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前她往口袋装了两把扁米,大门口的墙头有很多鸟雀,她每天都会带点东西过去喂它们,这些小家伙也很通人性,她被村民叫开的时候会帮忙看守大门,不让外来车辆扰乱刚建起来的秩序——谁的车敢乱停乱放,挡风玻璃肯定全是鸟屎。
“啾啾啾……”她招呼墙头的鸟雀下来,“给你们带口粮啦,吃吧。”
眨眼间,一大群雀儿就叽叽喳喳飞扑,密密麻麻,场面十分壮观。
这个守门人可以啊,敢拿首秋大人的粮食来喂它们,头铁,狠人。也是看在她每天喂食的份上,雀儿们才联系临东那边的同族去阮家村捣乱,算是报答阮鲸落的投喂之恩。
薛彩云发的微信阮鲸落看了,没回。
叫她回家?呵……
她哪儿有家。
.
农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丰收状态,今天后村在收海菜花,陆首秋作为热心的农场主前来帮忙。
海菜花长在湖里,她和村民一起划小船到湖中心采捞,说海菜花可能没人知道,但提起‘水性杨花’肯定有人感兴趣想品尝,每次捞上来的海菜花在神仙集市都能售空,鬼寨的蚕豆米海菜花汤也是网红的招牌菜之一。
青绿的花苗从湖底长出来,白色的小花漂浮在水面,海菜花的花期只有一天,为保证新鲜,村民都是每天一大早就来采摘,坐在小船上将海菜花从湖里一根根拔出来,捆成小捆,换上防水服的陆首秋就划另外一艘小船帮村民将成捆的海菜花运到岸边。
生活在外围的仙民看上去跟普通人没两样,平时干活也是亲力亲为,他们既不会腾云驾雾、也不会点石成金,陆首秋混在其中,除了脸长得漂亮外,也看不出任何不同,从岸边经过的生人还夸她能干,又问她有对象没有。
她擦一把脑门上的汗珠,表情带着三分哀伤七分劳累,唉声道:“我家那口子几年前就抛下我去了,我一个寡妇守着几亩地生活,日子过得清苦,现在靠给村里人帮工挣点钱。”
说着说着就装模作样哭起来,搞得问话那几个阿姨觉得自己犯了天条,就不该多那一句嘴,哎呦,可怜啊,年纪轻轻就守寡。
“就没想过再找一个?你模样长得标志,不愁找不到好的。”
不提还好,一提哭的更伤心,都快肝肠寸断了,“呜呜呜……算命的说我克夫,谁敢要我啊呜呜呜呜……”
阿姨们:完了,那是真没人敢,都怕死。
“你们别听她瞎扯,”被村民拉来当免费劳动力的阮鲸落听不下去了,挤进来把还哭哭啼啼的陆首秋拽到没人的地方,“你这爆棚的表演欲什么时候才能停一停?上瘾了是吧。”
“生活无聊,我给自己找点乐趣都不行啊。”
“你可以找别的乐趣。”
“?”
阮鲸落脸色有些不好,“克夫不是拿来当玩笑的。”
第13章
农场的活很多,吃过午饭还要去地里抽芋头花,这是专门大面积种植的紫芋,杆子长得比成年人都高,皮是紫红色,花苞是淡黄色,食用部分就是长在中心的芋头花,像抽蒜苔一样抽出来,一根有拇指大小,半米长是最嫩的,太长就老了,不好吃。
陆首秋从高大的芋头苗缝隙偷瞄阮鲸落,这人从上午到现在就一直臭着个脸。
“阿落……”
不就是开了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又没怎样,干嘛一直生气到现在。
天热,闷在地里一点都不好受,阮鲸落的小脸白得跟纸一样,连嘴唇都没有血色,她瞥了瞥视线,不搭理伸手指揪她衣服的陆首秋。
她没有为上午的事生气,她只是肚子不舒服,没力气跟陆首秋闹。
干到一半阮鲸落就撑不住先回去了,她的手一直捂着肚子,腰背微微佝偻,双腿像坠着千斤似的迈的特别拖沓沉重,走两步又停下歇歇,身上一直冒虚汗,唇色也越来越白,在快要摔倒的时候有双手从后伸过来搀住了她。
“身体不舒服吗?”
经期低血糖带来的头晕目眩让阮鲸落十分难受,下腹像有东西在搅一样痛,她连直起身站好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只能虚弱的靠在陆首秋怀里,忍痛喘气,苍白的唇开合,嗯了一声。
陆首秋低头看她,没再说什么,眨眼就将人带回鼓楼安置到卧房的床上。
阮鲸落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身体挨到柔软的床铺时才感觉舒服了点,还没等她喘匀一口气,腹部的绞痛又开始袭卷,她侧身屈起双腿,将身体弓成一只虾的形状,手握拳抵在痛得最厉害的中心点,咬紧牙了还是有痛吟从唇缝蹦出去。
她痛经很严重,每个月都会经历这么一次,开始吃布洛芬还管用,后来免疫了就只能强忍着,忍不了了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打滚。
她试过很多种方法,热水泡脚、艾灸、贴暖宝宝、喝红糖水等等,都没有用。
“嗯……嘶嗯……”她缩在床上嘶嘶抽气。
陆首秋站在床边,难得拧起好看的秀眉,即使投胎为人时她也没有痛觉,并不能感同身受,可看着阮鲸落这么难受,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心脏的位置传来很陌生的微微触动。
她招来狸花让其去后村找医圣,“就说我这里有个要紧的病人,让他马上过来。”
“喵~”
狸花眨眼消失,没到半分钟就带着医圣老头儿重回鼓楼。
老头儿胡子花白,背着个小药箱,仅剩的几根头发很凌乱,可见来的匆匆忙忙。
“首……”
他才要问好,就被陆首秋抬手制止,“阿落肚子疼得厉害,你给看看。”
别看医圣一大把年纪,是个受人尊敬的老者,但他在陆首秋这样的老古董面前都只能称晚辈,再者,如今农场谁不知道新来的守门人阮鲸落很得首秋大人的青睐,甚至传出来一个说法:讨好阮鲸落就能讨好首秋大人。
医圣不敢怠慢,上前去给阮鲸落把脉,经期疼痛这一症状对妙手回春的医圣老头儿来说不棘手,他从随身带来的药箱拿出金针先给阮鲸落扎了两下,待疼痛减轻之后才开药方。
“药汤是一天服两剂,熬好了我让药童送过来,先服七天,等停了经再换药方,痛经这病急不得,要慢慢调理,哦,还有,”他又掏出一瓶药丸,“这是养身暖宫的药丸,每天晚上睡前用温的益母草口服液化开吃一粒,用药期间忌生冷、辛辣、海鲜等发物,往后也要少吃冰的凉的,小姑娘身体虚得很,湿气又重,不注意着养生以后老了可有得罪受。”
阮鲸落不知道这老中医什么路数,挺厉害的,扎了两针肚子就不怎么痛了,但她还是提不上力气,紧接着就犯困,连续几天满腹心事晚上睡不着的疲累在此刻淹没了她,她没听清后面老大夫跟陆首秋说了什么就沉入了梦乡。
陆首秋没让医馆的药童帮煎药,是拿回鼓楼自己煎的。
医圣嘱咐了是饭后喝,所以煎药的同时她又熬了点鸡肉烂饭,没放薄荷,怕冲了药性,只撕了点香菇条下去。
“阿落不吃折耳根阿落不吃折耳根阿落不吃折耳根……”她反复念叨这句话来提醒自己别又本能的抓一大把折耳根丢进去煮。
阮鲸落睡得很沉,圆月高挂夜空了才醒,只觉胸口压着坨重物,险些让她背过去。
她艰难起身,掀开被子一看,全是肥肚腩的狸花滚落到边上,毛发睡得乱七八糟,仰躺着摊开四肢露出肚皮抻懒腰,冲她喵了一声。
“狸花?”就说呢,怎么梦里有团火在烤自己,浑身都暖洋洋。
陆首秋一手端饭一手端药,用屁股撞开房门进来,“我估摸你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了,好点了吗?还疼不疼?”
她把东西放到桌上。
“好多了,”阮鲸落犹豫了下,“谢谢。”
陆首秋把桌子挪过来,又倒了杯温水,“先用水漱漱口再吃点东西,然后把药喝了,你也是的,身体不舒服也不早说,还去地里干活,早上你晕倒我还以为只是低血糖。”
阮鲸落靠在床头,狸花借机挤到她怀里,在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下发出舒服的噜噜声。
“谢谢……”除此之外她都不知道该跟陆首秋说什么。
从小到大没人如此照顾过生病的她,工作时不管多不舒服她都请不到假,在那个家时就算痛死也换不来一句关心,更别说有人准备吃的,她以前疼的晕在地上都没人发现,醒了又自己爬起来,肚子饿得抽筋,又把吃下去的止痛药吐出来,这些她都一个人默默扛下来了,而且一抗就是很多年。
她有点想哭,又不想让陆首秋看见自己的软弱,便低下头撸猫。
阮鲸落疼到蜷缩在床上呻/吟的画面至今还在陆首秋的脑海里很鲜明,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酸涩,此前从未有过,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她知道自己不想看阮鲸落再受这样的痛苦,便把药碗往前推了推,难得以强势的口吻让阮鲸落遵医嘱。
“喝光,不许剩下。”
阮鲸落没有喝过中药,只是听人说苦得很,她以为自己能忍受,还有什么比生活更苦,但她还是低估了中药的魔性,那不是单纯的苦,还带着酸、涩,各种难言的滋味混合在一起,直冲天灵感,才喝了一口就逼得她捂嘴干呕。
我擦……
陆首秋哎哟一声,手忙脚乱扯纸巾,“没事吧没事吧?”
肠胃因为这口要命的中药已经在翻江倒海了,硬生生忍下,阮鲸落撑着床沿,发丝凌乱,“你说呢,苦死了,怎么会这么苦!”
她要是个富婆,都怀疑陆首秋这是借着中药谋财害命,这是给人喝的吗!
“良药苦口啊,”陆首秋帮她捋掉下来的发丝,露出她漂亮但现在真的挺惨兮兮的小脸蛋,哄道,“屏住呼吸,一口闷,很快就过去了。”
想到要连喝七天,一天两次,阮鲸落就想死,老大夫还说后面会换药方,就更想死了。
她捏住鼻子,憋着气一口喝光,哐当放下碗,呕——
陆首秋在旁鼓掌以示鼓励,“哦豁!阿落厉害!好棒棒!”
满嘴都是中药的苦酸味,阮鲸落感觉灵魂从自己的天灵盖飘出,她伸手一把握住陆首秋他么在鼓掌的手,咬牙道:“你够了啊,幸灾乐祸,别让我抓到你生病,要不然……”
威胁之意明显。
陆首秋无所畏惧,“哈,我不可能生病的,你没有这种机会。”
“话别说太早。”又不是金刚铁打的,谁还能不生病。
“就是这么自信,”陆首秋把碗收了,将桌子挪回原处,“这两天你在家好好休息,别出去吹风。”
阮鲸落嘴上逞强,“我只是来例假,又不是坐月子,没这么娇贵。”
“那也差不多了。”
陆首秋拿着碗下楼,她就熬了烂饭,还没有炒菜,她带阮鲸落回鼓楼之后村民送来了一大筐芋头花,还有海菜花,可以做个蚕豆海菜花汤,再炒个芋头花茄子。
她在厨房噼里啪啦忙活,没注意到阮鲸落是什么时候下来的,又在门口看了多久,等回头发现人——
“干嘛呀,都让你休息咯,怎么不听话啊,你是不是肚子还饿?喏……那个锅里还有,给你盛点?”她还以为阮鲸落没什么胃口吃饭咧。
兴许是快入秋了,晚上有些凉,阮鲸落披了件薄的旧外套,袜子也套上了,她脚冷,天生的,以前大夏天来例假她还会拿炉子烤脚,只为能舒服一点。
与她相比陆首秋就穿得很凉快,靛青色的长裤,裤脚挽的乱七八糟,上身一件象牙白的棉麻对襟衬衣,中袖的,袖口和衣领都有图腾刺绣,头上和身上的银饰拿掉了,只留下耳环和手镯。
她坐在小马扎上撕芋头花的外皮,再折成一指长的段丢进盆里用水先泡着。
眼看着阮鲸落拎过另外一把小马扎坐下,挽袖子想帮忙,被她给挡回去,崩溃状,“我不是真的周扒皮啊,员工生病还要干活!”
换以前阮鲸落肯定送她一个白眼,然后嘴贱的怼一句回去,但她今天格外安静,不让干就不干,乖乖坐在旁边看她弄。
这么老实?陆首秋一脸不信邪。
阮鲸落被她盯的不自在,那碗中药很管用,才这么一小会儿就让她的身体暖起来,脸都烫了,透出一层薄红,粉粉的,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好看。
“我脸上又没有花,别看了。”
陆首秋脸皮厚,向来都是只有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她将小马扎往阮鲸落那边搬。
“花也没你好看啊。”发自肺腑的真话,虽然有调戏的嫌疑。
阮鲸落一直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好看,以前谁这样夸都会被她认为是臭流氓的骚扰,很不爽,遇上她心情不好还会当场翻脸。
她这张漂亮的脸蛋在过去非但没有为她赢得任何优待,反而招来很多不怀好意,她不会忘记高一的时候差点被……
“然后呢,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能啊,就是觉得你好看我才招的。”陆首秋又开始瞎说八道。
“呵。”
“真的。”
“要不要给你唱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哈哈哈哈哈……”陆首秋趴着膝头差点笑死,“不要不要,不想听。”
阮鲸落拎起一根芋头花作势要打,嘴角却忍不住被她的笑声给引得向上扬,笑骂:“你这人,比我还能气人。”
“哈?”陆首秋惊恐,“我一直都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
噗嗤——
阮鲸落偏头。
她不常笑,经常都是绷着一张脸,遇到任何事都喜欢将眼珠子往上一翻,不耐烦和冷漠很明显,来农场这么多天,这还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笑出来。
陆首秋见过很多很美的笑容,已经很难被打动,但她却喜欢阮鲸落的笑,像初春从化开的雪地骤然绽放的花,不需要知道花名,只要足够惊艳世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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