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巴尔终于赶到。
“月白,水寒,这是怎么一回事?”
水寒略松一口气:“说来话长,鸯鸯呢?”
巴尔:“在城里。”
水寒:“这是她孙子、孙媳妇。一场误会,麻烦你跟这里的守卫澄清一下,再给我们安排个住处。”
巴尔正要应下,康德将子祈抱过来,交到他手上的同时,与他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巴尔立马改变了主意:“水寒,咱们借一步说话。”
“不行。”水寒拒绝说,“这里人多口杂,不是谈话的好地方,而且有些事,我想你也不会希望太多人听见。”
“……”巴尔跟随着水寒的目光,垂下眼,看了子祈一阵,又问,“我能相信你吗?”
“你只能信我。”水寒说,“况且,鸯鸯是你的盟友,猫族又多数是伤员,在格雷斯境内翻不出风浪,你害怕什么。”
“好,你们跟我来。”
巴尔这边刚刚应下,一个熟悉的声音横插进来:“巴尔将军,你还是这么喜欢自作主张。”
水寒和巴尔寻声望去,看到伊让领着萨默郡一众官员,扛着他那柄标志性长刀,吊儿郎当地说:“怎么,满脑子都是负伤的小情人,连王族礼数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见到本王还不赶紧行礼!”
第102章 黄雀(上)
巴尔睨着伊让不说话。
伊让抽出长刀,架在巴尔脖子上,又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代表格雷斯两股势力的最高领袖以这种方式叫劲,萨默郡官员们抱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酒鬼康德则握紧手上的枪,随时准备着带领小子们血战。
见巴尔没有屈服的意思,伊让又开始找旁人的茬:“啊对了,未经同意,私制并持有枪支,该怎么罚来着?”
萨默郡郡长狗腿接话道:“轻者鞭五十,监禁三年,产生恶劣社会影响者,毙。”
伊让以刀指了指康德等人:“那他们这样的,你说,恶劣不恶劣?”
官员们附和:“恶劣,当然恶劣。”
巴尔蹙着眉,眼中流露出愤怒与失望揉合而成的复杂情绪,但还是作出让步,抱着子祈,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单膝跪下。
伊让拍了拍他的脸,得意道:“解·佩·剑!左手置于右胸前,以表对国王衷心。别让我像教孩子那样一步步指导,我没那个闲心。”
到了这一步,巴尔又不肯就范了,声称自己有当今国王公开许下的豁免权,叫伊让若有疑问,就找格雷斯国王对峙去。
此举让伊让陷入两难,若承认,自然不能继续难为巴尔,但若否认,相当于连自己是国王这件事也连带着一起否认。
巴尔此举,无异于在众人面前打了他一个耳光。
伊让被气得五官乱抖,长刀随他的走近改变了角度:“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厌?”
巴尔还是瞪着他,那双凛冽的眸子一眨不眨,虽是跪姿,仍予人一种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伊让手腕抖动着,差点一刀砍下巴尔的脑袋,幸而后来看见巴尔怀里的“子祈”。他想到了什么,阴恻恻笑着,弯腰凑近巴尔耳边,咬牙切齿说:“你很爱子祈是吧,那我就先将这小贱人除掉,看你还能淡定到什么时候!”
他说着,抬手一抹,子祈胸前的世界盾逆重力漂浮,发出强光,气浪冲得在场的所有人猝不及防,而后“子祈”醒了,一手推开巴尔,虚弱地由伊让搀扶着,捂住嘴狂咳一通。
“子祈,你……”巴尔表情慌张,看上去完全不知情。
但水寒发现,他不仅目光沉着,还有意无意掠过子祈手上那枚易魂链的徽记,显然这个躯壳已换了人的事,他心中有数。
伊让光顾着开心,并未觉出端倪,欣赏完巴尔的无措后,心情舒畅地收起长刀,随枒桫一同离开。
他没有再为难其他人。
这让水寒略感意外。
更离谱的是,犬族摇摇晃晃,一个接一个从石滩中爬起来,拖着或轻或重的伤势,二话不说,跟上了伊让的步伐。
就算不认得人,牧哥也该认得那柄长刀才是。
更何况之前处于生死关头,牧哥仍选择与猫族翻脸,为的就是将枒桫带回犬族受审,怎么说变就变?
月白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伸出手,抓住队伍末端的萨摩耶,担忧地说:“阿望,他们很不对劲,你别跟去。”
阿望看看牧哥,又看看月白,呆在原地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扳开月白的手:“谢谢你,你是第一个愿意喊我的名字的人,但我还是得听我哥的。”
“阿望!”
“小猫咪,下次再见面别打架了,我带你玩雪橇吧。”
“别啊——”月白伸长手臂抓挠,差点从水寒怀里摔下来,可惜阿望还是选择跟自己的族人一起离开了。
鸯鸯听说猫族船只搁浅匆匆赶来。
这是多多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这位太太太姑奶奶的真面目。他伸长脖子,两眼圆瞪,绕着鸯鸯转了一圈又一圈,“你你你”你了半天。
鸯鸯拳头捏得咔咔响。
不过也许是血缘感应的关系,她出奇地没有痛殴多多,只按耐住脾气说:“船上谁是管事的,跟我交接一下人数和伤员情况。”
月白体力透支,见有靠谱的领导接手,便放心昏睡过去。
水寒摸了摸他湿透了又苍白的脸,跟鸯鸯打过招呼,先一步带他去休息。
月白在水寒怀里摇摇晃晃,听到了数千公里外传来的轰鸣声。
星火一蹦万丈高,网状红光在焦黑色块间流淌穿行,烫得海面“咕咚咕咚”沸腾,泡沫此起彼伏,冒头又破碎,滚滚浓烟夹着碳黑色的雪,掩盖了房屋,吞噬了朝霞。
月白感觉自己像一艘迷失在海中的孤独的船,罗盘失灵、舵轮飞转,被冰冷洪流冲得头晕目眩,穷有一身力气,却不懂得怎么去控制方向。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水寒跟巴尔在旁边说话的声音。
“第二天,子祈劫走了我们,说是你授意的,要去龙脊山找归元戒。”
“找到了吗?”
“月白原先带在手上的那枚是假的,我们都被耍了,所以子祈不得已,启动了易魂链。”水寒说,“那之后,枒桫占据了子祈的躯体,月白认为子祈的魂元就在这件秘宝里,坚持要送还回来,请你救救子祈。”
那张破破烂烂的岁月剪纸被水寒掏了出来,推到巴尔身前的桌面上。
巴尔没有接,一直垂眼看着,也不作声。
“看来,是月白猜错了。”水寒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收回目光,朝后靠在椅背上,转头看向窗外。
这间供他们临时落脚的旅馆位于山崖上,不远处就是大船搁浅的地方,伤势较轻的猫正在码头工人的帮助下抢救货物。
看到工人们骨瘦如柴,水寒不禁想起巴尔跟他父亲就“萨默郡乞丐与凯城精英”爆发的那场争论,于是问:“每年经南港进出的货物达千万吨,每一只箱子,都曾压在这些工人的肩上,可他们为什么还是那样穷苦?”
“有人说,因为他们是后来者。”巴尔回答,“当年,萨默郡并未参与格雷斯的开国之战,是跟兔耳矮人世居的德郡一起,最后才被划进来的。萨默郡人肤色黝黑,体格结实但身高偏矮,与首都的凯城人大有不同,被称为’海民’,也是这一显著特征,将同一个国家的人划分成三六九等。”
“你同意这种说法?”
“不,那些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们缺少话语权,加上官僚主义当道,财富分配不均。”
“听说你想改变这种现状。”
“子祈跟你们说的?”巴尔自嘲笑笑,“其实我不是第一个,格雷斯的开国君主,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才建成的这个国家。”
水寒:“可也是他,利用灭世书挑起达尔达诺和吉特的战争,由此诞生了千千万的受害者,子祈就是其中之一。”
巴尔:“为此,我愧疚了很多年,并且一直想方设法去弥补,这个答案你满意吗?大司祭大人。”
“还是叫我水寒吧。”水寒支着腮,“我以为这是朋友间的闲聊,所以想到什么说什么,如果让你感到不愉快,我道歉。”
巴尔:“如果只是闲聊,你就不会故意地,一而再地提到子祈。”
“因为月白很喜欢他。”水寒又将目光转了回来,表面看上去是笑着,却笑得人心里发毛,“另外更正一下,我只提了两次,剩下的那一次是你自己主动提起的。看来,你对那个筹谋已久的计划,也并不太坚定。”
接下来是静得可怕的沉默。
月白眉头动了动,想爬起来问问巴尔,子祈被伊让利用,最后成为装载枒桫魂元的“器皿”,他是不是知情默许,甚至参与其中。可身体就是沉重得无法动弹,跟每次过度使用秘典时一模一样。
期间有敲门声,似乎是鸯鸯忙完以后,跟多多团团一起过来探望,坐了片刻,讨论过猫族那一大波人办理离境手续的事,随后离开。
然而水寒和巴尔之间的气氛并没有因此而缓和。
又是数十分钟的僵持,巴尔意识到绕不开这个话题,又实在不得不争取水寒这个盟友,只得说:“我以为你能明白我。”
水寒:“哦?”
巴尔:“蛋散告诉我,你正在为自己的族人奔波,其实我们的处境非常相似。曾经我也追求面面俱到,希望所有人都被善待,不受伤害,但世事总会让人慢慢明白,为了达成目标,必须学会选择、妥协,以及适当的放弃。”
水寒:“……”
巴尔的信息明显过时了,却不妨碍他歪打正着,说中了水寒的心事。
水寒抱着手静了一瞬:“你在子祈身上,究竟布了什么局?”
巴尔:“吉特人本就身负诅咒、体弱多病,子祈又因为从小挨饿,在马戏团承受高强度训练,底子比其他人更差,所以我找医官,为他配了一种特制的药。”
水寒马上想起了子祈身上常备着的枣红色药丸。
“毒药?”
“不是,但如果没有药物支持,他的旧病很快就会复发,且无药可治。”
“你怎么就确定,子祈一定会着了伊让的道?”
“我说原先预定的人选不是他,你会信吗?”
“展开说说。”
巴尔捏了捏眉心:“本来让他随便找个不认识的吉特人,反正病和药都大同小异,只要枒桫落入陷阱,再将那个吉特人处理掉,大事可成,我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水寒眯着眼,回想一路走来的细节,又在心中假设。
倘若当时他们先一步发现归元戒在月白体内,再将真正的归元戒交给子祈,结果是否会有偏差?
但很快他就想起来了,巴尔给了子祈假的归元戒卷轴。
所以刚才那一番话真伪存疑,这只看似慈眉善目的黄雀,远没有他自己声称的那么善良。
巴尔见水寒沉默,继续说:“希望你们和我的同盟,不因子祈的离去而产生裂缝,毕竟龙族得势,对谁都没有好处。”
水寒笑着点点头,回答道:“当然。”
紧接着又是敲门声。
近卫队长满头大汗赶过来,在巴尔耳边说了句什么,水寒耳朵微转,隐约听到了伊让的名字。
巴尔立即起身与水寒告辞。
水寒推开窗,见巴尔神色凝重,匆忙奔跑间,连束发的绳子松脱掉在地上也不自知。
半天后,月白揉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水寒在薄荷茶里兑了点蜂蜜,递给他说:“格雷斯动荡,许多材料被列为战时储备,未经批准不得挪用,猫族的船看来短时间内修不好。”
月白:“鸯鸯怎么说?”
“她已经出发,去处理沿途关口的手续问题,也通知了大猫山派车来接。船长说,会考虑留两三只猫在这里对接修船的事,至于多多和团团……他们说走还是留,听你的。”水寒顿了顿,抬眼看着月白,“你要跟他们一起回去吗?”
月白:“你呢?”
水寒:“我打算按原计划,去找意志剑。”
“……”月白不说话,指甲在茶杯上抠抠,猫生第一次有了逃避的念头。
面对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他怕了,想躲回大猫山,躲回那个蜗牛般窄小的壳里,好像只要这样,就能远离哈恩,远离什么灭世书、什么熵值、什么世界末日,做回一只无忧无虑的猫。
可这么一来,相当于又做出了跟哈恩当年一样的选择。
月白对此十分抗拒。
水寒胡撸胡撸月白的脑袋,坐在床沿,给月白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所有人都不知道夙璜找到了,现在我们的处境十分微妙。不如这样,你带着神器先回大猫山,避开耳目,我找到意志剑就回家,到时候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月白抿着唇,思忖再三,正要点头答应,大地忽然剧烈晃动,柜子和搁板上的陈设“咔嚓”掉下来,碎了一地。
月白靠墙稳住身形,茫然问:“什么情况,地震?”
第103章 黄雀(下)
水寒两手撑着窗棱眺望。
原先平静的海面上,一道横跨东西、高达数十米的海浪以惊人的速度扑向岸边。
“海啸!”下面有人喊道。
“跑!货不要了,全员撤离,往高处跑!”猫族水手们赶紧从船上跳下来,跟码头工人一起拼了命地飞奔。
数秒后,巨浪拍打在防浪堤上,水花飞溅,发出震天巨响,而后稀稀拉拉回落。
刹那的静谧引得人们纷纷停步回头看,期望灾难就此过去,可惜天不从人愿,下一波更高更急的浪潮汹涌杀到。这回,更是一举漫过了防浪堤,冲垮码头建筑,涌入低洼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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