
傅决将这一切都和盘托出,主要是为了转嫁自己的责任,他试图说服贺琛,害死贺世昌的是高利贷债主,而不是他。
哈,何其可笑。
他早已不是十五岁那年的他了,被骗得团团转,被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仇人是谁,他一清二楚。
眼睛一瞬幽暗,漆黑无光,宛如恶魔附体。
贺琛一边走,一边轻声道:“不用着急,我有的是时间。”
他歪头一笑,眼神却冰冷至极,明明宣判着死刑,声音却欢乐畅快。
“你们嘛,一个都逃不过。”
第126章
A国。
一栋繁华大楼内, 来来往往的都是肤色白皙容貌立体的外国面孔,傅赫川和江泊文坐在大厅长椅上,窗外天色灰扑, 惨淡无光,一如他们当下心境,更一如他们这十多天来的徒劳奔走。
抬手,傅赫川看了一眼表, 四点四十四分,不详到刺目的数字映入眼帘, 令他心头一滞,恐慌蔓延, 不安感更重一层。
已经枯坐了四个小时了, 周围工作人员来来往往, 经常会好奇地张望他俩一眼, 仿佛他们是什么动物园里可供参观的展示品, 视线或许不含恶意,但落在此刻的傅赫川的脸上,好似被人凭空扇了一下午巴掌般的丢人。
十年前他来这里, 还是集团首席执政官亲自赶来接待, 奉为上宾, 态度尊重崇敬,集团上下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 深怕怠慢他这位从东方远道而来的贵客。
十年之后,他连最基本的部门经理都见不到,枯等四小时, 甚至没人主动为他端来一杯纯净水。
站起身,傅赫川打算再问一遍前台那位金发碧眼的客服, 问问索罗斯先生究竟什么时候愿意见他。
刚走过去,下至一楼的电梯里走出来一位黑发女人,华裔面孔。
那女人径直朝傅赫川走来,摇了摇头道:“很抱歉,傅先生,这件事我们不能答应帮你,索罗斯先生衷心祝愿您能度过难关。”
拒绝得十分明确,甚至连托词都懒得想,字里行间都敷衍至极。
说完后,黑发女人送客般地点了下头,转身就要走了。
如果换做从前,傅赫川也一定转身就走,绝不会死皮赖脸地多说一句,但事到如今,索罗斯是他在国外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他别无选择。
几乎是哀求的,傅赫川感觉自己从未如此低姿态过,他连忙拽住黑发女人的衣袖,刚说了一句“你听我说”,就被黑发女人冷漠无情地打断了。
“傅先生,我还有工作要做,请你松手。”
她声音很大,一时间引得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张望了过来,鄙夷、轻蔑、怜悯、敌视……犹如滚烫灼热的蒸汽一般,望向傅赫川的瞬间,便烧灼衣物,侵蚀肌理,烫得他体无完肤。
傅赫川迅速地抽回手,面色深沉惨白,他一言不发地抿紧唇,将风衣甩得猎猎飞舞,大步走出了大楼。
江泊文恶狠狠地瞪了所有人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十三楼。
绿松集团首席执行官彼得.索罗斯的办公室内,裴谨修坐在视线宽广的窗前,偏头一瞥,居高临下地望见了气急败坏冲出大楼的傅赫川。
灰扑扑的,萧索失意,重压之下,脊背都弯了几分,从前的高贵傲慢早已荡然无存,全然转变成了失败者的抑郁颓丧,蝼蚁一般,渺小无力,无限落寞低沉。
集团危在旦夕,筹钱四处碰壁,主动送上门逢迎讨好,还备受冷眼与轻视,甚至连想见的人的面都没能见上,就被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了。
一身傲骨被从前不屑一顾的小人物肆意践踏,如风中落叶,生生踩断磨碎,污泥满身。
前路黑暗无光,看不见分毫求生的希望,只能充满恐惧且被动地等待锋利的铡刀落下,眼睁睁地看着家族集团亡于自己手中,四分五裂,不复存在。
傅赫川,这是你以为的地狱吗?
勾起唇,裴谨修很轻地笑了笑,眼睛漆黑深邃,神色冰冷讥诮。
他心想:还差得远呢。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事到如今,竟然还想着找彼得.索罗斯这种顶尖级别的价值投资者借钱度过难关,昶盛集团那笔烂账哪儿瞒得过股神的火眼金睛。
怎么还没看清楚自己现在究竟究竟是怎样的过街老鼠,丧家之犬,众叛亲离?
该去求的人,该去受的屈辱,再不情愿,也必须得去。
傅赫川,这份厄运才刚刚开始。
桌对面,彼得.索罗斯刚跟裴谨修学了一遍泡茶,现在正有模有样地操作着。
滤出清浅茶色,彼得.索罗斯先给裴谨修倒了一杯。
他与裴谨修相识在十年前那场世界经济论坛上,彼时裴谨修才刚十三,而那年彼得.索罗斯已经四十三了。
三十岁的年龄差,却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此后每年都会择期一聚。
这位来自遥远东方的少年,皮肤雪一般的白,彼得.索罗斯见证着他的长大,一年又一年的光阴下,褪去小孩模样,逐渐长大成人了。
上次他俩见面时裴谨修还是短发,现在已长至腰间了。
乌发如瀑,半披半簪,端坐窗前,面容秀雅精致,气韵浑然天成。
如最上等的瓷器,光洁匀净,也如东方人最钟爱的碧色翡翠,荧光浮动,水润通透,一看便价值连城。
见裴谨修目光淡淡地落向窗外,彼得.索罗斯好奇地问:“裴,你在看什么?”
收回目光,对上彼得.索罗斯的眼睛,裴谨修轻轻笑道:“看一副很美的风景。”
夕阳西下,这间办公室可以将贯穿A国首都的东河尽收眼底。
彼得.索罗斯也侧目望去。
远处层云半染,昏黄之间夹杂着浅淡的金粉色,落在树上,映入河中,远近交织,明暗相间。
虽然好看,但称不上很美,不过是一年四季中最稀疏平常的暮霭之景罢了。
彼得.索罗斯又看了裴谨修一眼,才发现对方目光并没落在东河之上,而是……近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道。
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每天都近乎于一模一样的街道。
若说哪里不平凡,那就是绿松集团所在的街道是闻名世界的金融街,这里路过的每一个人或许都是身家百万以上的富豪。
裴谨修执起杯盏,手比白玉还莹润白皙。他轻抿了口茶水,言简意赅,但也意味不明地道:“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金刚经》中的一句,他念了一遍中文,又翻译成了英语。
彼得.索罗斯听罢,恍惚了一瞬,突然之间有所顿悟。
此次他邀裴谨修前来,是为了一件金额高达上百亿的收购案。青年时期少有犹豫,年过半百后彼得.索罗斯反而开始举棋不定,懂得越多、见得越多后,他也越来越居安思危,谨而慎之。
不想犯证实性偏执的错误,正巧裴谨修来A国出差,彼得.索罗斯顺便邀他见面一谈,听听这位旧友的意见。
只是他的问题问出后,裴谨修却没正面回答,反而教他泡起来茶。
此刻于袅袅茶
香中,彼得.索罗斯忽然明白了。
答案不在他身上,更不在裴谨修身上,在他即将要收购的那家公司上,更在众生相中。
到他这个年龄与位置,该懂得早已懂了,只不过有时会被当下困住,忘记自己早就熟知的东西。
见彼得.索罗斯的眼神从困惑纠结转为清明坚定,整个人也摆脱烦躁,重新恢复平静。裴谨修会心一笑:“茶泡得很不错。”
彼得.索罗斯也笑,话语中除却感激,更是浓浓的欣赏:“是你教得好。”
他毫不吝啬地赞美道:“裴,你真的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你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聪颖过人,清醒自律,永远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出手,不放过任何一个不该放过的机会,更不会犯任何一个不该犯的错误,仿佛拥有预知能力一般,永远能实现最完美的利益最大化。
想着想着,彼得.索罗斯竟然也好奇起了裴谨修的感情生活。
他笑了笑,饶有兴趣道:“裴,我真好奇你会喜欢怎样的女孩。”
裴谨修不是那种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结婚的人,因此虽然每年都会和彼得.索罗斯见上几面,但对方仍不知道他已婚了。
垂眸一笑,漆黑眼眸浮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好似皎月清辉落入其中,明亮动人。
伸手,亮出无名指上闪耀瑰丽的红色钻戒,裴谨修轻声道:“我已经结婚了,不是女孩,是男孩,您也认识。”
语气温柔,眼角眉梢盈满爱意,比无边风月更秾丽动人。
爱不爱,幸不幸福,一眼便知。
彼得.索罗斯不免惊诧了一瞬,曲高和寡,尤其是像裴谨修这样原则性极强,一看就不会轻易将就的天才,彼得.索罗斯自己都是四十岁那年才结的婚,实在没想到裴谨修在这个年纪里竟然已经找到了真爱。
……而且他也认识。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来了一个人。
一瞬了然,彼得.索罗斯心中已有了答案,虽是疑问,但他语气十分笃定道:“是池吗?”
裴谨修点了点头。
Augenstern是彼得.索罗斯最喜欢的服饰品牌,六年前Augenstern的秋冬系列新品发布会上,彼得.索罗斯结识了这位与裴同样来自东方的天才设计师——池绪。
风姿卓越的青年,真人要比他的作品更富魅力得多,朝气蓬勃,笑容阳光,迷人至极。
池绪身上那份年轻的生机与活力令彼得.索罗斯感觉自己瞬间年轻了三十岁般,仿佛也回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
相见恨晚。
这位年轻的天才一毕业就接手了家族集团,全世界都翘首以待,等着看他能创造出怎样的神话,最终他果然不负众望,仅仅一年后,他就从裴手里抢到了世界首富的宝座。
当时彼得.索罗斯还远隔重洋的为这位青年企业家与天才设计师送上了最真挚的祝福,顺便还打趣调侃了一番。
彼得.索罗斯一直都知道他俩是关系甚好的挚友,没想到还有另一层的关系。
既意外,又理所应当。
这样的两个人,确实相配极了。
笑了笑,彼得.索罗斯衷心祝福道:“恭喜你,我的朋友。”
顿了顿,他紧接着道:“如若有空,今年冬天可以来我家做客,琳达很想念你和池。”
琳达是彼得.索罗斯的妻子,同池绪一样,也是一位设计师。
裴谨修欣然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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