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冷冷道:“那他藏在何处。”
自心魔和云灼然走进盛京至今,沈灵枢这才头一次拿正眼看心魔,“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身份,能让云师弟为你动心,你到底是谁?”
心魔面无表情地说:“哥哥是我的,我生来也是属于哥哥的。这是我和哥哥之间的事,你管不着。”
沈灵枢愣愣道:“原来如此。”
云灼然比较在意那位神明,“你也不知他究竟藏在何处?”
“没想到他也没能帮我赢你。”沈灵枢道:“我还未来得及去见他就来了盛京,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为了给妹妹沈熙报仇,为了能赢云灼然一次,居然将师尊的仙骨承诺给那位不怀好意的神明……
云灼然闭了闭眼,牵住心魔的手转身离去,“事已至此,撤去结界吧,外面还有很多人要进来。”
沈灵枢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还是不愿意甘心,“找不到那个人,你连跟我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吗?杀不了我,你也不知道抓我回去吗?”
云灼然和心魔都没有回头。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远,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沈灵枢愣了下道:“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不想低头,不想对任何人低头,尤其是你,云师弟。”
“我总是赢不了你,今日没机会,日后恐怕也不会有机会。你见到师尊,能否替我给师尊带一句话,就说,不孝徒弟沈灵枢,愧对师尊多年来的悉心教导,自请逐出天道宗。”
云灼然拉着心魔停下来,没有回头,“你何不自己说。”
“我拿他的仙骨去赌,不敢见他。”沈灵枢边说着,边控制不住地咳嗽,“望师尊日后一切安好……”
“我原本也是有些话想跟你说,想来你不爱听人道歉,我就不说了,没想到我这次还是赢不了你……罢了,我也确实该死心了。”沈灵枢没再说下去,他想起云朵跳崖前说过的那一番话,心中终于有了一些明悟,“如今回想,许多年前还是小沈钰时的我,才是我这一生中活得最痛快的几年。”
云灼然手上的两根红线其中浅淡的一根忽然亮了起来,他怔了下,只见红线仿佛被无形的火灼烧,一寸寸燃烧到他手上,最终连根消失。
这是他原先跟沈灵枢的姻缘线。
云灼然倏然一惊,与此同时,身后突然响起利刃刺破皮肉的声响,他急急回头看去,就见沈灵枢正低着头,双手握着断剑往小腹上送,温热血水大量涌出,一点点化去他膝下的雪,见他如此,心魔心中也是大惊。
直到沈灵枢扔开断剑,血淋淋的双手捧着一截闪烁着圣洁金光的白骨时,云灼然和心魔才回神,二人快步回到他身前,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白骨,难掩惊愕两张脸都有些迷茫。
半晌后,云灼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干什么?”
沈灵枢疼得浑身颤抖,死死握住手上的仙骨,脸上却是在笑,“师尊要醒了,身为徒弟……该送他一份礼物,那就将他的东西还给他吧。”
云灼然自认还算了解沈灵枢,也没想到他会自己挖出仙骨。
是了,无人能杀他,他却能杀他自己,沈灵枢真是叫人意外。
“……你会死的。”
“不重要了。”沈灵枢颇为费力地仰头,似乎因为剖开丹田太痛,又或许是因为先前的伤没有仙骨再护体而终于发作,他疼得呼吸都在颤抖,手一抖,拉住了云灼然的衣摆。
云灼然犹豫了下,看看那一截仙骨,在他面前蹲下来。
“我怨了师尊二十多年,也害了你那么多次。”沈灵枢红着双眼道:“我知道我是错的,可到了现在我还是不甘心。云师弟,若是再也无法原谅我,那你便,恨我一辈子吧。”
“若我请那位神明来与你一战还不够,那么,沈灵枢死于云灼然手上,一个真传徒弟死在另一个记名弟子手上,不知师尊会不会为此对你有些不满?”沈灵枢想了想,又是笑了,脸上故作遗憾的说:“可惜,我身为你的师兄,这一生从未胜过你一回。只能在临死前,用这点手段陷害你。”
染了血的仙骨被塞到云灼然手里,他却是浑身僵硬,定定看着沈灵枢,心中还是十分不可置信。
“你不是怕死吗。”
“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人。”沈灵枢哑声道:“这是他告诉我的,我既然杀不了你,那就只能……”
死在你手上。
沈灵枢没说出后半句话。
他的神魂在消散,他很清楚,还是有些不舍地看着云灼然的脸,这二十年来,他从未跟云灼然如此亲近过,也从未在云灼然眼里看到这么多的情绪,他忽然感到了几分微末的满足,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痴心妄想,想方设法却从未在云灼然这里得到过的满意。事已至此,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对云灼然的爱恨,也许他只是贪恋二人幼年时的感情,只因求不得才不甘心,也许正如小岛主所言,他骨子里就是恶的。
所以到最后,也要坑害他一回。
沈灵枢哑声笑了起来,“小心那个人,他的目的,是你。”
云灼然怔住。
沈灵枢躺在雪地上,神魂在太阴真火的余威之下一点点消散。
云灼然握着他先前躲了那么久都不愿意交出来的仙骨,蹲在地上愣了许久。他一直以为沈灵枢怕死,有仙骨傍身的他不会轻易死的。谁知道他真的死了,还将仙骨交给自己。
直到心魔扶着云灼然起来,忍着心里的酸涩提醒他,“哥哥,他死了,城外的结界也自行破了。”
“我知道了。”
城外的结界破了,其他正道修士很快就会进入盛京,盛京里还有许多人在等待他们的援助。
云灼然握紧仙骨,垂眸望向沈灵枢转眼就快被雪淹没的身体,停留一阵,便望向天上落下的大雪。
“盛京的雪确实很冷。”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盛京解封,各门派派来援助的修士陆续入城,蓬莱仙和秦筝等天道宗门人也在第一时间找到云灼然和心魔,当看到躺在地上的沈灵枢时,秦筝和陆栖等天道宗修士沉默了许久。
云灼然手上还握着一截仙骨,秦筝眸光闪烁了下,什么也没问,只看着云灼然一身白衣上遍布的剑伤,劝蓬莱仙先带他和心魔去疗伤。
云灼然伤势不轻,急需治疗,于是几人没有着急离开盛京,在城中找了一处无人的客栈,蓬莱仙便为云灼然疗伤,心魔和宋韶、宋蕴守在一旁,天道宗的人却无一人跟过来。
秦筝也没有跟过来,或许是入城援助原先被困在这里的同道,也或许是在处理沈灵枢的身后事。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窗外的风雪却是一刻也不肯止息。
入夜时分,云灼然睁开双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他身上的内伤已经缓和了不少,外伤也大都愈合了,没必要再浪费蓬莱仙的灵力。
蓬莱仙欲言又止,扶着他起身,说道:“你伤的很严重。”
“那位神明出现了。”云灼然知道他想问沈灵枢的事,沈灵枢死在太阴真火的余威之下,也确实算是死在他手上,他便没有为此多作解释,只道:“他设法困住我,附身沈灵枢体内,所幸有蔚然在。沈灵枢的身体撑不住,此人便放弃他,独自逃走了。”
蓬莱仙惊道:“他逃往何处?”
云灼然摇头,“蔚然呢?”
蓬莱仙转身看向房间内。
红衣少年坐在窗下小矮榻上,脑袋靠着窗户,早已睡着。
云灼然心道难怪一睁眼没有看到心魔的脸,原来是睡着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窗前走去,一边轻声道:“此人神秘莫测,不容小觑,两次出现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除非他再来,恐怕我们很难找到他的踪迹。”
说话间,云灼然在小榻上坐下,伸手拨开遮挡心魔脸颊的几缕碎发,昏黄烛光照在心魔脸上,云灼然微皱起眉头,推了心魔一下,“脸色怎会这么难看……先别睡了,蔚然!”
云灼然喊了好几声,红衣少年仍双眼紧闭,在云灼然伸手碰到他肩头时身体晃了一下便直挺挺倒下去,好在云灼然及时将人拉进怀里。
蓬莱仙这时也察觉到了心魔的异常,见云灼然神色凝重地握住心魔手腕,蓬莱仙忙道:“给你疗伤时他一直没出声,他这是怎么了?跟沈灵枢还有那位神明打起来时受伤了?”
心魔的身体从不抵触云灼然,云灼然只感觉他体内有一股异常的力量在翻涌,甚至可以说是在攻击心魔,但也有源源不断的黑雾将其包裹,一点点地削弱、吞食这股力量,也许就是导致心魔昏睡不醒的真正原因。
他的身体特殊,常人的疗伤之法于他是完全无用的,在此之前,云灼然也从未见他受过什么伤。
云灼然思索了下,不确定地说:“应该是累了,等他醒来再说吧。你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下。”
“他真的不会有事?”蓬莱仙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问。
“我看着他。”
心魔本就源自云灼然,与他有血契,又有那灵犀法器连心,云灼然目前还没有感觉到心魔有危险。
蓬莱仙向来信云灼然,怕吵到心魔,连出门时都是蹑手蹑脚的。可等他走后,云灼然连面上的平静也没再保持住,他眉头紧皱,垂眸看向难得安安静静靠在他肩上的心魔,就算他感觉不到异常,也还是会很担心。
心魔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快到天亮时才醒来,迷蒙的双眼刚刚张开,就见到守在一旁的云灼然。
“蔚然醒了。”
云灼然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脸色比刚到客栈时好了许多。
心魔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就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云灼然,他眨了眨眼,神色恹恹地说道:“还困。”
“那就接着睡。”云灼然满脸纵容,“可要吃些东西?”
心魔摇头道:“不饿。”
云灼然见心魔满脸疲态,嘴上说困,乌溜溜的双眼却定定地看着他不肯闭眼,便握住心魔的手轻声问:“蔚然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肚子。”云灼然问起来,心魔便委屈地说道:“好胀。”
云灼然将手覆在心魔肚子上,被隔着薄毯揉肚子的心魔惊得目瞪口呆,苍白的脸颊顿时红透。
只是揉肚子并不能帮心魔消化他先前拼命吞噬的那一股强悍的力量,不过因为是云灼然,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心魔觉得身上舒服了不少。
“哥哥真好。”
云灼然顿了下,黑眸深沉地看着心魔,“蔚然,从你出现以来,陪我找云沛然的这一路,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我也都习惯了,可今日你受伤,我竟然迟了那么久才发觉。蔚然,我从前是不是也总是这么忽略你?”
心魔被问得一愣,不解道:“哥哥为什么会这么想?今日哥哥受了伤,沈灵枢又死了,我见哥哥好像因为他的死心情不太好,也不想让哥哥为我担心,所以才没有说出来。”
“沈灵枢?”云灼然不免愣了下,而后摇头,解释道:“我总以为,你我本为一体,我便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可你今日受了伤,我好像是真的完全感觉不到,但反过来,我被他人所伤时,蔚然是有感觉的吧?”
心魔道:“有……”
云灼然如实告诉心魔,“但是我没有。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受伤,我只能感应到你还在。”
心魔想了想,伸手按住云灼然给他揉肚子的手,“因为我不会受伤啊!哥哥,陆羽也看不透我的本体,可能我就是哥哥的心魔变异之后的怪物吧,我本就不是人,就是一团黑雾,看得见摸不着,没有人能伤到我,我还能吞噬万物。反而是哥哥,只要哥哥保重自身,蔚然就会永远都在,若哥哥不在了,那蔚然也就不会存在了。”
云灼然道:“我在,你就在?”
心魔笑着点头,又拉了云灼然一把,往床里头挪了挪,“哥哥也累了,哥哥快上来睡一下吧。”
云灼然非常认真地在思考心魔说的这些话,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在心魔身旁躺下。心魔嘿嘿一乐,将毯子一角盖在云灼然身上,与云灼然不一样,他此刻心中很开心,笑道:“哥哥不要再多想,快闭眼休息。”
“好。”云灼然应了一声,握住心魔的手,“蔚然,下次若再受伤,定要马上告诉我。”他忽然有些不自然,垂眸道:“哥哥是喜欢你的。”
心魔又是吃惊又是欢喜,这还是他头一回听到哥哥说喜欢他,怎么可能不高兴?心魔激动地转过来抱住云灼然,“我也喜欢哥哥!”
云灼然着重提醒道:“记住,下次受了伤一定要说。”
心魔抱住云灼然纤细的腰身点了点头,只要不再提沈灵枢,他什么都听哥哥的!他又道:“哥哥放心,我休息两天就会好起来的。”
不看着心魔真正好起来,云灼然怎会轻易放心?他目光幽深地看了心魔一眼,也纵容对方的亲近。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心魔不是纯粹的心魔,不过即便看不透,他也无法放手了。
窗外大雪扑簌簌地落下来,覆盖了盛京满城的血腥煞气。
徐知春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望不到尽头的绵延雪山,他拖着疲惫的重伤之躯逃离至此。黑夜中风雪极大,吹得他好几次扎进雪堆里,一点点血红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山巅,那里有一道巍峨的大门。徐知春站在门外,眼睫毛也冻得结了一层霜,目之所及处处皆是模糊不清的。
在他的记忆中,他将会叩开这道大门,进去暂避风雪。
但此时,梦里的徐知春没有进去,他就站定在这道门的外面,双眼死死盯着门上匾额的刻字,那几个字极模糊,他费尽心思也看不透。
徐知春却知道,他见过,他知道的,他想不起来,只会是被人故意改了记忆。徐知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他知道这是哪里的,他一定能想起来……如此,慢慢静下心,徐知春眼中的这几个字也渐渐清晰。
可就在他看清楚最后一个字时,一道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是你,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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