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阮鲸落手里拿回芋头花,将顶端花苞的黄色花蕊摘掉,“芋头花吃过没?很好吃的,跟紫茄子一起炒简直绝配。”
对云黔这些奇奇怪怪的菜,阮鲸落有时候挺懵的,要上网看教程才知道怎么做,很多她也没有吃过,今天的海菜花和芋头花都是头次接触,遂摇了摇头。
“我老家北方的,一般菜市场有的菜我们那有,但云黔这边的大多数没见过。”
陆首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离开过云黔了,对北方的冰雪世界印象很模糊,狸花倒是常常溜出去行走江湖,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据它自己吹牛说好几年前在临东潍山的巷道救过一个险些被坏胚子欺负了的少女,不过狸花那会正患老花眼,没能看清被救人的脸,只记得对方穿了xx附中的校服,是个女学生。
后来那坏胚子被狸花装神弄鬼吓得不轻,也不知道有没有精神失常。
“今晚的菜都没放辣椒,也没有折耳根,满意否?”没忘了医圣叮嘱过病号不能吃辛辣,炒菜的时候陆首秋留意了,控制住自己的爪子没伸进辣椒罐。
阮鲸落用小勺子兜起蚕豆,含糊嗯了声。
蚕豆煮久了放嘴里一抿就能化开,是那种绵密的软糯,很好吃,海菜花爽滑、脆嫩,口感像海带,却没有海带的腥味。
陆首秋见她爱吃,就把汤锅往她那边挪了挪,“后村有很多淡水湖,水质好的都会长海菜花。”
“嗯……”今天过去见着了,一眼望不到头,都不知道这座农场到底多大,边界又在哪,“这个农场是你一个人的吗?”
来这么久才想起来打听这个事,主要是今晚氛围好,适合聊一聊这种话题增进感情,啊不对,呸,什么感情,缺爱的脑子又在乱想。
“对啊,我家没人了,就剩下我。”
陆首秋夹了一大筷子芋头花跟鸡肉烂饭拌匀,浅尝一口,没有灵魂折耳根也还是好吃的,厨艺没有退步。
她说的也是实话,建农场的这块地是她上一世的父母留给她的遗产,有段时间放着一直没动,后来人间的‘走近科学栏目组’联系到她,问她想怎么处理,空着长草可惜了,她就建了这座农场,以大门为分界线,门前是人间,门后是没有尽头的平行世界。
阮鲸落没想到陆首秋的身世是这样的,“你的那两个表哥?”
总还是有亲戚在世的吧,比如那个开火锅店的老板,还有这俩表哥。
说了一个谎就得用无数个谎去圆,“啊……他们啊,很远房的亲戚了,平时不怎么往来的。”
阮鲸落垮下脸,“你确定?”
明明每天晚上都有来鼓楼窜门好不好!别睁着眼睛说瞎话!
逻辑出现漏洞,陆首秋哑口无言,耍起无赖,“我都无父无母了你还往我伤口上撒盐,不对,是揭伤疤,不厚道啊,亏我今天还这么照顾你,上哪找我这么好的雇主。”
阮鲸落:“真是时刻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
陆首秋强词夺理:“那也要有金才能贴啊。”
跟这样一个没底线脸皮还厚的人吵嘴是吵不赢的,最后气死的只有自己,阮鲸落已经实战出经验了,闭嘴不言,乖乖吃饭。
早上起来就没看到昨晚那只小熊猫,吃完饭找了一圈也没有见到,阮鲸落奇怪,跑去问在厨房洗碗的陆首秋——做饭不洗碗这条规定因为家里有病号,暂时不作数了。
“出去玩了呗,放心,走不远的,过几天就回来了。”只要她没下令送回深处,跑出来的这些就不可能自己回去,肯定躲谁家玩了。
阮鲸落有点不放心,“安全么?外面常有人路过,万一见到起歹心怎么办。”
“那不是二级保护嘛,谁会想不开动它啊,牢底都坐穿。”
“你最好别对人性报太大希望,否则会很失望。”
“听起来你很有经验噢。”
“没办法,姐踩过的坑太多了,都是血的教训。”
陆首秋甩甩手上的水珠,“第一次有人敢在我面前称姐的。”
“我就是比你大啊。”
按照生人的年纪算,这是事实,陆首秋无话可说,她上一世没到二十就死了,父母死的更早,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为此她还被迫看了一场很精彩的亲戚抢夺财产的大戏,都欺负她年纪小,不懂事,想霸占父母留给她的遗产,最后亲戚当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跟她抢东西?想死么。
但她现在又不是生人,“我喊你一声姐,你敢答应吗?”
阮鲸落:“你喊我孙行者我都敢答应。”
胆子不小,陆首秋心想,以后知道我不是人了不知道会不会吓哭。
.
引亡魂在来的路上,谢必安提前给陆首秋发了条消息——科技在进步,各界也都跟风,工作能微信发文字聊就发文字,千万别搞隔空传音那套,受不了的,谁都不想被迫加班到没有私人空间。
“女,未成年,自杀,死前遭受侵害,申请特殊引渡。”
陆首秋像个老妈子叮嘱完阮鲸落睡前要把药丸吃了,口服液都给她温好了,这可是医馆很抢手的专为女性量身定制的益母草口服液,能美容养颜、养血养气、活血调经,喝过的都说好。
看到这条消息,她叹了口气,唉……
“批准。”
特殊引渡是针对某一类情况特殊的亡魂,方式方法也都不一样。
咚——咚——咚——
牛皮大鼓提前被敲响,还是连着三声,这是一种信号,凡是听到的仙民、鬼怪都盛装来到农场大门前的路旁,璀璨的银饰和夜空的星河交相辉映。
一轮圆月高挂,银色铺满大地。
生人们挤在外边看热闹,熟知情况的向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人科普:“哦,这个啊,每隔一段时间就有的,据说是农场的传统节目,等会还有辆车呢,挺好看的,不知道是什么牌子,银色的,每次都有个女孩从车上下来,身边跟两个保镖,一黑一白,就跟黑白无常似的,不许任何人靠近。”
阮鲸落本来都要睡了,听到鼓声又爬起来站在窗边看。
今晚这么热闹?
正疑惑,陆首秋敲门探头进来问:“没睡呢吧?”
阮鲸落指指窗外,“下面在干嘛?”
2㈤9㈤⑧ ㈤2〇 叄 ㈤ “临时活动。”
“?”什么玩意儿。
陆首秋没有解释,邀请道:“跟我下去接个人呗?”
特殊引渡的一个要求就是今晚农场所有物种都要到场。
“谁?”
“仙女。”
“???”
陆首秋想了想,说:“要是身体不舒服也可以不下去,肚子还疼吗?”
“早不疼了。”阮鲸落穿上外套跟她下楼,今晚这个好奇心她非要满足了不可。
陆首秋也换了盛装,跟以往的靛青色、黑色都不一样,这次是大红色为主,头上的银饰也是花冠,层层叠叠拥簇着,随着她下楼的步调,银饰小花也跟着晃动,那一串串叮叮当当的声音格外好听。
阮鲸落一直好奇这样一套银饰到底有多重,是真银还是银铜,她以前就听人说这边的女孩在很小的时候家里就会为她们打银饰,一整套的,待出嫁时穿。
第14章
后座的少女容貌清丽,正是风华正茂花一样绚烂盛开的年纪,车窗倒映出的那双眼睛却像燃尽的死灰,怎么都不会再有光亮,她还穿着从高楼一跃而下时那身被撕破的校服,窗外的风景逐渐陌生,是她短暂的16年人生里都不曾到过的地方。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地狱吗?”这是上车后女孩说的第一句话,这个时候已经快到农场了。
谢必安抬头从后视镜看女孩,没有回答。
他和范无咎被任命为无常鬼,锁走、引渡的亡魂不计其数,多惨烈的死亡方式都见过,已经不会有触动,但他们也不会拿高姿态来对待即将被送走的亡魂,好坏不由他们来定论,等见到判官,翻阅完生平才知道该去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还是成为投胎预备役,无常鬼只给予亡魂该有的体面和尊重,不会有同情,申请特殊引渡也是按照规章制度来,并没有任何私心。
车子很快到达农场大门口,在鼓乐和歌声之间,女孩还听到很多声音,熟悉的、陌生的,她生前的呼救好像得到了回应。
谢必安从副驾驶下来绕到这边给女孩打开车门,她愣愣的看着在月光下载歌载舞的队伍,踌躇着不敢下车,她害怕自己身上的肮脏会污染这个世间的美好。
突然,一只花色油亮体型圆滚的狸花猫披着月光慢悠悠度过来,它停在车门下,确定女孩不怕猫了才跳上后座,钻进女孩怀里,脑袋不停往她的手心拱。
女孩先是手足无措,呆滞了好久才慢慢放下手,动作轻柔的抚摸狸花的猫,惊喜道:“你从哪里来的呀,好可爱啊。”
狸花冲她喵了一声,眯起眼睛在她腿上放肆打滚,还翻出肚皮让她摸。
“呀……”女孩显然很喜欢它,抱着不肯撒手,已经忘记要下车。
谢必安也不催,连一向没有耐心的范无咎都不吱声。
农场热闹的像过年,路两边都是生人,盛装的鬼怪仙民手拉手跳着欢快的舞步从中间过去。
阮鲸落被陆首秋拉着穿过人群,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陆首秋的侧脸,那满头的银饰已经晃得她眼花了,耳边全是各种叮叮当当的脆响。
“到底要去接谁啊。”
陆首秋不着痕迹的挡开其他人,不让他们挤到阮鲸落,回头笑的灿烂,“我表哥带表妹来玩啦,我们去大门口接她。”
“……你亲戚还挺多。”
“是的呢,家大业大。”
阮鲸落面露犹豫,“我就不用去了吧。”
非亲非故,她只是给陆首秋打工,与其跟不认识的人大眼瞪小眼的尴尬,还不如留在这边看热闹,这种盛大的民俗活动她只在别人的聊天中听到过,以前忙着给资本打工,没有机会去看现场。
“驳回,”陆首秋一秒捡起丢下的周扒皮本性,“出了鼓楼大门就不能反悔。”
阮鲸落想跳起来暴打她脑袋,“那等会儿见到你家表妹要不要我给她扭一段秧歌。”
“如果免费的话。”
“另外的价钱。”
“那算了。”马上变身铁公鸡,一毛不拔。
“哈喽,又见面了。”谢必安姿势骚包的靠在车边,冲阮鲸落挥了挥手。
虽然每天晚上都会引渡亡魂来鼓楼,但他们跟阮鲸落并不常打照面,他们到的时候阮鲸落已经睡下了,即使没睡也在房里不出来,这倒跟以前的守门人不一样,可能也跟秋秋没有告知她真相有关。
阮鲸落笑的不咸不淡,视线穿过谢必安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女孩,眉头微微隆起,这是陆首秋的表妹?
女孩身上那件破口的校服让她感觉熟悉,好几年前刚上高中的她被同村的她叫四爷爷阮栋梁借口从学校带出来,在车上见到那个男的,后来她才从阮明楼嘴里知道那个男人叫刘良,是阮栋梁老婆娘家的亲戚,她拼命才挣脱男人的禁锢,连滚带爬从车里跑下来,她的校服也被扯破了,跟眼前这个女孩的一模一样。
她不会忘记在那件事之后阮栋梁上门给了阮明楼五千块钱,又让她不要把当时的事说出去,她想报警的,阮明楼把她锁在屋里连学校都不让去,她妈又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顾着哭,被奶奶赶到厨房不许靠近锁她的屋子。
等她被放出来,跑到派出所报警,因为拿不出证据也没有目击证人,就这么不了了之,她恨到现在,如果她当时没跑掉,如果当时没有一只流浪猫从天而降挠了刘良的脸,等着她的将是什么,她都不敢想。
她不害怕,只恨自己太弱,没能一刀捅死刘良,这种人渣就不该活着,就该跟那些助纣为虐的坏胚一起下地狱。
“她不是你表妹吧?”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陆首秋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阮鲸落垂眼,转身,“我回去拿身新衣服给她换上。”
至于原来那套被垃圾弄脏的校服,只想丢了,或者烧了,她当时就是那样做的,她相信这个女孩也是同样的想法。
陆首秋拦住她,轻声道:“已经准备了,在车里。”
她示意谢必安,后者领会,俯身低声跟女孩说了句话,女孩先是犹豫,后又不安的看向远处的热闹,双眼逐渐露出些羡慕,她咬了咬唇,才点点头。
“衣服在袋子里了,换了吧,我们带你下去。”谢必安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跟摆渡车内的一切。
狸花没有下车,换好衣服的女孩一直抱着它,紧张的跟在谢必安身后,只敢偷瞄离自己不远的两个漂亮姐姐,真的好漂亮啊。
陆首秋一条手臂搁在阮鲸落肩膀上做支撑,抓到女孩的偷瞄,便冲她笑,女孩脸一红,躲得更严实了。
“这个阿妹好害羞。”
阮鲸落:“现在又成阿妹了?她不是你选房表妹么。”
陆首秋一哂,接着面不改色,“我胡说八道的你也信。”
然后手臂就被阮鲸落扫了下来。
存在感很低的范无咎观察她俩有好一会儿了,发现秋秋格外亲近阮鲸落,玩笑打趣颇为熟稔,两人你来我往的也很默契,都没让对方的话落地上,哪怕斗嘴也要斗到底。
女孩穿的也是银饰盛装,有着特殊寓意的图腾栩栩如生,走在人群中她还是会害怕,却也对这样热闹心生向往,很快就被几个仙民拉进队伍,手把手教她跟随鼓点舞动。
陆首秋没有跟下去,她伸手管谢必安要送语。
“现在?”视线往阮鲸落那一瞥,确定不用避讳?
“对啊,其他生人看不见的。”她弄了点障眼法。
“好吧。”一团巨大的萤火在谢必安掌心慢慢成型。
今天是女孩的头七,关于她的那件案子已经被多方报道,网民群起激愤,声讨加害者,恶人永远不会真悔,只是觉得一时倒霉被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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