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后忽然下起了雨,犹如末日降临般,乌云密布,遮天蔽月。
雷声轰轰,大雨激烈嘈杂,倾泻如瀑。
彼得.索罗斯的办公室里仍温暖明亮,冉冉茶香清新扑鼻,桌上棋局布下,绝顶聪明的两个人正享受着智力与谋算上的厮杀,畅意至极。
然而A国首都的另一侧,偏僻巷尾里,傅赫川就远没那么轻松惬意了。
雨滴夹杂着硕大的冰雹,砸在身上,冰冷刺骨,疼痛难当,傅赫川趴在泥水里,清醒过来时后脑一跳一跳锐利地抽痛着。
眼眸失神,大脑混沌,迷蒙了好一会儿,傅赫川才想起来自己昏迷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心情太差了,只顾走路,没看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等回过神时,就已经被六七个人高马大的地痞流氓团团围住了。
傅赫川也是从小练武的,赤手空拳撂翻十来个人不成问题,但问题在于,这些人手上全都有枪。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可不想把命交代在这里,这种时候这样憋屈荒唐地死在异国他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傅赫川果断地拿出钱包,解开腕表,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交了出去。
江泊文十分心有不甘,尤其傅赫川的钱包和腕表可都是他送的!
臭着一张脸,江泊文不爽极了。可他也毫无办法,傅赫川比他能打多了,傅赫川都不打算动手,他也只能学着傅赫川,把该交的东西都交出去。
可惜,贪心不足蛇吞象,拿了他们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东西,这些人竟然还要他们的手机。
手机是工作机,起码藏着很多工作相关的机密文件,更存着很多关键人物的联系方式,平常都不可能拱手送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更是重要至极。
为首的那个白人狎昵地摸上了傅赫川的脸,与傅赫川越贴越近,牙齿泛黄,张嘴就是一口熏人的臭气,叽里咕噜地说了一连串威胁的英文,末了,又用枪抽了抽傅赫川的脸。
傅赫川与江泊文都曾在A国留学,精通英语,立马听懂了那个白人话语里的轻佻下流的猥亵之意。
脸色铁青,嘴角抽搐,眉目阴沉紧皱,再也压抑不住的暴戾怒气。
骤然出手。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暴起反抗,为首的白人被傅赫川猝不及防地掐住脖子按到了墙上。
一下,两下,三下,头破血流。
猩红黏腻的血流进了眼里,鲜艳夺目,同样激发了歹徒的穷凶极恶与暴戾恣睢,一时间,枪声呼啸,流弹擦着傅赫川的身体而过。
几发空枪后,这几个人很快就没子弹了,放弃了□□,回归了最原始最兽性的暴力。
兵兵乓乓的,众人扭打了起来,混战一触即发。
脸上挨了不知道多少下,灵魂在拳头的重击之下仿佛脱离了躯壳,没有意识,只剩下了出于本能最纯粹的回击。
打到最后,傅赫川的脸上身上有多处破皮出血,眼睛、颧骨、嘴角都青紫一片,显得狼狈可笑。
有人用棍棒狠狠地砸了下他的后脑,踉跄落地,傅赫川含糊的视线里隐约看到一抹惨白的闪电。
他彻底晕厥后,闷雷声响起,天下起大雨来。
浑身都湿透了,身上各处也痛得厉害,在一片冰冷肮脏的泥泞中,傅赫川撑着墙挣扎爬起,灰色大衣吸了水后沉甸甸的,如镣铐般沉重无比地压在身上。
摸了摸口袋,手机还在,虽然泡在雨水里很久,但是还能正常使用。
傅赫川不禁松了口气。
艰难地迈步,傅赫川推醒了同样被砸至昏迷的江泊文。
异国他乡,两个人同样的形容狼狈,遍体鳞伤。
江泊文穿得单薄,冷风刮过,他浑身一颤,刚从昏迷中醒来时他甚至没认出半蹲在面前的人是谁,差点一拳砸了过去,只是大脑本能地从熟悉的声线中判断出那是傅赫川。
他尊敬仰望的傅哥。
借着清冷月色,盯着眼前人看了半晌,江泊文才从那青紫肿胀的五官中依稀看出了几分傅赫川过去的影子。
眼中瞬间涌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满溢着痛苦绝望的难以置信,他无比崩溃地想:
这怎么能是傅赫川?
这怎么可能是傅赫川??
幼时起便一见倾心的清冷少年,从小到大都聪明绝顶,惊才绝艳,独立于鳌头之上,无人可与之争锋,那么的骄傲而又自信。
大学时创业,随手一个项目便拉来数十亿投资,年仅二十五岁便接手资产上万亿的昶盛集团。
成为集团董事长的那场宴会上,璀璨耀眼的灯光下,江泊文永远忘不了傅赫川那日的绝世风采。
他说他要昶盛集团在他手里再上无数层台阶,他说他要建立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型商业帝国,他说他要傅家基业千秋万代永世不绝。
那样的自信张扬,意气奋发,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江泊文的心,惑人至极。
让江泊文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伴其身侧,任其驱使。
豪言壮语犹在昨日,然而十年已过,昶盛集团非凡没能再上一层台阶,反而一步错步步错,现在更是资金链破裂,濒临破产,即将满盘皆输。
似一场醒不来的荒诞噩梦。
江泊文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一步步地落到如今这个田地?
怎么会失败得一塌糊涂?好像全天下都在和他们作对一般,初始只是步步不顺,本以为会柳暗花明又一村,谁成想,难关接踵而至,演变到后来竟是寸步难行。
他想不明白,傅赫川更想不明白。
事已至此,明不明白都不重要了,此时此刻,傅赫川更只看到了江泊文眼中的失望与痛苦。
在这黑暗雨夜里,比冰雹更刺骨,比岩浆更滚烫。
穿心一击。
第127章
十多天前。
碧桐电器的收购案结束后, 傅赫川原本计划在家休假一段时间。不成想,接风洗尘宴上,韩辰卓却突然出了事, 紧急送去医院后甚至连续收到了三次病危通知书。
所幸,韩辰卓最终还是挺了过来,只不过仍然有一定的生命危险,需要日夜待在重症监护室里看护。
对这个自幼父母离异又因意外坠湖而体弱多病的小表弟, 傅赫川多少是有些同情的。
昨天还好端端的人,吃个饭的功夫就形销骨立地缠绵于病榻之上, 性命垂危。
二十多岁,如此年轻, 正值一生之中最好的年岁, 可从韩辰卓八岁开始, 阳光就不曾有片刻照拂到他身上。
世事无常, 惋惜之余, 傅赫川的心情也难免低沉。
可惜他并没来得及为韩辰卓难过多久,一通跨国电话无情地打破了他本就不平静的假期。
电话是昇阳资本派过去管理碧桐电器的首席执行官曹延打来的。
曹延能力不佳,根本没有长期管理运营一家企业的目光与见识, 但昇阳资本每况愈下, 人才如指缝流沙, 想走的怎么都留不住,最终能剩下来的自然也只有曹延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次品。
食之无味, 弃之可惜。
但傅赫川本来就不打算长期经营碧桐电器,只是将其拆解出售抵押套现而已,这种短期谋利的事, 按理来说正是曹延专长。
拿到公司控制权后曹延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裁员,他将碧桐电器的部门减少了足足50%, 裁员比例更是接近40%,连从碧桐电器创业期就跟着的元老级人物都被曹延使尽手段地驱逐出了公司。
为了节约成本,曹延把碧桐电器控制在了一个勉强维持经营的水平线上。他还发挥了自己营销出身的专长,不断在市场上发布着利好消息,甚至不惜无中生有,凭空捏造出一些新兴技术吸引投资,又伪造了大量虚假合同粉饰财报。
诸般行径,没有一件合法,与诈骗无异。
又一个月过后,碧桐电器详细的审计报告终于出来了。
然而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碧桐电器的财务数据差得完全出乎曹延预料,惊得曹延面白如纸,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碧桐电器的亏损竟然高达上百亿?!!
这与最开始昇阳资本做出的财务调查完全不相符,甚至差了百八十倍!
如果早知道碧桐电器处在这样一个资产负债率高到濒临破产的境地里,昇阳资本根本不可能上赶着接过这块烫手山芋!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收购前昇阳资本会对目标公司做财务调查,碧桐电器的财务调查可是东日证券的投资银行部亲自做的,自家集团的项目,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碧桐电器的财务上隐藏着如此严重致命的问题?!
碧桐电器就是一个被掏空了的空壳,自身都难保,更何谈拆解出售抵押套现?
事发突然,曹延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万般无奈之下,曹延只好一个电话打给傅赫川。
这个消息对傅赫川来说也无异于五雷轰顶。
曹延已经在碧桐电器的成本控制上尽了最大的努力,可即便如此,碧桐电器仍是每天成千上百万地亏着钱。
昶盛集团有一笔六十亿的贷款即将到期,傅赫川本来计划抵押碧桐电器的资产还上,现在显然是完全行不通了。
六十亿,放在之前的傅赫川的眼里不过九牛一毛,可现如今,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怒气冲冲的,坐在东日证券首席执行官汪绍的办公室里,傅赫川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却于无意间发现了藏在这家公司里的更大的问题。
昶盛集团太大了,傅赫川既没时间也没精力一一过目所有事,因此集团下各个子公司的自主权极高,大多数决定都是子公司董事会做主,只有极其重要的事才会上报给集团。
平时总部的人会临时下来抽查检验各个子公司,除此之外,子公司还需要每季度向集团定期述职。
傅赫川本以为这样的管理手段不说天衣无缝完美无缺,起码也是行之有效的,给了子公司一定的自由但不至于太自由,有问题出现时又能及时发现并解决问题。
更何况,从前傅决在位时也是同样的管理方针。
可惜,当初的傅决率领的是行业内遥遥领先的顶尖级的人才,而轮到傅赫川时,只剩下了汲汲营营贪污成性中饱私囊的酒肉饭桶。
国之将亡,妖孽频出,放在集团里也是一样。
望着眼前杵了一排的卧龙凤雏,傅赫川眉头紧皱,面色铁青,难看极了,
气到极致,他耳边嗡嗡嗡的,轰鸣一片。怒血阵阵上涌,更冲击着大脑内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线。傅赫川濒临失控的边缘,恨不得拿刀把这些垃圾全都砍死,大家全都下地狱得了!
可除开七分气别人,他更有三分气自己,原因无他,这场灾祸虽起源于部门内斗,但罪魁祸首竟然他亲自拉拢招进来的固定收益证券部的总监纪通明!
碧桐电器伪造出来的虚假财务信息并不高明,反而漏洞百出,自相矛盾。这样一个粗疏拙劣的陷阱,正是因为东日证券投资银行部的总监徐让陷在内斗之中,心生侥幸,没派人去认真调查,草草地敷衍了事,这才导致傅赫川一头扎了进去,扎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这中间,还有纪通明安插眼线去投资银行部监视干扰徐让等一系列枉顾公司利益的勾心斗角行为。
幼稚而又荒谬绝伦。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大事,汪绍本来还以为傅赫川是为这件事才怒发冲冠火冒三丈的,傅赫川一问,本来还打算瞒一段时间的汪绍就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了。
自纪通明出任东日证券固定收益策略部的总监后,固定收益部的收益率不升反降,前段时间投资政府债券更是赔了上千万,加上上百倍的杠杆,损失足足有数十亿,现如今,证券交易所已经将东日证券列进了预警企业名单里!
纪通明是个颇有自信的赌徒,他十分不屑于对那些债券按照当时的市场价格定价,反而自有一套不外传的理论,他认定了利率会下降后就会果断地重仓买进,不成想,利率不降反升,那些债券反而彻彻底底地砸死在了手里。
如果放在十多年前,纪通明以及纪通明全家祖祖辈辈都会被傅赫川卖到国外去,还有他面前这些愚不可及的蠢猪废物,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逃不过生不如死的厄运。
他要榨干这些人身上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让这些人发自内心的恐惧颤抖,在地狱之中人不人鬼不鬼地后悔赎罪,如此这般才能解轻他心底滔天般的恨意。
可惜,可惜,他现在除了把这些人通通开除并告上法庭,再干不了别的了。
公司因这些人而产生上百亿的损失与亏空,就算最后能告成功,损失的钱也绝对回不来了。
从东日证券里出来,天空澄澈,阳光明媚,大好的天气,傅赫川却感觉阴冷刺骨。
走着走着,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在外人面前时他只是愤怒,此刻只有江泊文在身边时,他才敢表现出来几分茫然失措的恐惧与无力。
江泊文是助理,又每天都跟在傅赫川身边,他对集团与公司的资产与负债情况再了解不过了,自然也十分清楚当下局势的严重程度。
东日证券的事很快就会传得业内尽知,等传到客户耳朵里时,一定会有不少人畏惧风险而争相挤兑地要求撤出资金,别说现在,就算以前东日证券也不可能拿的出那么多钱,然而一旦出现违约事件,就会像倒塌的多米诺骨牌般,让本就因缺钱而失血的东日证券死得更快。
如今看来,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压死骆驼的一座铁山。
江泊文看傅赫川天塌下来一般,愁眉不展,失魂落魄的,心里也急得很,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就直接说道:“我们不然再宣传一下金阳慈善基金会,利用和微光慈善基金会的矛盾筹钱,说不定还能再筹来两三个亿。”
两三个亿,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
只不过他连那三瓜两枣的钱都筹不到了。
第二天,还没等江泊文策划好慈善会的具体营销方向与内容,金阳慈善基金会就被爆出来贪污腐败、财务造假、募集来的捐款全都另作他用了,一丁点都没落在受助人手里。
慈善基金会贪污腐败的新闻常见,但金阳慈善基金会从创建起对标的便是微光慈善基金会,在江泊文有意为之下处处针对讽刺微光慈善基金会,由此吸引来了偌大的流量。
流量是把双刃剑,负面新闻爆出来时,热度同样居高不下。
他之前还想着怎么从慈善基金会里捞钱,负面新闻一出,烦恼的事顿时变成了怎么摆平慈善基金会的烂账。
多面夹击,穷途末路,再心不甘情不愿,傅赫川也必须拉下脸来,低姿态地去求人借钱。
锦上贴花易,雪中送炭难,昶盛集团鼎盛之时,上赶着来投资的人络绎不绝,根本连拒绝都拒绝不过来,然而现如今危难降临,行将沉没之时,众人也唯恐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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