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澜书向爱葛妮思细细讲解着这枚玉佩的用途。
爱葛妮思的表情逐渐从茫然转变为震惊,她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不确定道:“你……是神明?”
温澜书摇了摇头。
——眼下不过元婴修士,怎敢妄称神明。
“那你是人类?”
温澜书想了想,点了点头。
——虽然已非凡俗之身,但到底未羽化成仙,的确可称一声人类。
爱葛妮思松了口气,说不上是庆幸还是遗憾,她不是没幻想过亲眼见到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但到底对神明怀着崇敬之心,就像是仰望天上的太阳与月亮一般,相比之下,反倒是跟愿意亲近相对弱小的人类。
这样想来,这块明显拥有神力的石头,也许是哪位神明送给他或者他家族的也说不定。
人类之中,不是没有敢于挑战神明的勇士。爱葛妮思听说过,也曾见过,但那大多是城邦中骁勇善战的青壮男子,眼前之人虽然气质卓绝,不逊于天上的神只,但相较而言到底太过瘦弱。
爱葛妮思感念于他的好意,但并没有将其真正放在心上,只收回了玉佩,催促道:“阿尔忒弥斯阁下是月亮的女神,你夜晚行走在月色下,就像被她的眼睛注视着,跑不了的,趁着现在太阳还没落山,赶紧离去吧,我知道一条小路,你跟着我,我带你走。”
说罢,她率先走出了洞穴,观察一番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挥挥手示意温澜书跟上。
石床距离洞口不过几丈的距离,但是温澜书却越走脸色越白。
明明脚下是坚实的土地,他却觉得自己行走于熊熊烈焰之上。
明明身上是无形的空气,他却觉得自己好似背负着山岳行走。
温澜书面白如纸,脸上冷汗如雨落下,终于在快到洞口时,坚持不住半跪在地,只勉强用剑当做拐杖支撑着身体,才不至于令自己完全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他闭上眼,神识迅速游走于奇经八脉之中,发现自己体内的修为正在迅速的减少,就像续满了水的池子底下破了个大洞,有无形的物质正在不断的抽取着他的修为,眼见着境界要再往下跌一个台阶!
“系统……”
温澜书在脑海中咬牙呼唤,眼前一阵阵的发晕,竟是快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你所处的世界的修仙体系,与这个世界的神明体系格格不入,这个世界在排斥你。】
系统出声道,迅速张开能量将温澜书护住,抵挡世界意志的排斥,但与此同时,他的电量也在迅速下降。
【世界意志在不断消耗你的修为——失去修为成为人类,或者获得神格成为这个世界的神——你才能真正被这个世界的意志所接纳】
【至于现在,不要抵抗,我的能量能将你伪装成人类,只要你不使用法力,就能暂时瞒过世界意志的探查】
温澜书耳边嗡鸣阵阵,像是滔天的巨浪扑打在他的耳膜上,系统冷静的声音穿透厚重嘈杂的水幕,竟然显出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温澜书放弃了抵抗,任由身躯坠入火焰,身上山岳压下,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他倒下了。
爱葛妮思只听见身后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转身看去,不由的吓白了脸色。
——男人冷汗涔涔的倒在地上,状态比之前还要糟糕!
她慌忙跑过去,探查男人的身体,却发现了尚未完全消散的神力残留。
那并非来自于某样神物的神力,而是自眼前这个男人身上、自然生发的神力。
于是爱葛妮思意识到了眼下怕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眼前的这个男人,既非人类,也非神明,而是一个半神——甚至他并未意识到自己是个半神!
半神的诞生无不源于神明的逼迫、或者二者的意乱情迷,他们要么是无上的勇者,要么是坎坷的旅人——眼前这个男人显然属于后一种,或者更糟——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爱葛妮思重新将男人扶回了石床之上,眸中思绪万千,转瞬将男人的身世猜了个七七八八。
无外乎是神明与人类结合诞下子嗣,而又因为种种原因,子嗣成了神明间爱恨纠葛的牺牲品,使得他不仅不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世,甚至生来就受到了某位善妒神明的诅咒——因此他的身体格外虚弱。
而要说道神明间的爱恨纠葛……
第一个想到的无非就是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王宙斯,以及神后赫拉。
然而他们二人又都是金发碧眼。
爱葛妮思细细端详着温澜书的样貌,黑发如瀑,紧闭的双瞳下眸似点漆。
或许他更多的继承了双亲中身为人类的那一方的相貌?
或许……奥林匹斯山中有黑发黑眸的神明吗?
爱葛妮思渐渐睁大了眼睛。
黑发黑眸应当是没有的。
黑发的神明倒是有两位,其中一位是月神阿尔忒弥斯,然而她是三位处)女神之一,是守。贞的女神,不会与任何男子诞下子嗣。
那么就剩下另外一位——
永夜般的黑发,翡翠般的双瞳。
冥府之主——
哈迪斯。
第4章
倒计时
冥府。
哈迪斯神情凝重的站在塔尔塔洛斯前,他并不知道在某位宁芙仙女过于强大的联想能力下,自己此刻平白多了一个在人界受苦的儿子。
事实上,即便他知晓了,也多半不会放在心上。
与华贵、明亮,足以用世上一切美好的词语形容的奥林匹斯山不同。
冥界永夜无光,受刑者的眼泪汇聚成科库特斯河淌过冥界的土壤,痛苦的哀鸣在河水中日夜不息。
阿格龙河像是流淌着沥青,漆黑的河水如伤口蜿蜒下,勾连着灰色平原上的真理田园,摆渡人喀戎将孤苦的灵魂送至此处经受审判——在此处,乐土与地狱界限分明,幸福与痛苦得以分割。
冥府是一台井然有序的机器。
哈迪斯高居于王座之上,他是推动机器运转的轴承,由规则和理性构筑的躯体,苍翠的眼眸像是冬夜被大雪覆盖的丛林,漠然而冷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冥府本该是井井有条的,过往、现在、未来,一直如此。
然而半个月前,这份平静被打破了。
冥府之下的深渊,关押着泰坦神以及无数魔兽怪物的塔尔塔洛斯的封印松动了。
这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就好像有人拿走了一把钥匙,轻巧的将原本紧闭的“门”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巨人泰坦不能从这条缝隙中出来,然而一些体型稍小的怪兽却趁机偷偷逃离。
哈迪斯直至今日才发现这件事。
——塔尔塔洛斯中不见了提丰、厄客德娜以及喀迈拉。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这三个怪物的逃离远不及泰坦神逃离严重,毕竟前者是三个危害人间的怪物,而后者则是有能力推翻宙斯统治的第二代神只。
但只要宙斯抓住不放,这仍旧可以归结为哈迪斯的一次严重失职。
更何况向来防守严密的塔尔塔洛斯的封印被无声无息的解开了,即使只是小小的一部分,这背后透露出来的信息也足以让哈迪斯心中警惕。
哈迪斯无所谓与自己日渐多疑的弟弟在这件事上扯皮,但他不得不重视解开封印、释放怪物的幕后黑手。
——毕竟这位幕后黑手可以打开塔尔塔洛斯的“门”,谁又知道他不会将“门”推的更大一点呢?
由于冥府之主受到自身职责限制,不能随意去往人界,将此事全权交给宙斯,又不放心。
哈迪斯思虑再三,让死神、睡神与判官在冥府坐镇,同时加固塔尔塔洛斯上的封印,以防关押其中的泰坦神逃出。
自己则用白杨木重新造了具躯壳,由这具躯壳驾驶着冥界的马车,裂开大地,来到了人界。
厄客德娜半人半蛇,以生肉为食;喀迈拉口吐烈焰,毁坏农田与牲畜;提丰百头百眼,带来不详的风暴,但因为与宙斯战斗落败,被削去了身上的一百个头颅,实力大减。
即便如此,这三者仍旧时刻伴随着混乱、不详与死亡。
哈迪斯坚信,不论他们去往何处,地上的生灵总会诚实的揭露他们的行踪。
——就像漆黑的河流淌过草地,绝对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
……
温澜书再度苏醒时,已经是三天后的午夜,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下,唯余一轮冷月高悬天边,银色的月辉洒下,给坐在身侧的爱葛妮思镀上一层浅淡的辉光。
爱葛妮思看着他,双眸中神色复杂难辨,细看之下甚至带着一点隐约的怜悯。
然而温澜书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修为的压制使得他连敏锐的五感也一并失去,恢复成了寻常人的水平。
像是出鞘的宝剑骤然失了锋芒,温澜书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虚握了一下,却只握到了一团空气。
“姑娘,这段时日承蒙照顾,但我现在有心无力,若你真的遇上了什么麻烦……”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爱葛妮思,漆黑的双眸沉静的像一片湖,“……我只能尽己所能,为你挡上一挡了。”
宝剑哪怕失了寒芒,仍旧是把一往无前的利器。
作为无念门的九长老,温澜书储物袋中的灵丹妙药、法器宝物不知凡几,然而因为之前的那场雷劫,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
若真遇上了什么不得了的麻烦,仅剩的几样东西让人全身而退难,但是用来保住一个人的性命却是足够了。
修仙之人讲究因果。
温澜书既然做下了承诺,那么正如二人死斗最先毁坏的是自身的武器一般,真到了那天,最先断裂的也只会是他这把剑。
爱葛妮思不知温澜书下了怎样的决心。
眼前之人醒来了也是一脸病容,像是经霜的树,虽然身姿仍旧挺拔,但仍旧难掩萧瑟颓败之意。
——他这般样子,让他独自一人离开真的能活下去吗?
爱葛妮思十分怀疑这一点,纠结犹豫了半晌,开口问道:“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
温澜书一愣,但仍旧认真答道:“自然知晓。”
“都是人类?”
温澜书眨了眨眼,八百年波澜壮阔的岁月一下变的黯淡,思绪被拉回了模糊的数百年之前,他年岁尚小时。
他应当是出生于某一不足一百人的小村庄中,村庄的名字早已忘却,只记得院中的槐树,树上悬挂着的秋千,以及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
记忆实在太模糊了,就连曾经最为亲近的父母都模糊成了一团斑斓的色块,只记得自己的童年应当是极为幸福的,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又是家中独子,可谓受尽宠爱。
直到一场人祸突如其来,于是轻轻摇晃的秋千断裂,金色的麦浪被踏成平地,是燃起的烽火?骤然而至的强盗?
当时年岁尚小的温澜书对此没有清晰的概念,是在后来师父的话语中,才得知当时的人间已经处处被君王掀起的战火波及,流民变为强盗,强盗又到处打家劫舍,燃起的烈火烧毁了他的秋千、麦田与村庄。
父母死去,原本斑斓的回忆剎那间变为灰败的碎片。
他在尘世之中跌跌撞撞漂泊三年,直到自己十岁那年,遇到了时任无念门门主的师父,被其收养,成了关门弟子。
自此入了仙门,弃了凡尘。
再回首,百年已过。
沧海桑田,星移斗转。
曾经记忆中的一切,都如烟灰一般,被风轻轻吹远了。
所以自己的父母都是人类吗?
若他们有一点妖界或者魔界血统,那么当时的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然而仙途漫漫,不进则退。
他向来只朝前看,朝前走。
又如何能回头去想什么“如果”呢?
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温澜书拉回飘散的思绪,轻轻点了点头。
“都是人类。”
“那你的相貌,以及这身衣服,都是继承自你母亲的吗?”
爱葛妮思继续问道。
——毕竟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明没有这幅打扮的。
记忆中似乎的确有人说过,自己的相貌肖似母亲,尤其是那双眼睛……
儿时母亲的样貌逐渐清晰。
温澜书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想要临水自照、仔细看看自己相貌的想法,又被他转瞬压在了心底,只默然片刻,再度颔首。
——既然温澜书肖母,那么他的父亲不一定要局限于黑发黑眸……
爱葛妮思再次将怀疑的目光转向奥林匹斯山上高高在上的神王,又进一步想起了神王神后间跨越无数时光的纠葛。
她忍不住一声低叹。
这世间总是不缺悲情的英雄的。
也不是所有的半神都这么好命。
爱葛妮思垂眸看着眼前沉静的男人,似乎已经预见到了他悲剧般的宿命。
身体这般孱弱的半神,出去后若是再被卷进神明的纠葛之中,那多半是真的活不长了。
温澜书的身世于她来说是个大麻烦,靠的过近,难保不会将自己也牵扯到神明的爱恨情仇中。
但人是自己救回来的,既然已经救了一次了,那何不索性救到底?
想通了这点,爱葛妮思像是卸下了心上的一块巨石,整个人豁然开朗。
也想到了之前自己未曾注意到的这一点。
——世人都知道月神领地意识极强,向来不喜欢别人进入她的领地,就连天上的神明未经月神的同意,也不会轻易进到这片森林里来。
这么一想,这儿反倒要比外面的城邦安全许多。
爱葛妮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模样。
她开始用采来的鲜花装点眼前的这个洞穴,连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
“算了,你继续待着吧,只要没有被阿尔忒弥斯阁下发现,这儿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如果真的被阿尔忒弥斯阁下发现……”
爱葛妮思眉心微蹙,将手中的鲜花随手放在温澜书怀里,跑出洞穴取了一壶水来,沾水在地上画了幅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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