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五人走上这座雪山,路过半山被白雪掩埋的许许多多废弃建筑,最终也站在了宫殿高大的石门前。亲身直面这座名为天衍宫的宫殿,与在对面山坡远观是不一样的,从靠近大门,他们就感觉到了宫殿里传出来的一股让人无法忽略的浩瀚威势。
宫殿半开的门前站着一人,不知是不是在等他们,几人看见他的那一刻,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那人身如修竹,穿着一身极素简且单薄的雪色衣袍,他的肤色极白,眉心燃着一簇金红的火印,他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是个光头。
他立在门前,双眼含笑,直直望向云灼然,“你来了。”
这张脸,在场所有人都认得。
蓬莱仙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险些就冲了过去,却让顾神枢拦下。约莫真的是有旧仇,陆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他的名字的,“云沛然!”
云沛然望着几人,面不改色地微笑道:“你们都来了,还有我的弟弟,你们今日是来找我的吗?”
云灼然眼前有过一瞬恍惚,很快便恢复冷静,他望向一开始拦下蓬莱仙的顾神枢,见后者摇头,他的面色也冷了下来,“既然让我们如此轻松地找到天衍宫,何必还要假装云沛然,阁下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闻言,蓬莱仙和陆羽也都冷静下来了,他们相信云灼然的判断,此刻再看门前的云沛然,便发觉了许多漏洞。即便外表再像,他的眼神和神色都跟真正的云沛然相去甚远。
分明已被云灼然拆穿,这个‘云沛然’居然还无辜地反问:“我就是你的哥哥,云沛然啊。弟弟,多年不见,你已认不出哥哥了吗?”
云灼然嗓音冰冷,“容无端,你扮得一点都不像他。”
‘云沛然’笑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的周身有了变化,从云沛然的脸变成了完全陌生的苍白容颜。
白衣落拓的佛修缓缓变成了一位身着黑白道袍的青年,他头戴玉冠,剑眉,凤眸,薄唇,乌黑长发垂落腰侧,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但白净眉心还残留着的那道金红火印却给他添了几分难掩的邪气,他仍笑着,原本的声线也变作陌生低沉的男声。
“不错,我就是容无端。”
至少不必再面对云沛然那张脸讨伐容无端,云灼然眸光愈冷,却见容无端转身就走进了门内。
“风雪太大,诸位远道而来,不管目的为何,不如先随我入殿来,喝上一口茶水,暖暖身子。”
已经到了这里,云灼然没有再犹豫,率先一步走向大门,心魔自然是跟上,蓬莱仙和陆羽回过神来也都气咻咻地带着顾神枢跟了进去。
步入门槛,一股暖意迎面覆来。
此处应当是天衍宫主殿,有阵法护持,内里的布置并没有被岁月侵蚀,四处灯台上的火光仍幽幽亮着,似乎永远也不会熄灭一般。众人走进殿中,第一眼便见到大殿中央那一台由青铜雕刻而成的巨大的浑天仪,但双蛇环绕底盘,透出几分难言的邪气。
“当年徐知春误闯入天衍宫时,便是在这样的风雪天。”
一个声音从大殿一角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方才入殿后便消失的那个人正坐在大殿一侧临窗的位置,面前的矮几上正用红泥小火炉烹煮着一壶新茶,他端坐于矮几前,轻抬下颌,指向对面的几个蒲团,“我能让你们找到天衍宫,也不差这点时间让你们问个明白,坐吧。”
众人因为他在门前假扮云沛然憋了一肚子火,进来后却见他这幅优哉游哉的模样,更是火大。
云灼然带着心魔走了过去,面无表情地在他对面坐下。
见状,蓬莱仙也收了红伞,入了殿中,顾神枢也就能自由行走了。蓬莱仙和陆羽闷闷地跟了过去,顾神枢摇头一笑,也飘了过去。
众人皆落座,容无端道:“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陆羽狐疑道:“你会这么好心?”
容无端微笑起来时很像狐狸,仿佛在算计什么。“你们进了天衍宫,就该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出去的可能。对待将死之人,我一向仁慈。”
陆羽冷嗤一声,“就凭你?”
云灼然没有问出第一个问题,而是看向顾神枢,显然是要将这个机会交给他,顾神枢当下点头。
他从来到天衍宫后就一直都保持着相当冷静的态度,此刻坐在容无端这个曾经设计害死他、甚至将他镇压在神像下抽取他的神魂之力的罪魁祸首面前,他还能平静地回以微笑。
“云沛然在何处。”
顾神枢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云灼然几人都惊了一下。
容无端约莫也觉得意外,多看了顾神枢一眼,而后笑应,“云沛然,他曾经是我最欣赏的人,我助他走出佛塔,摆脱天擎宗,让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能与顾宗主一战的高度。”他说到这里,笑容淡了许多,面上也添了几分寒意,“但最后,他背叛了我。”
“他不愿为我杀死顾宗主,也不愿将太阴真火交给我。”
容无端似乎非常惋惜,轻轻叹息一声,望向云灼然道:“背叛我的人,我自然不会再容他。但我没有想到,他在来见我之前,还给他的弟弟留下了线索,让你找到天衍宫。”
蓬莱仙不管这些,只在意一件事,“那他还活着吗?”
容无端没有回答,他只问云灼然,“每个人只能问我一个问题,我不一定会都回答,那么现在,你是打算亲自问我,还是让其他人问。”
蓬莱仙一愣,“那我……”
容无端笑道:“你没有机会了。”
蓬莱仙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是故意被人忽略了,他怎么可能甘心?可对方不说,他又有什么办法?蓬莱仙泄了气,闷闷低下头。
陆羽看不了蓬莱仙被欺负,怒道:“在让我们问你之前,你可没有说过每人只能问一个问题。”
“这取决于我的心情,我想说就说。”容无端同他说:“你的问题我回答过了,你也没有机会了。”
陆羽瞪大眼睛,差一点拍桌而起,“他就是在耍我们!”
蓬莱仙闷闷点头。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容无端就是在耍他们,可问题是,这是容无端的天衍宫,他们到了容无端的地盘,就已经是一种被动。眼下容无端没有动手,也许是他认为还没到动手的时候,而正好,云灼然也不着急动手。
约莫是见陆羽和蓬莱仙太过愤怒,担忧云灼然会为他们出头,容无端想了想,无奈地说:“看来你们都很不满意,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好了。”他笑吟吟地望向云灼然,“你可以额外多问我一个问题,不过,只有你可以。你可记好了,关于云沛然的问题,我不会再回答。”
陆羽和蓬莱仙还是很生气,可容无端这么回答反倒显得是他们在为了问问题的资格在跟他讨价还价,他们分明只是不想入他的局中!
云灼然又怎么会不知道蓬莱仙和陆羽到底在气什么,但还是冲他们摇了摇头,而后应道:“好。”
闻言,陆羽和蓬莱仙气归气,但也配合地没有再多话。
顾神枢已问过云沛然的问题,陆羽和蓬莱仙被容无端或无视或耍赖地抹去询问的资格,最后就只剩下云灼然和心魔。但云灼然可以问两个问题,这是容无端特许的,虽说云灼然也根本没有半点享受殊荣的快感。
事实上,在回答顾神枢的问题时,容无端根本就是在避重就轻,大家早就知道云沛然能这么快地成长起来是容无端在背后相助,他们现在想知道的,只是云沛然的下落。
容无端的回答根本就是废话,让他们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不过顾神枢问话前根本就不知道容无端会在之后规定每人只能问一个问题。
他们认真的询问,却成了容无端的一个游戏,若太过纠结那些不公,反倒是中了容无端的激将法。
云灼然若有所思,沉默良久。
容无端笑问:“还没想好吗。”
顾神枢和蓬莱仙、陆羽三人也都直勾勾地看着云灼然。
云灼然思索了下,意味深长地望向容无端,终于开口,“无物、无情、无我,这恐怕是阁下杀尽亲友,最后引天雷自杀的真相。既是如此,阁下的灵宠应当早已被你杀死。你这么做,目的定然不会是真正的寻死,灵山祖师重羽说过,你厌恶世间的一切,想要取代天道,创造属于自己的新世界,而当你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时,必定是你在为了自己的新世界而奠基。”
他的声音不大,轻轻缓缓的,叫人听见后莫名地静下心来,也让容无端的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没等容无端回答,云灼然观察他的神色变化,便不紧不慢地赶在他开口前淡淡说道:“天衍宫灭门三千多年,你只是舍了肉身,并未真正死去,这么长久的岁月里,你应当不止一次遇到像徐知春这样误闯天衍宫的人,也不止一次利用像徐知春这样的人。从徐知春进入天衍宫,就已经被你盯上,你让他去巫族,定是巫族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你,而当你通过徐知春接触到巫族时,你转而让大祭司成了你手中的新刀,创建奉天神宫、让大祭司将魔宫的姬宴拉进奉天神宫,再到让大祭司来到云城,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你的目的是什么?”云灼然问出这句话,但紧接着他便给了自己回答,示意这并不是他真正要问的问题。“往具体来说,你利用徐知春到巫城的目的,是收集绝望之中的巫族人的信仰与希望,你让大祭司来到云城的目的,是太阴真火。而你的最终目的,自然还是创建属于你的新天地。”
顾神枢欣慰地笑了笑,“不错。巫城如此,云城如此,连我的死,恐怕也是如此。你或许不需要我的仙骨,你只是在排除异己。你怕有人在你之前,成功掌控这天道之下的所有规则,所以利用姬宴这颗棋子杀我。”
云灼然接着道:“你恐怕已经掌控了很多规则,这天地已没有什么地方是你无法看到的。但你一定还没有成功,否则,你不会再针对我。容宫主,我想知道,创建属于你的新世界的关键,是不是我的太阴真火。”
心魔双眸隐约泛起血光,带着几分危险意味盯向容无端。
容无端脸上的笑容已逐渐消失了,蓬莱仙和陆羽都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虽然他们也都知道云灼然的猜测很有道理,应该是真的。
但须臾后,容无端道:“太阴真火,乃是我苦寻千年才得到的,但因一时不慎,让它逃走了。我当时已被其灼伤,无法离开天衍宫,所幸在多年之后,徐知春误闯天衍宫。你说的对,他不是第一个误闯天衍宫的,再之前,还有许多人,他们为我收集了许许多多我创建新世界所需的材料,但是这不够,为了尽快恢复,我需要得到更多的信仰,巫族就很适合。而大祭司,他才是为我寻找太阴真火的眼睛。”
云灼然颔首,“看来当年的云城之劫,确是因我而起。”
容无端听他话中约莫有些自责,慢慢笑了起来,“是我大意了,炼化太阴真火时反倒激活了它的自我意识,让它流离世间多年,竟化身成人。二十多年前,当大祭司告诉我太阴真火化身果真降生在云家,我便命他不惜一切代价将真火取来。当时你已入凡尘,肉|体凡胎,不知应用真火,反倒被其拖累,体弱多病,活不过十岁。”
“你迟早会病死,而我只要将真火取来,就可以完成我的大业。”容无端看着云灼然问:“这已是我的最后一步,我曾经也得到过太阴真火。若你是我,你会甘心放弃吗?”
他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云灼然,仿佛云灼然已是他的囊中之物,阴冷如毒蛇的贪婪目光似要剖开他的躯体,将藏在他灵魂深处的太阴真火的火核取出来,完成他的最后一步。
云灼然道:“难怪你一直咄咄逼人。我还有一事不解,既然你想要太阴真火,为何还要费尽心思阻止徐知春将天衍宫所在的位置告诉我们,倘若我早早便来了,岂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但你只是在阻止我,你这样,真叫我怀疑你已经不需要太阴真火了。”
“怎会不需要?”容无端低声一笑,垂眸望向红泥小火炉上咕噜咕噜沸腾着的茶壶,“太阴真火是关键,我不会不想要。”他又望向云灼然,笑问:“但你真的以为,我手中没有太阴真火吗?多年前,大祭司至少为我拿到了一簇太阴真火,即便这比不上太阴真火的核心,可有了其他东西代替,我自然便不再需要多余的太阴真火了。”
“不再需要,却不一定会放过。”云灼然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又问:“其他东西,又是什么?”
“你的两个问题已经问完了。”容无端不肯再回答他的问题,只悠悠笑道:“确实,我向来不喜欢超出我掌控之外的人或物,这些有可能会成为我的阻碍的人,不需要存在。”
云灼然轻呼出一口气,望向身旁几人,默默摇了头,示意自己没办法了,顾神枢回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像是在安慰他已经很好了。蓬莱仙和陆羽二人都没有意见,他们还在想刚才云灼然跟容无端的对话,总感觉这个容无端机关算尽,太过可恶,除此之外,他们还是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看来,你们该问的,都问完了。”容无端笑着望向众人。
这话一出,难免让人警觉,容无端是不是准备动手了?
“我还没有说话。”
清亮的少年嗓音响起,众人皆看向这个臭着脸的红衣少年,心魔冷冷斜了容无端一眼,转而看向云灼然。云灼然没有跟他说什么,只是弯了弯眼睛,充满信赖地点了下头。
容无端不是没留意到心魔,在他眼中,这红衣少年就像是云灼然的影子,永远追随,至死方休。
只不过,在容无端眼里,太阴真火是不需要影子的。
看在这红衣少年还算有趣的份上,容无端允许他多问一句。
“愿闻其详。”
心魔哦了一声,开门见山道:“你是在拖延时间吗。”
蓬莱仙和陆羽齐齐看向他,二人都有些惊讶,因为他们不知道心魔会这么问,这问题意义何在?可是云灼然和顾神枢都没有阻拦心魔,甚至都在认真地等待容无端作出回答。
容无端顿了下,定定看了对面的红衣少年须臾,放声笑了起来,“小家伙,你可真是叫我意外。”
心魔皱了皱眉,很排斥小家伙这个称呼。他一点都不小。
“你只管回答有没有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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