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谓的‘倒影’,或许是水面的倒影。”
第13章
厄客德娜
温澜书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现在想来,绝大多数尸体都分布在溪流两岸,而那条溪流贯穿森林,是林中最重要的水源,常有动物会去溪边喝水,看尸体的分布情况,更像是动物在喝水时被水中的东西突然袭击。
但是问题也在于此。
即便并无灵智,山林间的野兽们也有对于危险的本能反应,当溪流边陆续出现尸体后,又是什么,吸引着野兽们无视溪流两岸显而易见的危险,一波又一波的向这条溪流而去呢?
——简直就像是朝圣一般。
温澜书和哈迪斯打算去一探究竟,但是他们并未成功到达目的地。
在距离溪流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发现两人偷跑离开后、立刻匆匆追来的宁芙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精雕细琢的银弓泛着无机质的冷光,温澜书被十几只箭指着,只能泛出无奈的苦笑,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哈迪斯。
谁料哈迪斯也在看向他。
一绿一黑两双眼眸撞在一处,温澜书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诡异的看出了哈迪斯内心所想。
也对,他们两人此刻的行径已经算是相当可疑了,而在他们两人中,哈迪斯显而易见是更加不招待见的那个。
毕竟温澜书勉强算是被阿尔忒弥斯请去做客的客人,而哈迪斯则是实打实的阶下囚,即便他自曝神明的身份,听起来也没什么可信度。
无奈之下,温澜书接下了这个向宁芙们解释现状的任务。
他现在的读心术还没失效,宁芙们的心声如浪潮一般自四面八方涌过来,满含着厌恶与警惕。
温澜书并非是个能舌灿莲花的人,但是他依靠这些听到的心声,不断的调整说话的内容,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倒也勉强把这些宁芙安抚住了。
但是他能读心,以及哈迪斯是冥府的神明这件事,仍旧处于一种半信半疑的状态。
温澜书深知现在情况紧急,多耽误一刻,爱葛妮思就多一分危险,只能低声劝道:“现在爱葛妮思身处险境,既然诸位是应了月神的要求来看顾我们的,不如同我们一同调查有关‘倒影’的事,我们保证不离开你们的视线。”
领头的黑发宁芙神情松动,就在这时远方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犬吠。
阿尔忒弥斯的三只猎犬呼啸而来,其中一只的口中咬着一块极其眼熟的布料。
宁芙们同阿尔忒弥斯朝夕相处,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从阿尔忒弥斯猎装上扯下来的,当下面色一变,也顾不得温澜书二人了,立刻上前,慌乱道:“殿下怎么了?!”
其中一只猎犬咬住黑发宁芙的衣摆,扯着她朝溪流上游而去,口中不断的发出呜呜声。
黑发宁芙顺着猎犬的力道走了几步,眼睛一瞟看见了一旁的温澜书,虽然对于温澜书能读心这件事仍旧抱有怀疑,但此时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你不是从动物的心声中得到了线索吗,那你听一听,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尔忒弥斯的三只猎犬常伴她左右,自然不是寻常生灵可比,若说之前温澜书所遇到的动物心声断断续续,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那么眼前的三只猎犬就是十几岁的少年,话语间相当连贯,几句话就将当时的情景描述的七七八八。
【主人在上游的灌木丛里找到了爱葛妮思丢下的果篮……】
【主人像是看到了水里有什么东西,然后被水里的一双手臂给拽下去了!】
温澜书皱眉,“所以水中到底有什么?”
三只猎犬顿时吵了起来。
【是蝴蝶!】
【是醋栗!】
【不对!是烤肉!】
最后三只猎犬齐齐叫道:【水里是主人!】
“所以……之前你们做看到的蝴蝶、醋栗和烤肉,最后都变成了月神的样子?”
温澜书总结,得到了三只猎犬的一致肯定。
一旁的黑发宁芙听罢神色却逐渐变的奇怪,一旁的哈迪斯注意到了,开口问道:“怎么了?”
“不……或许只是巧合,但是……”黑发宁芙拧起眉毛,最后伸出手挨个点了点那三只猎犬,“蝴蝶、醋栗和烤肉,分别是他们最喜欢的东西。”
“它喜欢抓蝴蝶。”
黑发宁芙指向为首的纯黑猎犬。
“它喜欢收集醋栗。”
宁芙指向第二只雪白的猎犬。
“它喜欢吃肉,而且很能吃。”
最后一只灰白相间的猎犬闻言委屈的刨了刨土。
“阿尔忒弥斯被拖入水中后,你们有下到水里去看过吗?”
哈迪斯突然出声问道,他垂眸看着三只猎犬,动物远比人类要敏感,天性中对于死亡的恐惧让他们面对着冥王的注视瑟瑟发抖,情不自禁的躲到温澜书身后。
温澜书摸了摸黑犬的头,摇摇头,复述猎犬的心声,“它们下去看了,但是那条溪流很浅,溪流底部只有碎石,也没有月神殿下的身影。”
“那他们之前在水面看到的阿尔忒弥斯又是什么?”
“或许……只是他们心中的投影,”温澜书轻声道——洪荒有兽名“蔼”,云雾化就,形貌不定,喜食人,经常会幻化成人心中所想,借此来引诱行人,“他们在水面上,看到的是自己心中所想的事物,所以猎犬先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月神出事之后,因为挂念主人安危,再看到的便是主人的身影。”
“但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宁芙突然怯怯的出声,“照您这么说,殿下当时在水中看到的应该是爱葛妮思的倒影,但是这不会很奇怪吗,殿下怎么会没有提防,就这么被水中的东西拽下去……”
“或许……”她的声音越发的小了,宁芙总是对自己的神明抱有无比的孺慕之情,“殿下是故意这么做的,解决掉幕后凶手后……她就会回来。”
温澜书对此却不乐观,他想起了那如朝圣般死在溪流两岸的动物尸体,心中有了猜测。
【三、二、一、零】
【宿主,呼风唤雨符时限已到】
识海中,系统突然出声。
它话音刚落,空中飘散的雨丝便逐渐停止,天际的乌云散去,月辉再度照耀大地。
原本应该好好待在屋内的两个人此时却都站在溪边,宁芙们和猎犬站在一旁。
这二者都违背了阿尔忒弥斯曾下达的命令。
然而温柔又暴躁的月神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驾着黄金战车再度出现,以金箭警告违背她命令的人。
若说之前宁芙们还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期望自己尊贵且箭术精湛的神明殿下能了结背后的狂徒,将安宁带回丛林。
此刻她们的心却随着这冰冷的月光无止境的坠落下去。
月辉是月神的手与眼,月辉于林中所至之处,一切无所遁形。
——然而阿尔忒弥斯没有出现,月神没有出现。
——丛林的主人深陷泥淖,神明失去了她的手与眼。
“我们去上游看看吧。”
温澜书轻轻呼出一口气,遥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剪影,轻声道。
……
阿尔忒弥斯恢复意识后,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冷硬的石壁,紧跟着,便是右手腕剧烈的疼痛。
她试图起身查看自己的伤势,却发现自己浑身麻痹,像是有巨石压在身上,一动都不能动。
阿尔忒弥斯的心沉了下去。
她睁开双眼,昏暗的溶洞映入她的眼帘。
这是一个巨大的溶洞,石壁上昏暗的烛光将这溶洞幽幽照亮,阿尔忒弥斯仰躺着,溶洞顶部石笋垂下,宛如千百根倒悬的利剑,直直指向她的脏器。
一双赤金的蛇瞳自石笋间浮现。
伴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人身蛇尾的女妖自巨大石笋上盘旋而下,缓缓靠近地上的阿尔忒弥斯。
女妖上身□□,皮肤呈现灰色,自脖颈至胸口遍布深灰圆点,像是一层附着在皮肤之上的鳞甲,一双赤金蛇瞳居高临下的看着阿尔忒弥斯。
饶是并未亲眼见过,阿尔忒弥斯也足以猜到眼前这位女妖的身份。
“厄客德娜。”
厄客德娜轻声笑了一下,她的面庞妖异到令人悚然,但是面上的表情却是一派纯真,她怀中抱着一只完好的山羊头,俯身放在了阿尔忒弥斯的身旁,雪白长发随之垂下,犹如毒蛇般盘踞在神明的身上。
阿尔忒弥斯这才发现,她此刻正躺在一个阵法的中央,无数条猩红的血线自她身下延伸开去,相互交错,共同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
每一个交错点上,都放着一个完整兽头。九十九颗兽头环绕着阿尔忒弥斯放置,而她位于所有血线的交汇处,像是位于蛛网正中的猎物。
献祭。
她是祭品。
阿尔忒弥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第一反应是荒谬,紧跟着便是愤怒,那是神明被蝼蚁冒犯的怒火。
滔天的怒火席卷而上,阿尔忒弥斯唇角泄出一声冷笑,浑身绷紧,使力一挣就要将厄客德娜掀翻在地。
厄客德娜像是没想到她还有力气,惊呼一声,但很快缠绕到阿尔忒弥斯身上,趁着束缚住她双手的剎那,一口咬住了她的脖颈。
同手腕处如出一辙的剧痛传来,随着厄客德娜毒液的注入,阿尔忒弥斯浑身一软,再度软倒在地。
“天哪,天哪……”
厄客德娜轻抚阿尔忒弥斯的脸庞,赤金的蛇瞳中满是惊叹,还有遮掩不住的欣喜。
“殿下,我的神明,我没想到您如此强大……”
“我本不欲用毒液污染您的身体,”厄客德娜妖异的面容上露出了孩童般的委屈,“但是我不能让‘父’的诞生遭到一点挫折。”
“我仁慈的父,”柔软的手臂缠绕上阿尔忒弥斯的脖颈,厄客德娜注视着神明黑沉的双眸,金色的蛇瞳中是浓厚到将要溢出的爱恋,“我将神明做羊羔奉上,请您原谅我迫不得已下对您的小小不敬。”
第14章
转机
阿尔忒弥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厄客德娜的爱意黏腻而糜烂,如同沼泽内腐烂的花朵,散发着一股馥郁到令人作呕的甜香,令阿尔忒弥斯不适的偏过了头。
右侧规律放置的动物头颅映入她的眼帘,阿尔忒弥斯环视一圈,却并未发现爱葛妮思的身影。
厄客德娜无法忍受自己失去“父”的注视,见阿尔忒弥斯环视着一旁的头颅。哪怕那是一堆即将化为齑粉的死物,也令她心中的嫉妒如火山上的岩浆般涌了出来。
“仁慈的‘父’,请不要狠心抛弃你的孩子,请注视着我,请永远注视着我……”
厄客德娜泫然欲泣,手上的动作却是十分的强硬,将阿尔忒弥斯的头扭了过来。
阿尔忒弥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看周遭的情况,厄客德娜显然是想以她作为祭品去复活她口中的“父”。
但是厄客德娜是旧海神福耳库斯和海怪刻托的女儿,福耳库斯在波塞冬阁下执掌海洋权柄之后便陷入了沉睡,但并未死亡,何来“复活”一说?
那么她所要复活的“父亲”,究竟是谁?
疑云缭绕在阿尔忒弥斯心头,她顺势问出了口。
“你所说的父亲到底是谁?”
厄客德娜神情一怔,“我的……我的‘父’……”
她的嘴微张着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神色却越发的甜蜜腻人,像是溺在了酒精中,带着一种飘飘然的醉意,好半晌,她双唇开合,吐出了一段颠三倒四但又夸张至极的赞美。
“够了!”
那描述肉麻到让人恶心,阿尔忒弥斯黑着脸大喝一声,又压低声音,咬牙道:“爱葛妮思在哪儿?”
她发现了,因为自己祭品的身份,厄客德娜并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索性问出了此刻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唔……”
厄客德娜脸上露出一丝迷茫,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您是说那个次品吗?如果顺利的话,您会再次看到她的。”
此刻厄客德娜的脸上又现出了几丝清明,虽然眼中仍旧带着些许的依恋,但更深处的眼底却是纯然的冷漠——像是在注视着待宰的羔羊。
多可笑啊,神明居然会成为待宰的羔羊?
厄客德娜再度往阿尔忒弥斯身上咬了一口,阿尔忒弥斯忍不住闷哼一声,积蓄起的力量再度如流沙般散去。
厄客德娜的毒液足以取走任何一个人类或者宁芙的性命,但对于十二主神之一的她,无非就是麻痹一段时间,只要阿尔忒弥斯能恢复自己的力量,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也足够让她把这条黏糊糊的蛇钉在地上。
但是厄客德娜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自她醒后便寸步不离,毒液更是隔一段时间就注入一次。
阿尔忒弥斯眼中杀意越盛,她心中思索着策略,一边不死心的试图调动自己的躯干,僵直的右臂动了动,碰到了腰侧一个冷硬的物体。
这是……
阿尔忒弥斯回想起了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
这好像是那个……温澜书送给她的药丸,她拿回去后也没放在心上,没有用过。
当初那个青年说的什么来着?
阿尔忒弥斯眯起眼睛。
治伤,他说这个药丸能治伤。
现下自己中的是蛇毒,还是神明诞下的女妖的蛇毒,跟那些普通的动物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也不知道在不在这个药丸的治疗范围内。
但无论如何,自己此刻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了。
阿尔忒弥斯摩挲这光滑的瓷瓶,趁着厄客德娜一脸痴迷的看着她时,悄无声息的用食指一点点蹭开了瓶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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