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时的王室贵族,以及一些高级官员却对这种风气嗤之以鼻,认为隶书特别不优雅,丧失了文字本身的精髓。
这和很多国家地区的贵族都一样,希望知识这种东西本身就有门槛,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卓越性。
而这种风气到了汉代初期亦是如此。
但汉隶却对隶书进行了又一次的优化(优化者无从考究),很快在西汉的低下阶层流传开来。
而西汉的统治者也没有秦统治者那么固执,等到使用汉隶的人足够多了,便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开来。
其实汉代从整体来看,更像是一个承上启下的朝代,国家刚刚结束常年的战乱,礼崩乐坏,正是需要重塑的时候。
所以很多文化的传承都是在这个时代开始延续,并逐渐发扬光大的。
文字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到了东汉的时候,小篆已经不见踪影了,整个汉文化圈中只用隶书这一种字体。
但是,多年来史学家对于隶书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取代小篆这件事颇有争议。
因为汉代的考古工作进展的并不算多,所以,有专家觉得在汉武帝时期汉隶就已经取代小篆了。
但也有专家认为到了西汉晚期才完成这样的取代。
而海昏侯墓中这些用汉隶书写的竹简木牍无疑成为了证据,证明至少在汉宣帝时期,西汉就已经完成小篆到汉隶的转变了。
毕竟海昏侯本身就是一个贵族,甚至可以说是地位很靠上的一位贵族。
如果连他都习惯用汉隶书写的话,足以证明当时的风气了。
而这些竹简上面的“臣贺”字样也是另一重铁证。
“臣贺”二字通常出现在奏折之类的结尾,很可能是刘贺及妻子写给新帝或者太后的。
如果连给皇室的奏折都用了汉隶,那么足以证明当时汉隶的风靡了。
而这,基本也证明了墓主人的身份。
就是刘贺本贺。
除了他,应该也不会有别的海昏侯再这么热情给皇帝写奏折了。
一众考古学家瞬间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能通过一根小小的竹简确认了这么多事。
看来竹简学的存在很有必要!
但杨华的关注点显然有点歪,在方北松先生带着其他学生继续确认别的竹简情况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
“虽然我不太懂书法啊,但刘贺的字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这话一出,大家才反应过来。
确实啊!
这可是刘贺2000多年前亲笔写的!那还不得多看两眼!
连楚孑也不能免俗,又凑了回来。
他对书法的研究不算太深,只觉得这字写的很有力道。
联系到海昏侯写这些字的时候也只有二十来岁,对他的敬佩就更深了。
而书法爱好者屠銮教授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字很好,温润却藏锋,力道也足。”
屠銮教授的评价一直都是这么的言简意赅。
但也足能看出刘贺的水平了。
杨华有点惊讶:“还挺厉害……”
没想到昏庸的刘贺竟然写得一手好字。
但还有更让他惊讶的发现。
当晚大家散去之后,文书档案室的发掘工作就交给了荆周文物保护的团队,而他们在文书档案室的内侧,发现了两个除竹简木牍之外的文物。
那是两个砚台。
长方形和圆形各一个。
这两个砚台看大小和规格就知道非常高级,而上面更是还刻有走兽的纹路,精美绝伦。
同样,汉代的墓穴里面只会放墓主人心仪的东西。
因为到了诸侯和列王这个级别,自己平时其实基本上就不会写作了,大多数都是口述然后交给专门养着的记事官抄录就行了。
而能将如此贵重的砚台放入墓葬之中,可以证明海昏侯至少是喜欢书法的。
毕竟砚台这个东西并不常见,只有极度热爱书法的大学者才会常备在侧。
直到荆周文物保护的团队完成了现场的发掘工作,带着所有出土文物回到实验室盘点的时候,杨华他们才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仅仅是在这个文书档案室,就发现了五千二百多枚竹简木牍,一百一十多枚签牌。
而这些竹简竟然大多数都是古代典籍……
这说明什么?
说明海昏侯刘贺不仅喜爱书法,写得一手好字,还喜欢阅读,阅读量还不小!
虽然,作为一个皇帝来说,这些都算是基本素质。
但这是谁,这可是顶着“最荒唐的昏君”骂名两千多年的刘贺啊!
一个能在27天里做了一千多件荒唐事的昏君,可能研习书法、热衷读书吗?
虽然无法确定,但答案大概率是“不”。
可见史书记载的并不算是多么准确。
这几天,楚孑很是兴奋,闲下来就在和秦铎他们讨论着刘贺可能是个怎样的人。
秦铎和杨领队见到他这样,商量了一下,干脆把他派去了实验室帮忙。
在考古基地的一侧,专门修建了一座新的实验室,专门供荆周文保所的方北松团队进行竹简修复的工作。
楚孑当即兴奋不已,这次考古实在是来值了,一口气体验了这么多有意思的环节。
而他也是在这里认识到了另外一位专家,文保中心保护出土饱水文物的国际顶尖专家吴顺清。
要说对付这些被水泡过的竹简,吴顺清先生显然是一把好手。
他们面对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清理。
要把这些搅成团的竹简一根根剥离出来,而在剥离工作进行的同时,还要对每一根竹简进行红外扫描。
在这一点上,手部动作极轻极稳的楚孑再次收获了一众好评。
不出一个月,他就可以独立完成一些竹简的剥离工作了。
但是剥离和扫描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修复工作还是要交给吴顺清主任来处理。
这些没法现场修复的竹简,无一不是断裂、卷曲、变形,所以吴顺清主任为了让这些竹简恢复本来的颜色,能看清它们上面的字迹,发明了更多的药剂。
“这是乙醇、高级醇填充脱水法,目的是置换出竹简内部水分,让结构坍缩得像一根牙签的竹简恢复原状。”
楚孑看着吴顺清主任将已经糟烂的竹简放入药剂中,不过片刻就产生了颜色的变化,心中感觉说不出来的神奇。
吴顺清主任看着楚孑的样子,嘿嘿一笑:“怎么样,小伙子,对实验室感不感兴趣啊?”
“感觉很有意思,”楚孑如实回答,“但在竹简修复的领域您已经是国际顶尖了。”
“哎呦,”吴顺清主任笑了,“你小子,野心大得很嘛,还想找个空白领域迎头追上不行?”
楚孑嘿嘿一笑,没有回答。
但经过这样短暂的相处,他却是发现实验室的工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看来闲暇时间,要在系统里多看看这方面的书了。
然而还来不及多想,他的视线忽然在刚刚那根伸展开来的竹简上凝固了.。
“好了,这根竹简上面的字迹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了,你去叫一下屠銮教授吧,”吴顺清主任拍拍手,“只是想要让这根竹简重新变得坚韧、结实,可能还需要更长时间的浸泡,一年打底吧……怎么了?”
吴顺清主任发现在自己说话时,楚孑根本没动。
楚孑只是静静盯着那竹简上出现的字迹,若有所思。
吴主任拍了拍楚孑:“小楚,看什么呢?”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也……’”楚孑读着上面的字,心头震撼不已。
然后,他立即转身,朝实验室外面跑去。
“我这就去找屠教授!”楚孑喊道,“我觉得,这根竹简上面的字,可能是失传了1800多年的《论语》!”
第88章
待到屠銮进入实验室, 细细端详片刻后,终于断定了。
“这就是《论语》,”屠銮点头道, “恐怕还是失传的部分。”
这话一出,现场都惊了。
这可是论语啊!
“不过我们现在一直在读论语啊, ”一位小研究员问道, “为什么说这是失传之物呢?”
屠銮给了楚孑一个眼神, 于是楚孑就帮忙解释道:“我们今天所读的论语, 其实是西汉末年的安昌侯张禹, 根据三个论语版本共同勘定, 结合而出的版本。”
“而这三个版本,就是在两千多年前的汉代,《论语》流传过的三个版本,分别是《齐论》、《古论》和《鲁论》。”
“而《齐论》和其他两个版本相比,除了一些细微的改动之外, 最大的差别是多了两篇,一篇是《问王》一篇是《智道》。”
“遗憾的是, 根据文献记载, 《齐论》在汉魏时期就已经失传了。”
说到这, 那位小研究员也就懂了:“所以,屠老师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可能是《齐论》的残篇?”
屠銮点点头:“是的。”
“好!”
一班研究员这下可是股足了劲。
这是什么概念啊,汉魏之后,没人再读过《齐论》了!
如果真的在海昏侯的墓中能找到, 那绝对是惊喜中的惊喜!
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众研究员加班加点的复原工作之中, 还真被他们找到了。
当“《智道》”两个字在一根竹简上浮现的时候,研究员都快哭了。
这可是断绝了2000多年的文化啊,竟然在一根小小的竹简上,重新向他们招手了。
“孔子智道之昜(yang)也昜昜云者三日子曰此道之美也莫之御也”
这就是《智道》篇的内容!
除此之外,还在其他的竹简上发现了《齐论》的其他篇章,比如最早看到的那一根上的文字,就来自《齐论》的《雍也》篇。
这些《齐论》很可能是战国时期留下来的典籍,用的还是齐国的大篆文字。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颠沛流离会到了海昏侯手中。
而海昏侯应该对它们也极为珍视,所以才放到了自己的墓葬之中。
自从《齐论》的残篇被接二连三的发现之后,整个实验室似乎也旺了起来,重要的文字记载接二连三的被发现。
研究员们也将手中的竹简木牍进行了分类,其中竹简基本都属于古代的书籍,也有一些与昌邑王国、海昏侯国的行政事务和礼仪有关。
这些书籍也可以分为几类,有六艺、《孝经》、春秋、诸子、诗词歌赋等等。
其中大部分都是春秋战国时期遗留下来的著作,每一篇都对现在的他们了解那个百家争鸣的时代具有重要的意义。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政论”,完全就是汉代人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论证他们眼中的周、秦,以及他们为何失败等等。
可以说,这些政论很好的体现了汉代人的价值观以及政治观,有了它们,就更能了解西汉人的治国方针了!
而海昏侯的墓中竟然有这些书,也进一步刷新了大家对于海昏侯的认识。
既然能选这些书来陪葬,就说明海昏侯在生前不说喜爱,最起码也是读过这些书的。
那么很难想象,一个具有如此思想高度的人,会做出那么多荒唐事了。
当然,除了这些这么“正经”的书籍之外,还有些看上去很轻松的内容。
比如养生的医术、利用《易经》作日常凶吉占卜的数术《易占》……
还有一些(并不少)的书是讲房中术的……
看来,不管是哪个朝代的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都对那活儿很是忧虑。
这也让研究员们全方位的了解了海昏侯,感觉更像个活生生的人了。
他不仅热爱读书,喜欢政治,信仰玄学,还热衷养生和造娃。
活脱脱和现代的年轻小伙子一模一样。
当然,对于历史来讲,这些书也证明了在西汉时期的医学水平,补足了中医早期的治病方法。
但如果说从这些藏书就推断刘贺的性格还未免有些武断的话,那么发现的一些刘贺亲手所写的木牍就完全能看出刘贺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南藩海昏侯臣贺昧死再拜上书言……”
“臣贺昧死再拜谨使陪臣……”
“事仆臣饶居奉书昧死……再拜为秋请!”
这些,全部都是他所写的奏请木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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