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见班主回来,看他那不太好看的神色,知道是谢老板的原因,都不敢上去多问,刘莫沉招呼打杂的周老头去买一顿好饭来,希望师弟心情转好。
苏香蕊把自己一人关在后台化妆间里,谁都不见,回想今天谢棠为了白小姐,竟然让人打了自己的师兄,心中一阵绞痛。
“太绝情了,谢棠,你这样做不仅绝情,而且蛮横无理!”
苏香蕊将妆台上的零碎一把扫下去,眼睛酸涩,忍着不让泪流下来,他生性倔强,从不肯让自己服软。
身后的衣架上摆着他专用的行头,白蛇传的那一身挂在最显眼处。
苏香蕊轻柔地抚摸雪白的装扮,这身衣服承载了很多关于谢棠的回忆,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他就是穿这一身崭新的行头上台的。
戏落幕,外面已经下起了雪,苏香蕊站在院子里,看着雪想起自己的家长。
谢棠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将风衣披在了他身上,唤了他一声“茵梦”,他便看到了那个双眼含笑的人,温柔得仿佛自己是人世间的独一无二。
后来他知道,“茵梦”是谢棠逝去妻子的闺名,谢棠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
从那天起,谢棠每一次都会出现在他的台下,风雨无阻地送他回家,隔三差五派人带来鲜花,点心,首饰,毫无保留表现出对他的喜爱。
他们在一起看书谈诗,仿佛找到了灵魂的归宿。
苏香蕊下定了决心,不管是什么人阻止他们在一起,只要谢棠没有先放手,他都绝不放弃,可惜……他想不到事情变成这样。
谢棠竟可以那么轻而易举,残忍绝情地切断过去,放弃他们的感情。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谢棠心里一直都是他的妻子,从来没有真正看到过自己,那本书写的果然都是幻想罢了,从未爱过自己,哪有回头一说?
夜色渐深,苏香蕊不想再回谢棠送给他妻子的小意轩,准备今晚留在戏班子里睡。
台柱子可以独自住一间房,苏香蕊搬去小意轩后,这里还留着他的地方,他想着今天谢棠无情离去的背影,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忽然被掐住了脖子。
“你敢出声,现在就杀了你。”
对方把他未出口的喊声堵了回去,用绳子绑了苏香蕊的双手,拖下来放在椅子上,去点起了灯,坐在苏香蕊对面。
苏香蕊吓得发抖,额头满是冷汗,灯一亮起来,他看清对面的黑衣人,发现竟然很年轻,眉眼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线,淡漠的目光审视着他。
周远深把他绑在了椅子上。
“你就是谢棠养的那个戏子?”周远深特意打量这张脸,白皙的皮肤,水润的双眸,看起来脆弱了些,他凑到面前问,“抓了你,他会不会着急?”
苏香蕊的心跳快了几分,垂下眼眸黯然道:“我和谢棠没有什么关系,他即将和千金小姐订婚,哪里还想得起我?”
“这么说你没用了?”
周远深皱眉,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先绑了试试,接下来去见谢棠的时候,万一对方还有别的目的,或许有可能派上用场。
为防止苏香蕊冻出病,周远深拿过被子给他盖在身上。
苏香蕊有几分感动,这人虽然绑了自己,但显然没有伤害的意思,并不是个坏人,穿着黑衣,面目冷峻的样子,让他想起了那本书中的一个角色。
“你……是不是叫周远深?”苏香蕊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他心中有一个隐隐的期待,呼吸也变得紧张起来。
周远深抬头,凌厉如刀的眼神划过他的脸:“谢棠告诉你的?”
苏香蕊的呼吸停顿,紧接着更因激动而急促,他猜想的可能是对的,那本书里有一个“周远深”的角色,后面的情节可能不是凭空捏造,是对他的预言。
可书里没有周远深绑架他的情节,今天谢棠对他说的话也与书里完全不同,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
书中的谢棠对他充满了愧疚,不敢面对,怎么可能指使手下打他的师兄,周远深见到他之后,对他一见倾心,甚至最终为他而死,又怎么会来绑架他?
苏香蕊又完全想不明白了。
想起书里描写过周远深的身世,苏香蕊问:“你是不是要找谢棠报仇?我知道谢家当年强抢了你们的家产田地,但不完全是他们的错。”
就算谢棠今天那样过分地对待自己,被寻仇也是罪有应得,他依然不希望谢棠不明不白受到伤害。
“不是。”周远深拿出烟来点上,望着窗外,又不禁回想几招把自己打趴下的谢棠,“我是找我父亲,杀了他报我娘的仇。”
苏香蕊骇然睁大眼睛,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父子相残的事?
书上写他一直要找谢家,找谢棠报仇,写的缘由是对的,为何变成了找他生父?一个连父亲都能杀的恶徒,怎么会是书中所写会守护在自己身后的人?
“周远深,你不能犯下大错,如果真的下手杀了你的父亲,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无论他以前对你做了什么,他毕竟是你的生父!”
“那又怎么样?”周远深吐出一口烟雾,这人戏子管得也太宽了,“和你有什么关系,怎么,你还要骂我不孝?”
“难道不是不孝吗?这是大逆不道!我觉得你并不是坏人,所以才想劝你一句,不要再错下去。”
周远深听他的声音萦绕在耳边,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疼,那个老不死的烂赌鬼,还想要自己孝顺不成?
目光在屋子里搜寻了一下,周远深找到了一个实木茶盘,抄在手里,猛地一下把苏香蕊砸晕了过去。
终于清净了,接下来该去找谢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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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民国老板(七)
当天晚上,商会会长的白家办了一场上流酒会,给迎接女儿回来。
更重要的是要告诉到场的富商名流,白家和谢家联姻,从此本地的商界,没人能撼动他们两家联手的势力。
韩诚开车带他回去时已经很晚。
不是谢棠不想学开车,是到现在都没时间,只能让别人当司机,今天他有些累,想尽快回去休息,走到半路,车被周远深这个杀手给拦住了。
谢棠把车窗摇下去,探头看他:“不是让你去我家找我吗?谁让你在这里拦车?”
周远深讨厌他这个对谁都命令的口气,但谢棠说出来偏偏理所当然。
“我去你家不是找死?你跟我来,我们去你的戏楼再谈。”
“你还命令起我了?我懒得下车,你想谈就在这里谈,不想谈就滚!”
谢棠要关上车窗,周远深立即服软,用手卡住车窗不让他关上:“那好,在这里就这里。”
周远深是个杀手,用武力说话,打不过就没有了说话的资格,语气软了下来:“你告诉我下落,再把我家的地和房子还回来,我放了苏香蕊。”
“怎么,苏香蕊被你绑了?”谢棠问。
听他第一个提起的就是苏香蕊,周远深的底气足了些,那个戏子,谢棠果然还是有些在乎的。
像这么一个人竟然喜好戏子伶人,想一想,周远深还觉得有些可惜,莫名失落了几分:“是我绑的,条件你答不答应?”
谢棠低着头看了看时间,很晚了。
“你爹现在应该在琼玉戏班那儿做打杂的,至于你家的房和地,不可能还,苏香蕊被绑,凭什么我出赎金,他是我签合同的员工,我大不了小亏。”
“就算做老板,你也不至于这么无情吧?让你亏钱,人你都不要了。”周远深绑人时,的确觉得苏香蕊长得不错,但天色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
是否和报纸上说的一样,台上比女人更女人,台下比君子还君子,风华之美,绝代无双,那就不知道了。
自己的雇主,一个军阀司令能为了他雇凶杀情敌,应该是有些特别的。
但显然,谢棠认为家族联姻更重要。
周远深不废话,立即转身回去找人,如果顺利,他应该会杀了他爹,出这么多年的一口恶气,为相依为命,病苦而死的母亲报仇。
原剧情里,他是被苏香蕊拦了下来才没动手。
苏香蕊不想看他们父子相残,又见周老头年迈多病,可怜他,不忍他再被亲子苛待,坚持要劝说开解周远深。
“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的生身父亲,他年纪大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以前他对你们不好,现在也悔悟了,你就算不孝顺他,也不该杀了他!”
多么心软善良的人,坚持不懈地为一个陌生老人恳求。
原剧情的周远深最终与父亲和解,在床前尽孝,奉养那个除了死亡和苦难,什么都没给过他的老头子,整个莫名其妙。
就算是亲爹,该宰也给我宰了!
周远深回到戏班子,正撞见苏香蕊扶着自己那个失踪多年的生父跑出来。
方才周老头晚上起来喝酒,发现苏香蕊被绑在房间里,想趁机在台柱子房间搜刮一些金银钱财,连夜跑路,一进门,就听苏香蕊说他儿子在找他。
吓得他六神无主,当场坐在了地上,把苏香蕊解开,苏香蕊主动给了他一些钱财,要亲自护送他走。
夜晚风冷,苏香蕊穿着一身长衫,雪白围巾随风微扬。
周远深举起手枪,对准后面那个满头白发,颤颤巍巍,直往苏香蕊身后缩的老头,苏香蕊张开双臂,挡在了他面前。
“你滚开。”周远深一步步走过来。
苏香没有想起来那本书里是怎么写的,他本性就是这样,情愿保护身边的可怜人,缓缓摇着头,把周老头护在身后:“他怎么说也是你的生父!”
“周远深,你现在还很年轻,杀了你父亲,你又能得到什么?被通缉后远走他乡?以前的都事放下吧,你们还能重新开始,一家人其乐融融不好吗?”
“他害死我娘,还怎么做一家人?滚开!”周远深一个身强力壮的杀手,揪起苏香蕊的衣襟,轻松把人扔开。
“我还以为当年是谢家强抢了宅地,谢棠告诉我,是你拿了钱主动把所有的东西卖了,你根本就没想过我们的死活!”
“不……不是这样的……”周老头抱着头求饶,“你别杀我,儿子我给你跪下,求你别杀我……”
砰——!!!
干脆的一声枪响,震动得头顶的树飘落几片叶子,周远深吹了吹伤口的热气,没多看一眼,转身就走。
“啊!”苏香蕊尖叫一声,也不敢去看,浑身颤抖,双眼控制不住的流出泪,挡着自己的视线向戏班子冲回去。
周远深看着枪,压在心上十多年的沉重仿佛一瞬间消散了,他忽然很累,不想继续再做杀手。
“谢棠,你以前究竟是什么人?不可能手上没沾过血,军人?间谍?也是给军阀做事吗……还是革命军?”
周远深对那个打败自己的商人有了浓厚的兴趣。
订婚宴当天,办得中西结合,相当气派,谢家和白家的人都到场,请来了不少商会名流,谢棠盘下了电影院线,开始四处联系,组建电影剧组了。
所以谢棠特意请了一些明星,导演之类的参加宴会,订婚仪式过后,就带着白小莹一起谈电影的工作。
台上,陈家班在演戏,这出戏好像叫《四郎探母》,谢棠不懂,都是母亲林氏定的。
下一出就是《白蛇传》,好像是蛇妖与书生的情爱故事。
合同上写着,遇到红白之事,戏班子要优先给自己主家演,苏香蕊拒绝在谢棠的订婚宴会出演,林夫人也没有强逼,而是去请了名头稍逊的陈家班。
敲锣打鼓,谢棠和白小莹并排坐在台下,白蛇传开场,全场的人看到台上走出来两个白娘子,装扮动作一样。
这故事还有真假白娘子?
谢棠扭头看向白小莹:“这戏还挺有意思,有两个主角。”
“可传统戏里好像没有这一出啊?”
其中一个是苏香蕊,戏曲的妆太重,要画整张脸,谢棠根本没认出来,台上苏香蕊和陈家班台柱子开始斗戏,谢棠在台下看得是糊里糊涂。
两个白娘子唱一样的词,谁都不服输,苏香蕊的举止更到位,眼睛更传神。
他望向谢棠,希望看到那彼此心意相通的眼神。
这本来就该是他苏香蕊的场子,怎么能让别人抢了去?经过周远深一事,他不再相信书中虚幻的故事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想追回就自己去争取!
台上的白娘子苏香蕊深情对望。
台下的谢棠一脸迷茫。
他听不明白在唱什么,所以不知道是两个演白蛇的在斗气,听唱词一样,还以为是什么合唱。
琼玉班和陈家班积怨已久,台上两位越斗越气,陈家班那位女演员都要气哭了,唱不下去,当场和苏香蕊对峙起来:“你是不是要砸我陈家班的场子!”
苏香蕊不屑与她争吵,一言不发地深深望着谢棠。
观众不明白是什么情况,不知道谁认出来苏香蕊,在人群里喊:“是琼玉班来闹订婚宴了!”
“那是苏香蕊?可真大胆,这么得罪谢家,他真是为了许仙水漫金山呢?”
“都别闹,安静!”穿警服的谢萱对天开一枪,在枪声轰鸣,死亡的本能威胁下,终于平稳了局面。
订婚宴搞成这样,还挺热闹。
谢棠听不懂戏,坐了半天正犯困,站起来就走,好像不愿意多留一刻。
“大哥?”谢萱追了几步,想问他怎么处置这个场面,看谢棠不愿意多管,只好留下来,按普通纠纷处理,带着同事当场办差。
就算鱼死网破,苏香蕊也不服输。
谢萱带人把两方都押回局里,第一次离传闻的名伶戏子这么近,搞成这样,他都替大哥觉得糟心了。
实话说,他也不太懂戏,看苏香蕊的扮相倒是很漂亮,穿着白娘子的戏服,眉眼举止都有妩媚撩人之感,又带冷清高傲,不说话看不出是个男人。
“订婚宴闹了,你们不高兴是应该的。”苏香蕊樱唇一启,低沉的男人嗓音说,“但这是我的场子,我不能由别人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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