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过我哥,要消失。我答应过他的。可我活着,只要我活着,我总有一天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总有一天他会因为我的可怕,而不爱我。”
我缓缓举起刀:“哥,你要永远爱我。只有,我死了,我才会不骚扰你,只有我死了,你的爱就会停止在这一刻,永远不会消失。”
话音刚落,伴随着我哥刺耳崩溃的声音,伴随着吴言的怒吼。我利落地朝着自己脖子上的大动脉割去……
“沈秋寒!秋寒!”
身上传来了剧痛,紧接着视线有片刻的花白,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向后倒去,脑海中还有一丝丝的清明,模糊的视线中,沈言发了疯地冲过来,他推倒到了同样要过来的吴言,他不再温柔,他不乖了,他骂着我,他好像在骂我。
血流得很快,在厨房里溅落的到处都是,像是一朵朵盛开的玫瑰。
我跌入一个熟悉的拥抱,等了十年,一个主动的拥抱。他努力按着我的脖子,哭着说:“秋寒……我永远爱你,我一辈子爱你。秋寒……你别……”
“打电话!打电话啊!秋寒你别睡觉,我还要送你玫瑰呢,我们还要去西藏,还要去罗马,你答应过我的……”他哭着喊着,眼泪全部落在我的眼睛上,我的嘴唇边。我感受到了我哥在亲我,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眼泪落到嘴里,好咸,根本不是苦的。
我没有力气,去替他擦掉眼泪。我不想看到我哥那么难过。
我没了,他就解脱了。他可以随意去爱任何人,他可以不用爱我这个怪物了,可以不用东躲西藏,可以安安心心地待在一个城市里。
我努力动了动嘴,想说几句话,但是一点力气都没有,短短几句,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好妥协地用了最后的力气,只回应了我哥三个字。
我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哥有没有原谅我,但是他哭得那么伤心,应该是原谅了吧。
如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必须要说些什么,我一点也不想说爱你,因为这个太明显了。
只要说,对不起,就够了。
第四十九章
【麻烦你,救救他】
我一个人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四周是拔地而起的巨大玫瑰,没有高楼,没有车辆,没有路灯,是成排的玫瑰,把天空遮盖得严严实实。
我抬头望着这一株株比我高大无数倍的花,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我不该在家吗?我记得我割开了自己的大动脉。
随后花丛里一阵轻响。一个人影在里面穿梭了一下,然后撩开玫瑰的茎叶探出了脑袋,身上被刺割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衬衫被染得有点斑驳。
我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张了张嘴:“哥?”
“你跑这里干嘛?回家吃饭了。让我一顿好找。”他伸出手,笑盈盈地看着我,纤细的手指上还带着小小的伤口。
我思绪有点混乱,但还是伸出了手,还没来得及靠近,沈言已经主动握住了我,他握得很紧,生怕我逃走。
他一边笑着,一边我说着话,语调轻快地像一只欢乐的小鸟。举手投足之间满是春风。
我哥说他想我,说他爱我,说他为了我愿意留在首都,愿意和我在一起,打算一辈子都赖在我身上了。
我问他,是真的吗?他低下头吻住了我。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脖子上多了一个项圈,他昂着头,眼里是流转的星光,无比真诚地说道:“你把我绑起来吧。这样子我就不能离开你了。”
他说得太过认真,也太过虔诚,如同一位信徒对着他的神明,许下他忠诚的诺言。
我哥开窍了?
我刚想开口应答,耳边顿然传来了哭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空灵得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这哭声让我很难受,眼耳口鼻被捂住了似的,紧接着心脏就是一紧,宛如一只巨大的手死死地攥住了它,把它用力地往外扯着。
似乎还有人一遍一遍喊着我的名字,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能发出这般撕心裂肺,断人心肠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在这力竭的声音里。
我哥依旧牵着我,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了,他问我,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叫我名字。他还在哭,声音好熟悉。”我说道。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你听错了吧。秋寒,该回家了,爸爸还等着呢?”
我一下子僵住了。
我看着身边的沈言,他依旧弯着眼睛,哪怕从侧面看,他都是一副开心的模样。我一下子抽出了手,看着眼前一直保持着笑容的沈言,心里泛起了冷意,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是谁!”我退后了好几步。
沈言有些悲伤,但是依旧是笑着,向我伸出了两只手:“我是你哥哥呀,来,秋寒该回家了,你不要哥哥了吗?”
我收了自己热情的眼神,此时此刻那两条手臂像是枯瘦带有荆棘的树枝:“你不是他。”
他脸色一僵,笑容猝然消失:“我不是你哥?你不是喜欢这样的哥哥吗?你不是喜欢哥哥在你身边吗?我就是你哥哥啊!”他的声音越来越诡异,像是扭曲的录音带,卡在盒子里的发出咔咔的声响。周围的玫瑰像是被这怪异的声音给吓到了,簌簌地抖着,一片片玫瑰从天上如雨般地落下。
“只有你可以救他。”
玫瑰越堆越高,从小腿到胸口,再到脖子,沈言已经消失不见了。我被陷在窒息中,被玫瑰死死地包裹着,紧紧地咬着。
“你和他做爱的时候,难道没发现,他一直穿着衣服吗?”
玫瑰……
手努力往上伸着。
我要赌赢。
我一定要赌赢。
空间乍然倒塌。
周边一片亮白。
声音一下子明朗起来。
“什么意思?”
是沈言的声音。
“看样子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这几年他是怎么过的。”吴言的语气没有带着责备,透着无力感,像是突然卸掉了身上的束缚,“原来,我从来没有救过他。”
他叹了一口气:“现在,我就让你知道。他的十年。”
我耳朵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鼻子可以闻到难闻的消毒水味,我甚至可以感受到有人,轻轻地握着我的手,只是身子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我木然地站着空荡的白色空间,忽而一股奇异的力量,把我拽了出去。原本一片晕白的视线中,出现了医院的场景,沈言坐在我的身边,一只手牢牢地握着我,我就像一棵枯死的树,身上插满管子,带着氧气罩,垂死地躺着。
我看了一眼吴言,又看了一眼沈言。
下意识地觉得我哥要知道一切了。
“你知道你走的那天,赵辛赫自杀的事情上了热搜吗?”吴言目不转睛地看着沈言,顿了两秒之后,才轻声说道,“果然你不知道。他那天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他说,他是为了哥哥的爱而活着的。谢谢我做的一切。”
吴言坐在医院冰冷的椅子上,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十指交叉紧紧地握着。
“我觉得不对劲,等我去找他的时候……只看到漫天的火光,大火像一条火龙盘旋在那座房子里,所有的景象在那场大火里,明明灭灭,灰暗和光明讽刺地贴在一起。周围都是警报声,沈秋寒……他……他自焚了。”
沈言一动不动,等他有所动静的时候,那张脸和躺在床上的我,没有什么不同。他的眼睛哪怕蓄着眼泪,都是干涸的,他脆弱得就像那场大火里被焚烧的墙体,斑驳、肮脏、破败。他的嘴唇哆嗦了半天,道不出一句话。他渺小的,仿佛变成了小时候,那团会消失的阴影。
“后来,总算是救回来了。但是背上和手臂却布满了永远消除不了的疤痕。他在医院自杀过三次,一次割腕,一次吃药,还有一次跳楼……”
吴言直起了身子,换了一个姿势:“跳楼那次,他站在医院的天台,我赶到的时候,他就站在哪里,他好瘦,瘦到连一件单薄的住院服都撑不起来,风一吹就要倒下了似的。最可笑的是劝他不要跳楼的人里,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更加没有他心心念念的哥哥。他是有多想死,才会一遍一遍地放弃生命。”
吴言喉咙艰难地咽了咽,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又后知后觉地想到是医院,只能重新放了回去。
“我求他,不要跳。真的那时候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语言去让他从那高高的台子上下来。我只能求他,哭着求他。他看向我的时候,那眼神我至今回想都让我难受,那不是绝望,也不是伤心。就好像那不是一双眼睛,只是两颗漂亮的玻璃球。”
沈言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听着,然后看着床上的我。
“他动了动,真的晚一秒,可能晚一秒。他就要掉下去了。那时候我没过脑子地撒了一个谎,几乎在他左脚微抬的时候,哭着告诉他,我说,秋寒,你哥来看过你。
他转过头,愣怔地看着我。然后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台子上跳了下来。我没想到,就这么几个字,他居然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他相信了,他每天一遍一遍问我,一遍一遍确认,问我你穿着什么样的衣服,问我你说了什么,问我是不是真的。到现在他都以为,你来看过他。”
吴言长叹了一口气:“后来,他愿意配合看病。起初他还是会有严重的自残行为,但是在药物的作用下,逐渐减少了。我以为一切都好起来,可前不久我才知道,他除了助眠的药,出院后,其他的他都没有吃。他一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又伤害了自己。”
他缓缓站起来,走到沈言身边,抬起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只是那么一放,像是触碰到了沈言敏感神经,他崩溃了,强忍着的情绪再也掩盖不了,没有形象地大哭起来,他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说着他不知道,他坐在椅子上,把自己卷成一团,脸埋在了手里,肩膀抖动得厉害。
“这十年,他没有你的照片,没有你的音讯。支撑他的除了那个谎言,只剩下那枚戒指。每次他突然不见,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一定抱着戒指躲在了柜子里。一个二十六岁的人了,像个孩子一样躲在……柜子里……多可笑啊。”吴言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嗓音里带着明显的混沌。
我看着我哥,听完吴言的话之后,崩溃的歇斯底里,他从来没有过那么大的情感波动,几乎用尽了全力,在表达自己的痛苦。我想抱抱他,但当我触碰到他的时候,什么东西牵扯着我,我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又重新坠回了那了满白的房间,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
“沈言,我救不了他,能救他的一直是你。所以如果他能醒来。麻烦你,救救他。”吴言恳求道。
第五十章
【沈言对着我说道:“我们要回家了。”】
我能感受到外界的一切,却无法做出回应。我可以听到我哥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可以感受到我哥替我擦着身子,还可以感觉到我哥冰冷的唇,以及药物流进身体的冰凉。
沈言每天会抽出好多时间和我说话,大都数都是在讲小时候后的事。偶尔会讲讲他的十年,没有像我这样的激烈,但总归还是过得苦的。那个章怀明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我哥的这几年他帮了不少,他的角色好比我身边的吴言。
有时候我哥讲着讲着就会哭,一个大男人哭得哑了嗓子,哭着求我醒来,然后哭着说自己快撑不下去了,之后又会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用颤抖的嗓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所有的一切我都听在耳里。
我也好想醒来。
特别想。
……
不知道今天是几号,病房里突然吵闹起来,乒乒乓乓地乱成一团。
哦,是了,我昏迷至今还没醒来,董事会和一些亲戚应该坐不住了。
“沈董到现在还没醒来,公司没有一个做主的人。前段时间的房产项目还没定,之前的国外药物合作也没谈下来……”
“秋寒的事我们身为叔叔伯伯都很痛心,但是公司还要运作,底下还有那么多人要吃饭,如今连个签字的人都没有。”
“他表哥就不错,海外留学归来,在国外也有自己的小公司,要不先暂时让他管理,等沈董醒来……”
“还有秋寒的股份,他现在也没办法……”
你一言我一语的,沈言没有经历过这些,他根本不懂,他没办法回应,他只能一遍一遍说:“秋寒需要休息,等他醒来再说,请你们出去,这里是医院。”
他们怎么会管沈言,沈言在他们眼里什么也不是,也许还会以为是请来的护工。
“你谁啊?沈家的事要你外人来管?”
即便是单人病房,动静也太大了,很快引来了护士。护士一来好歹安静了下来。
“你谁啊?”
很长久地寂静,随后我便听到沈言他说。
“我是他男朋友。”语气很认真。
我的手指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我们秋寒的男朋友叫吴言,我们都见过,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沈家的事你少管?”
两边僵持着,沈言再也没开口。我很想从床上爬起来,很想开口说话,但是除了刚才如同幻觉般的抽动,再也做不了其他。
我全身仿佛灌满了铁水,身上好似压着腐朽的棺木,我困在里面,无法挣脱。
忽然传来开门声,打破了这个僵局,紧接着吴言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语调格外冷静:“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之后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太累了,意识有些模糊,头脑昏沉,每天持续的清醒时间不是很长。
等我再次听到声音,却不是我哥的。
吴言不知道在旁边干什么,像是在削什么东西。
我想问问他,我哥呢?原本每次只要清醒过来,我都可以感受到我哥的存在,他的呼吸,他的味道,他轻轻踩地的声音我都感受到,可这一次什么也没有,他的存在消失了。
“秋寒,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的话。”吴言削东西的声音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听到咬东西的声音,“你哥被董事会叫走了,他们知道了沈言是谁,但是毕竟是沈家的事我不好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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