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以往的印象积累太深,如今这病弱的一幕出现在沈映宵身上,那种错位感带来的冲击,让众人心底竟升起一丝恐慌。
而在他们目光的焦点之处,沈映宵自己也像是愣住了。他抬袖掩唇,在呛咳的间隙里看向自己染血的长袖,满眼茫然,好像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兄?”梅文鹤第一个回过神,快步上前扶住沈映宵。
他正要去探师兄的脉,怀里的白衣青年却像是终于失去了全部力气,他跌跌撞撞地扶住梅文鹤的手臂,无力跪倒。
在众人混乱的疾呼中,沈映宵靠着浑身药香的梅文鹤,舒坦地呼出一口气。
小世界的经验果然都很有用——想请假,领导不准怎么办?
那就硬请。
让他看看谁有那个本事,能让濒死的病号爬起来肩扛重任。
……
如今几条主经脉,已经被沈映宵自己绞断。在重新养好之前,便是他想把修为渡给别人,也根本实施不了。
反正日后他也没指望拖着这具元婴期的身体拯救世界,坏了就坏了,看谁熬得过谁。
当事人不急,果然有别人急了。
在梅文鹤一手揽着沈映宵,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腕脉、眉头越蹙越深时。
宗主终于确认了事情不妙,没再维持他高高在上的姿态,起身走了过来。
然而在他之前,有一只手冷不丁从旁伸来,握住了沈映宵的肩膀。
那人手上灵气一震,梅文鹤便像一片羽毛似的,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轻轻挥开。而浑身虚软的沈映宵则被从他怀中拉起,挪到了那人手上。
梅文鹤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他蹙眉抬头,就见沈映宵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年模样的修士。那人倒提着一把含鞘长剑,半长的头发在脑后束起,高高扎成马尾。深不见底的修为让人意识到他年岁已不小了,可仰起头时,他眉眼间却依旧满是少年般的不羁和狂傲。
宗主看清这人的脸,面色一沉,抬手按住了剑柄:“楚傲天?谁准你擅入我宗!”
剑灵刚悄悄从神识里探出来,就迎面听到这么个名字,顿时呛到。
它顺着沈映宵的神识笑:“怎么总有人喜欢叫这种名字啊。这位傲天,莫非也是一方人物?”
“算是吧。”沈映宵想离楚傲天远些,却被他扣着肩膀,丝毫无法动弹。
他于是放弃了从这位“天下第一”手中走脱,只顺着神识跟剑灵闲聊:“前世修真界和魔宗交战,这人整日闭宗不出,后来约好共同出战,他却出尔反尔,致使修真界伤亡惨重。若他真是男主,这方小世界可就有难了……唔!”
一股磅礴霸道的灵力,突然顺着他的经脉,强灌了进来,所过之处刺痛麻痒,如同虫蚁噬体。
沈映宵猝不及防,一声惊叫从喉间溢出,又被他紧咬牙关咽下。
这股灵力和“温柔”二字相去甚远。但沈映宵毕竟体质特殊,只要是灵力进来,对他来说便算滋养。
他知道不好再装下去,不得已睁开眼,侧头望去,正对上楚傲天那双很有特点的眼眸。
眉目高挑的修士认真打量着他,竟真像个温柔体贴的道侣似的,放缓声音:“怎得伤成这样?”
沈映宵还没开口,梅文鹤已经走了回来,声音微冷:“师兄刚才已经说过,不会再同你结侣。”
楚傲天充耳未闻。他揽着沈映宵,目光扫过大殿,看到周围这审判的架势,忽然冷笑一声:“若是觉得结侣不妥,同我说一声便是,何必当众动用私刑——为了你们宗那点消磨殆尽的名声,竟亲手重伤宗中弟子,可笑至极。”
他一手揽着沈映宵,仿佛怀里的是自己结识多年的道侣,而周围则全都是迫害爱人的仇敌。
原本还有一点演的成分。
然而低下头,看到沈映宵被迫靠在他身上,微侧过头咬牙忍耐的样子,楚傲天心里,还真变得柔和了些。
他同沈映霄见过几次。以往这位峰主首徒虽不难沟通,神态间却总带着一些淡淡的疏离,远看赏心悦目,凑近寒凉入骨,像立于山巅的寒梅,令人不敢攀折。
可如今这人靠在自己怀里,束发玉冠微散,一头乌发变得凌乱,总是纤尘不染的衣衫也晕开了点点梅花般的血迹。原本那副清冷出尘的样子散去大半,像寒梅从枝头折落,极适合被捏在手中赏玩。
再想起这人或许便是自己晋升的良机,内外兼修,楚傲天便再也放不开手了。
沈映宵无意间一抬头,对上楚傲天的视线,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位天下第一眉目坦然,似是与他那“性情耿直”、“喜好打抱不平”的传闻相符。
可沈映宵却总隐隐觉得,楚傲天眼里的几分怜惜和心疼,并不是冲着他这个人来的,反倒更像是……看到什么极其珍贵的物件在眼前损坏,于是难以克制地感到惋惜。
……
宝物就是宝物。即使碎了,也让人不舍得丢弃。
楚傲天沉吟片刻,另一手忽然揽住沈映宵膝弯,平抱起他,转身便走。一套动作潇洒流畅,就好像他是一个深入龙潭虎穴、英雄救美的侠士,而不是什么闯入别人宗门抢人的绑匪。
铮——
剑音鸣响,宗主脸色黑沉,玄水长剑出鞘。
他原本没打算动手,毕竟如今他才刚到分神后期,同楚傲天整整差了一个境界。打又打不过,即使动手,也只会失了颜面。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楚傲天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天行宗中把他们的弟子带走,甚至临走前还给天行宗泼了一盆阻挠结侣、对宗中弟子滥用私刑的脏水……若此时眼睁睁看他走了,那才是真的颜面无存。
第4章 师尊回来了
厚重的黑色长剑在宗主手中翻转,重重插入地面。两条看不见的土线拔地而起,眨眼便蔓延到了楚傲天脚下。密密麻麻的土刺荆棘轰然长出,竖成一片高至顶端的尖刺丛林,拦在楚傲天面前。
楚傲天随意一瞥,视若无物般继续往前。他周身仿佛有一片不可入侵的禁域,那些狰狞尖刺在他经过时,如雪花遇火,被细碎如刀的气流悉数绞成齑粉。还有一部分灵力顺着来源,针扎般蔓延回去。宗主全身一震,顿时一口血涌到喉口,又强行咽下。
或许是不想把这处站满了人的大殿,变成屠杀现场。两个高阶修士的交锋,远没有一些小辈想象中那么激烈,反倒平淡如水——没等看出什么,宗主已然僵在原地、面色苍白,楚傲天则抱着他们的沈师兄出了大殿。
剑灵刚从本命空间摸了块新瓜,没等想好是挖瓤还是切块,事情已经结束了。
剑灵沉默了一下,远远看着那位中年外表、面目威严,怎么看都像一方大佬的宗主:“……就这?”
简短而坦然的一句话,让沈映宵都替这位曾经的宗主脸红。
好歹也是师出同门,他勉强帮忙解释了一下:“楚霸天毕竟是名义上的当世第一,总得有点东西,才对得起他这……嗯,这气势恢宏的名字。”
剑灵:“……”
沈映宵见它沉默不语:“怎么了?”
剑灵:“主人,有一句话我早便想说了……”
沈映宵:“但说无妨。”
剑灵:“人家明明叫楚傲天。”
“……”沈映宵,“差不多,差不多。”
……
出了气氛压抑的大殿,抬眼远眺一望无际的长空,沈映宵心中一松。
但当视线微偏,落在头顶那人的脸上时,沈映宵的心情值,又默默降低回了原位。
——明明同样是天资超绝之人,可面前这位楚宗主,身上却缺了些气运之子该有的气魄。
反倒是自家那个孽徒小师弟,虽然沈映宵对他意见很大,可细想起来,仍比这位楚宗主胜出不少。可惜小师弟也常年不在宗中,此刻正不知正在何方云游,否则若他跟这楚傲天打上一架,一决高下,想必场面会十分精彩。
不过此时不是乱想这些的时候。
眼见楚傲天绕开大阵,赶往宗门出口,沈映宵轻声开口:“结侣一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对不住您。楚宗主日后若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事,尽管吩咐。”
言外之意是,这一次就算了。
至于答应的“帮忙”,他不信楚傲天肯当众说出“那就帮忙把你的修为给我吧”这种话。
楚傲天果然没提这一茬,只是垂眸看了过来。
和平时的疏离语气不同,此时沈映宵的嗓音因浑身无力而被迫放缓,听上去倒有了几分难得的柔和,勾得人心痒。
这么想着,楚傲天抓住那只推拒他的手,摆弄宠物似的,随意握了一下。
“……”
沈映宵眼角一跳,险些没能控制住表情。他想起这里还在天行宗宗门大阵的范围之中,闭眼忍了又忍,才没把存在本命空间里的分身放出来揍人。
不过,沈映宵默默想:自家宗主的脾气,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受了刚才那种屈辱,竟至今没开宗门的绝杀大阵,这着实和宗主平日里的形象有些不符——难不成是因为宗主过于赞同那个“结侣送修为”的好主意,决定丢点面子赚点实惠,顺水推舟,把他送给楚傲天?
见沈映宵的目光远远落向宗门大殿,楚傲天会错了意。
他捻起沈映宵一缕发丝,语气似是怜惜:“他们这么对你,你竟还要留在宗门?”
沈映宵回过神,算了算离山门的距离,敷衍道:“我也想跟你走,可这里毕竟是我师门,是养我至今的地方,怎能背叛。”
楚傲天笑了:“古板。”
“……”沈映宵见他听不懂似的,只好明示,“还请楚宗主放我下来。”
楚傲天深深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你经脉伤成这样,若不尽快治疗,后患无穷。我恰巧认识一位医仙谷的朋友——谷中医修生死人肉白骨,治一个你,不在话下。待你伤势养好,我才能放心送你回来。”
“医仙谷的朋友?”沈映宵有些无奈,“那楚宗主可知,刚才我身边那位被你远远弹出去的师弟,便是医仙谷的少谷主。你确定你那位医修朋友,今后还愿治你?”
楚傲天语气不变:“的确听说过你们朗月峰和医仙谷关系密切,没想到今日竟能遇见少谷主。早知如此,刚才应该邀请他也来我宗门坐一坐。”
沈映宵:“?”
您还挺乐观。不怕师弟给你平静的生活加点毒料?
……
好在楚宗主只是嘴上说了说,并没有真的折回去邀请梅文鹤。
虽然额外带了个行动不便的人,虽然为了避免跟空中大阵纠缠、楚傲天并未御剑,但他毕竟修为超绝,眨眼便已跨过半个宗门,行至山门之外。
到了这,便已彻底离开了天行宗宗门大阵的范围。
楚傲天仰头望了一眼天空,捻起剑诀,长剑裹着灵力飞起,平平架在身前。
他心情极好,抱玩具似的颠了颠怀里抓来的人,便要踏至剑上:“莫急,这便带你回去。”
“你要带谁回去?”
微凉语声不知从何而来。下一瞬,一道璀璨剑光从天而降,重重撞在那把飞剑上。
轰然巨响,楚傲天剑上的灵力尽散。长剑光泽顿失,下坠插入泥土当中。而那落下的冰寒灵力则拐了道弯,势头未减,蕴着凛冽杀意,直奔楚傲天而来。
楚傲天一仰身体,与剑光擦肩而过。
再直起身时,就见面前多了一个人。
从天而落的剑修白衣翩然,一头青丝散在背后,随着波动的灵力徐徐飞舞。他眉心蕴着一抹寸许长的冰蓝剑光,周身寒气极冷,偏偏神色又是平静温和的。
可看上去再平静,也掩盖不了剑尖那一抹凛冽的杀意,以及看向楚傲天时,眼底暗藏的冰寒。
……
凌尘在外游历,冷不丁听到大弟子的婚讯。匆匆赶回便见自己的徒弟一身是血,被人随意抱在怀里。
他剑尖转动,眸光如水,落在楚傲天身上时,那水又仿佛凝结成冰,冷得像要将人洞穿。
沈映宵怔住了,直勾勾着这个久未谋面的人:“……师尊?”
楚傲天也回过神,若有所思。他记得沈映宵这位师尊也是仙灵之体,只是强大到让人想不起他的体质。而凌尘有一阵子没出现了,如今突然现身,修为却竟然又进了一步。
两人也曾有过几面之缘,楚傲天打了声招呼:“原来是凌……”
话音未落,剑光惊起,直奔他喉间——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同他寒暄的打算。
楚傲天心里微沉,脚下一踏便召出一层层细密风墙。肉眼难辨的风刃高速搅动,仿佛能碾碎一切。可凌尘的剑却不像宗主的那些尖刺一样脆弱,一往无前,破空而来。
楚傲天只能避其锋芒,他想闪身往上,上空却不知何时也被封住,最后只能疾步飞退,一直被逼回天行宗地界,才堪堪止步。
这位“天下第一”喘息微乱,眼中多了些被冒犯的薄怒。他抬手招过自己的剑,有剑这种媒介在,厚重的灵力才总算有了出口。
凌尘见状,抬手捻了个诀,眸底渐渐染上清光,俨然也已认真了。
两人遥相而立,战意勃发——
然后被沈映宵一口血浇灭。
“咳咳咳咳咳——”
先前在大殿上吐血,还多少有点自己操作的成分。
可这会儿,沈映宵是真的受不了了。
两个合体期打在一起,全然不顾他一个小小元婴的死活。虽然凌尘和楚傲天好像各自都收了力,可沈映霄现在经脉俱断,身体早就不像先前那么扛打,即便只是微小的余波掠过,也让他像被车轮碾了似的难受。
凌尘没想到他身体竟差到这种地步,长剑一顿,撤掉了压在楚傲天身上的灵力。
沈映宵随之压力顿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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