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 就算怀疑, 也应该最先怀疑到谢独一那混账魔修身上。
空气安静,众人似乎都在等着谢玄开口解释。
可过去好半晌, 谢玄才终于出声,他极轻极淡的叹息一声,说道:“是弟子的错, 弟子贪图享乐,不思进取, 让师尊见笑了, 待回宗门后弟子自会领罚。”
话音落下, 谢娇娇倏然怔住, 其他两只崽也眉头微皱, 他们都心知肚明那是谢娇娇的东西。
除了谢娇娇,还有谁会去赌坊玩乐?
为了谢娇娇不挨骂,谢玄就把一切全都揽在自己头上,想自己承受池茵兰的火气。
谢独一磨了磨牙根,想道。
倒真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谢玄缓缓俯下身子,把那副马吊牌收起,放回盒子,又低声问道:“独一,你是不是拿错了,爹让你找的生辰礼可不是这个。”
他余光瞥见立在门口的谢娇娇,小孩紧紧捏着门框,在门边踟蹰不前,怕是也吓坏了罢,生怕被他们知道自己去过赌坊的事情。
毕竟谢娇娇那么想在池茵兰面前博得好感,如果此时拆穿他,谢娇娇定然承受不了。
“这副牌上写的免债三次,应该是小厮为了揽客在门口随手送的,你为什么不解释?”谢独一眉头蹙起,下意识替谢玄找了个借口,待他反应过来,又不着痕迹地撇开目光,低声道,“算了,我再去找找。”
谢独一本就是故意把这马吊牌拿出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让谢玄明白谢娇娇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他没想到谢玄会选择替谢娇娇揽下责任,甚至连问都没多问一句。
谢玄难道一点也不想知道?
池茵兰听到谢独一的话,难得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半分。
比起谢玄去赌坊的事,更令她有些讶异的,是这魔族崽子竟然会向着谢玄说话。
在她眼里魔族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而谢独一这小崽子也根本不像是会特地为谢玄操心的人。
难道这次,她真有可能会看走眼么?
池茵兰刚刚语气重是想搞清楚这副马吊牌的真实来历,可谢玄根本就不好好解释,活像替谁顶罪似的,从小谢玄的性子就闷,池茵兰其实并不相信谢玄真会流连赌坊那种地方。
以她观察,这三个小崽子身上的衣服都是半新的,只有谢玄身上的衣服是旧的,像是洗过很多次,深蓝的道服已经快变成浅蓝。
谢玄这么疼爱这三个小崽子,又怎么舍得去赌坊赌钱,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况且那魔族崽子说的话也有道理。
池茵兰琢磨着,应该是她之前的态度太过冷硬,才让谢玄不敢跟她解释,唯恐再惹她生气。
她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场面话。
就听谢娇娇突然喊了声:“那是我在路边捡的!”
谢玄:???
随着他这一声呐喊落下,屋子里一圈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谢娇娇,所有人都被他这么一句给镇住了。
谢娇娇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把那堆牌全都拢在手心里,硬声道:“怎么了,我就爱捡垃圾,不行吗?”
他不会让谢玄替他受委屈,既然谢玄想替他顶黑锅,那他豁出去了。
旁边的谢独一和谢猫猫,没忍住对视一眼,肩头都有些微微发抖,实在快要憋不住想嘲笑谢娇娇这蠢货的冲动。
只有谢玄惊愕地看着他道:“娇娇,你……”
“爹爹,跟你没关系,我其实平日里就喜欢去玉竹城捡垃圾,你不必管了。”谢娇娇头皮发麻地说着,把那一把牌都拢进手心,颇为艰难地揣进怀里,然后又对池茵兰道:“是我捡的,跟我爹没关系!”
说完这句,谢娇娇便转身跑开。
谢玄愣住了,他眼睁睁看着小孩揣着那些牌跑出门,临走还不忘捡起那两颗骰子,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微微的酸。
娇娇……怎么这么傻。
爹不会怪你的。
谢玄想要追出去,却被池茵兰出声喊住,有些无奈又好笑似的,轻声道:“得了,别追出去了,给他留点颜面。”
她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妖族的小崽子倒是孝顺,想要替他爹解围,宁肯真吃下那些马吊牌,也不想让谢玄挨骂。
谢玄其实……比她会养孩子啊。
谢玄有些担心地看着门口,他怕谢娇娇吃坏肚子,可转念一想,估计小孩就是跑出去吐了,便停下脚步,有些无奈地说:“师尊见笑,小孩性子爱玩。”
池茵兰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指尖在桌上扣了扣,淡淡道:“罢了,扔了便是,回宗门后你老老实实地给我抄两遍门规,日后不许再叫我看到这种东西。”
谢玄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道:“多谢师尊。”
几人纷纷入座。直到谢玄把菜摆完,才终于看到在扒着门框犹豫着没有进来的谢娇娇,他轻轻招了招手,说道:“娇娇,快进来吃饭。”
谢娇娇这才松开了门框,只是脚下仍没有动,紧紧盯着谢玄,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那破马吊牌被他撕碎扯烂扔到后山去了,估计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打这玩意儿。
他不知道谢玄有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兴许是没有的,兴许也有。
谢玄什么都没说,反而让他更加煎熬难耐。
他不想让谢玄知道那些事,不想让谢玄知道他过去的一切。
不想被谢玄厌憎。
以前觉得就算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直接把人绑回妖族便是,可自从那日谢玄在笼子里对他动了怒,不许他碰,不许他接近。
谢娇娇才发现,原来他还是会怕的。
他磨磨蹭蹭地走进去,被谢玄拉到身边坐下。耳边忽然传来谢玄压低的声音,像是一阵轻柔的风掠过:“娇娇,爹不怪你。”
男人的手在他紧绷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温热极了。
谢娇娇僵硬地感受着那温度,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而后在他身上欺近些,蹭了蹭。
好想就这么抱住他,好想让他亲一亲额头。
他这一辈子,也只为谢玄做过蠢事。
真正的生辰礼很快拿了回来,池茵兰打开,这次总算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她仔细拿起每一颗谢玄炼制的丹药,捏在手心观察上面的纹路,每一枚竟然都是三品丹。
作为一个天赋并非那么优秀的普通人来说,谢玄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让池茵兰很意外了。
或许,谢玄也是有一些天分的,只不过和他人不同,他的天分是专注和勤奋。
池茵兰想起那本金蝉脱壳丹丹谱,忽然觉得,说不准,谢玄真有可能炼的出来。
但很快池茵兰还是把这个假设抛之脑后,这本丹谱的难度哪怕是她都炼不出,她也只能教给谢玄一些方法,给他提供一些灵药。至于真的炼成这枚丹,池茵兰不抱任何期待。
只希望……谢玄能知难而退吧。
吃过饭,池茵兰便要回宗门去和掌门交代宗门事务了,她今日来也只是想见一见谢玄养的三个崽子。
现在看来,谢玄养的还算不错。
最起码,都挺孝顺的。
临走之前,谢玄和三只小崽在茅草屋门口送别池茵兰,池茵兰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圈,最后落在了谢玄的脸上,她淡淡道:“谢玄,叫你这三个小崽子回去吧,你留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谢玄愣了愣,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想来想去,应该也只有谢独一的魔族身份这事了,他知道池茵兰不可能会接受魔族的谢独一。
于是,谢玄挥了挥手,让三个小崽都回屋里歇着。
而后看向池茵兰道:“师尊,我意已决,无论如何,弟子也不会把独一交给静海宗处置,如真有那一天,我会拼出性命把独一送出大阵,让他回到魔族。弟子愿受任何惩罚。”
池茵兰脸色一黑,忽地伸手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敲,道:“在你眼里,师尊是洪水猛兽么?”
这熟悉的打法,跟谢玄打谢独一如出一辙。
“不,不是……”谢玄小声道。
“那就是你觉得师尊就是想逼死你,根本不为你好?”池茵兰嗤笑了声,说道,“谢玄,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没有人情味儿。”
谢玄连忙解释道:“弟子绝没有把师尊当成无情之人,只是独一他……”
话音未落,池茵兰便不耐烦地打断,扯住了谢玄的脸,说道:“行了,闭嘴,从小到大都啰里啰嗦,这三个小崽子当你儿子也是受了大罪。”
“……”谢玄干咳了声,被她像小时候那样扯住脸,也不好意思再说,只低下头听着池茵兰的话。
半晌,身前人似乎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似是非常无奈般,从怀里取出了什么东西,递到谢玄面前。
谢玄看去,发现竟然是那本被他扔在窗外的金蝉脱壳丹丹谱。
丹谱被撕得粉碎,被池茵兰仔仔细细地一页一页粘好,复原如初。
“拿着啊。”
池茵兰有些不打自在地开口。
谢玄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丹谱,僵硬着从池茵兰手里接过,随手翻开一页,内容前后衔接,没有一张是连不上的。
他猛然抬头,还没说话,池茵兰就猜到他要说什么,干咳了声,道:“本座自小过目不忘,翻过一遍就全背过了,依循记忆复原的,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差错。”
谢玄:……
这些天才真是可怕。
“只是……”池茵兰声音微顿,翻开那丹谱其中几页,低声道:“这几页似乎有些问题,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粘错了,我明明记得没有这么一段,可粘上之后却又恰好前后文通顺,倒是奇怪。”
闻言,谢玄看向那几页上面的文字,果然是前后通顺的,可炼丹一事,稍有半个步骤出错,便会全盘皆输。
他眉头微蹙,随后很快展开,轻声道:“多谢师尊,丹谱的事不劳师尊费心了。”
“嗯,”池茵兰简单应下,又有些犹豫般,许久才开口道,“你若是真想尝试,本座不会阻拦你,但你要想清楚,你可能连最开始这几页都完不成,更遑论后面。但灵草异植方面,你大可直接去管事阁报备,实在没有的来找我便是。”
谢玄怔怔地看着她,手里的丹谱仿佛一息之间有了千斤重。
半晌,谢玄才哑然地出声:“弟子亏欠师尊太多了……”
从幼时救命教养之恩,到长大授业解惑之恩,再到如今无微不至的帮助之恩。
他似乎什么都没能报答给池茵兰。
“谈什么亏欠,你跟你儿子也谈亏欠么?”池茵兰不擅面对这样温情的场景,她快速撇开脸,说道,“行了,少说这些废话,本座走了。”
在她转身要离开的刹那,谢玄忽然轻轻伸出手,抱住了池茵兰。
池茵兰浑身如同定住般,一动不动地呆滞在原地,耳边传来谢玄稍显柔软的声音。
“谢谢,娘。”
良久,池茵兰才终于缓过神来,干巴巴地伸出手,在他头上轻抚,唇角上扬了些,低声喃喃:“傻不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母。
她也运气不错,没有养出个小白眼狼。
*
拿着那本丹谱回到小屋,谢玄还在心头怅然。
没有人相信他可以炼的出这枚丹,其实就连谢玄自己也心知肚明。
他的水平就是很平庸,能炼出这枚丹来,除非是老天瞎了眼。
丹谱破破烂烂,但字迹还勉强算得上清晰。把人家的传家宝搞成这副模样,谢玄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现在暂时还没找得到丹药,池茵兰也没时间教给他炼丹方法,谢玄便自己开始研究起来,他提起笔,在墨砚上轻蘸,想着好歹先把人家的传家宝抄在完整的纸上。
然而,他越抄,越觉出不对劲来。
谢玄莫名觉得,这丹谱在被撕之后和撕之前有了很大的差别。
可具体差别在哪,谢玄也说不清楚。他仔仔细细的看着池茵兰给他指出来的那几页,说是很奇怪的地方。
这本丹谱他也是看过几遍的,虽然他记忆里没有池茵兰那么好,但也说不上差,谢玄好像不记得有过这几段。
“九转淬火十日,炙烤烹熬……”这语义不是重复的么?
淬火不就是炙烤。
谢玄眉头紧蹙,凑得更近些,分辨着丹谱上面的撕痕,竟然真让他发现那撕痕有许多口子是并不对正的。
池茵兰只是按照记忆将那丹谱复原,但她并没有去仔细观察这上面的撕痕是否对口。
谢玄心头一跳,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把那几页纸按照原来的撕痕一点点撕开。
被撕开的单谱杂乱无章,谢玄又将他们重新排列,发现果然按照那撕痕重新排列之后,所有的顺序都恢复了之前的没被撕碎时的样子。
谢玄恍然大悟的看着那几页丹谱,他好像知道为什么无人能够把这金蝉脱壳丹给炼制出来。
——因为这上面写的顺序本身就是错误的!
而池茵兰把那截丹谱撕碎重组之后,反而得到了正确的顺序。
谢玄一时激动起来,他最喜欢研究这些深奥晦涩的东西,于是埋头反复的观察,果不其然,除了那几页池茵兰觉得奇怪的地方之外,整本丹谱的顺序都或多或少是有些错误的,只有将它们撕碎重组之后才能得到他们平常炼丹时都会用到的,正确顺序的丹谱。
他心底隐隐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兴许这丹谱并不是只有主角才能练,而是只有主角发现了丹谱其中的奥秘。
屋里,谢玄入迷地研究着丹谱,屋外,三个小崽坐在矮凳上各忙各的。
谢玄做事时不喜欢被打扰,他们便也不会去谢玄身边吵闹。
小院里,谢独一专心修魔,谢娇娇努力冲破封印,天上一道雷劫落下,谢猫猫又渡了个劫。
握着又一次被雷劫劈成飞灰的毛衣,谢猫猫颇为无语地收起毛衣针,回里屋换了身衣服出来。
真不知道这雷劫怎么这么会挑时候,也不知道在过季之前还能不能给谢玄织好毛衣了。
待谢猫猫收拾妥当出来,就见谢娇娇浑身上下都萦绕着一层赤红的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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