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御经常往这边跑,他以为狄九徽不知道,其实每次来时,门内的狄九徽总能第一时间感受到他的气息,有时他一整宿都不走,就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看星星,狄九徽想今晚十五,外面的明月应该十分皎洁,他用想象勾勒出它的光芒与闫御的身影,假装两人一起赏月。
偶尔清醒时,狄九徽总会看到门口贴着缝隙传进来的几张纸条,上面写着最近的逸闻趣事,有时还会夹杂着几片白玉兰的花瓣。
——今日月老酿了壶新酒,名字还没取好,特意把我喊过去问我想法,我说叫忘情水,他觉得俗气,想叫冰雨,瑶姬说我和他都俗气,应该叫爱你一万年。
——云华仙子又下凡了,玉帝气得委派了很多任务,让整个天庭陪他一起不好受,织女在考虑要不要造反,我是支持的。
——李天王受了雷刑,我估计是哪吒干的,前两天他嘲笑哪吒向敖丙献殷勤,当时就差点打起来,太乙真人讽刺他,生子当如李哪吒。
——我觉得我可能有一点文学天赋,同意的不用回复,不同意给我写张纸条。
每一张纸条狄九徽都看过无数遍,好像根据一笔笔熟悉的字迹,他就能穿过这张门,去和闫御一起把这些事经历一遍。
狄九徽疑惑于情,受伤于身,围困于心,循环往复抗衡了三百年,直到感情被校正得彻底,尘埃落尽,他觉得这只是友情的表现。
等到他能够推开这扇门,三百年间的记忆好似一千年那么漫长,随之一点点模糊。
……
历经近万年的冲刷,蚩尤心脏鲜红如血,饱和度仿佛拉到最满,红得快要刺破眼球,单看外表诙诡谲怪。
它浮在苏桐右手掌心,轻轻往前一送,心脏便飘向狄九徽,悬空在他身体正上方,幽幽红光迫不及待地将他包裹。
“你准备好了?”苏桐看着闫御,做了最后一次确认,“当真不后悔?”
闫御望着狄九徽,“不悔。”
苏桐一点头,“我尽量下手轻点。”
仙根仙骨都是不容有失的,苏桐仙力迫近闫御时,他本能地想反抗,排斥外来的威胁,但硬生生忍住一动不动。
就像一柄刀狠狠凿进了蚌壳里,不要命,只有疼,无法用文字描述的剧痛,难怪有神仙说贬下凡间不算太大惩罚,剔仙骨的过程才叫折磨。
他曾经得见过一回,那位向来端庄优雅的神仙连半点体面都不剩,涕泗横流,撕心裂肺,叫得无比凄厉。
他这还并非剔掉,只是取走一部分,可难以忍受的魂魄仍然在哀鸣尖叫,好像下一秒就会崩溃破碎,血色从闫御脸上迅速消失,他抑制不住地颤抖,不由自主地寻找能让他安心之人,目光触及狄九徽时,痛苦才能减轻一些。
闫御的仙根融合了白泽和穷奇的血脉,竟是极为罕见的黑金色,而仙骨则剔透无瑕,呈现清润的半透明,苏桐以最快的速度分别取了一部分,他借用蚩尤心脏的能量彼此融合,塑造出一颗心脏的模样。
只是这力量太霸道,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九条赤红的狐尾不受控制地自身后现了形,强横的力量几乎要冲破整座宫殿,他差点压制不住。
瑶姬四人在外面为其护法,一时之间天地变色,素来斑斓的云彩竟染上了恐怖的紫黑色,厚重的云层中不断有银白的闪电穿梭狂舞,雷声轰鸣,气势浩荡,大有要将一切扫荡干净的压迫感。
“是雷劫!”百花仙子凝神。
瑶姬回头看了一眼,“正是关键时刻,我们必须得顶住。”
四人全神贯注,分别站在不同方位,指尖一掐仙力闪烁,准备迎接不知有几道的雷劫,可就在此时,身后守护着的宫殿中猛然爆发出磅礴不可抵挡的光波,她们受此出其不意的冲击,被迫退开数十米的距离。
织女惊疑不定,“他们那边出什么事了?”
嫦娥凝重道:“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另一边,苏桐心跳得有点厉害。
出事了。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蚩尤这颗将近万年过去还是想作祟的心脏,关键时刻,他却控制不了它了。
第77章 苏醒
外有雷云在上空凝聚,以摧枯拉朽之势压迫着周遭一切,内有苏桐与那颗心脏呈拉锯对抗之态,四面花草树木无一不因其颤栗。
此刻正值关键时刻,他无法停下,只能竭力压制着二者融合,一旦稍有退缩,好容易抽出来的仙根与仙骨便会被对方吞噬,若再取一部分,不仅狄九徽救不回来,闫御恐怕也会跟着一起殉情。
瑶姬想去帮忙,可风云暗涌山雨欲来,已有深紫色的雷柱在上方酝酿,随时可能落下,她无暇脱身,月老即刻道:“我去帮忙。”
他飞身入内,指尖微动,庭中无花无叶好似枯萎的姻缘树猛地一颤,绑在枝干上不计其数的祈愿红绳齐刷刷飞出,眨眼间织成一张不大不小细细密密的网,将蚩尤心脏牢牢困住。
这边苏桐刚松了口气,几乎同一时刻,令人胆寒的雷劫瞬时而落。
瑶姬四人反应极快,电光火石间结界已成,裹挟着掀天揭地之势的雷柱顿时撞了来,惊雷炸响,席卷宇内,四海震荡,江河倒流,雷霆万钧压得她们身体一矮,又咬牙顶着迎面而来的莫大压力直起身,才扛过第一道雷劫,第二道紧随其后。
剖去了部分根与骨的闫御面色雪白,精神恹恹,像死了一回,他勉强平复了气息,抬起眼看到苏桐九尾如盛放的红莲,影子波涛似的笼罩了整座内殿,只是却不由自主地抽动,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红线织就的网被撕扯得发白,丝线也有将要断裂的意头,他俩快到极限了,而外面雷劫狂暴无止休,不知要落多少道,她们四人撑不了太久,再这样下去都会玩儿完。
闫御思索了约有一息,他看了看狄九徽,忽然划破他指肚取了一滴血,倾注自己最后一点力气,那滴血如流星箭矢,猛然刺向雷劫尽头,没入森然翻滚的云层之中。
天地似乎静止了一秒,时间流逝变得极为缓慢,在场几人不约而同地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声,那声音清泠通透,冷寂幽然,犹如空谷之音经久不息,听到的那一瞬间心无杂念,灵台清明,神魂恍若出窍,抵达了真正意义上的忘我之境。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受当中,这时,一道迥然不同的银白色雷柱乍现,那是比雷劫还要让人惊骇的存在,却觉察不到丝毫杀意与暴戾,它破开密布阴云,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势如破竹直劈向那颗作乱的心脏。
殿内三人眼前霎时一白,难以视物,苏桐发觉四周的压迫感顿减,躁动的尾巴渐渐安静下来,等重新恢复视力,他看到蚩尤心脏竟然老实了,不敢继续作怪,差点被吞噬的仙根仙骨逐渐与它融合,如面团般揉捏成一颗新的心脏模样。
月老尚且没理解过来发生了什么,“这是……”
“天道之力。”闫御对苏桐说:“靠你了。”
苏桐点头,他抬起手,张开的掌心朝下,有流火般的光点自指缝簌簌而落,渗进毫无知觉的狄九徽身体里定住他的魂魄,而后手掌上翻,曲起的五指慢慢聚拢,坏掉的心脏随之离体。
彻底从狄九徽身体中脱离时,苏桐看到那居然是青翠色的,当真如一颗被摘掉的果子,只可惜原本鼓胀的心脏此刻干瘪下去,像破了洞跑光气的气球,色泽黯淡,唯有血玉残留下来的红光附着在上面,偶尔微微闪烁。
苏桐聚精会神,引导着那颗崭新的心脏缓缓落进狄九徽空洞的胸腔中,隐入他身体的刹那,有光晕波澜般一圈圈扩散,他手指微微一动。
“成了。”苏桐猛松一口气,“接下来就等他苏醒。”
危难已解,殿外雷劫散去,云彩重新恢复绚烂似锦的祥瑞之色,织女好心情地伸了个懒腰,轻松笑道:“还是我织的云最好看。”
恰如苏桐所言,狄九徽的身体很快适应了含有闫御仙根仙骨的心脏,两日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睫毛轻颤,眼前景物从模糊变得清晰,狄九徽默默分辨了会儿,视线一转,闫御就守在床畔。
见他醒来,闫御这些天悬着的心总算平安落地,万分欣喜道:“小九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狄九徽看着他,眨巴了下眼,没说话。
苏桐说他醒后会忘记所有,闫御心底蓦地一凉,欢喜被浇灭了大半,仍怀有一丝侥幸地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狄九徽依然没说话,歪头看着他,眼睛里有些疑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一想到他们之间过往从今以后只剩他一人记得,在狄九徽眼里自己沦为陌生人,闫御就酸涩异常,眼睛里像进了砖头一样,好想蒙头大哭一场,他觉得下篇文他的人设可以变成哭包攻了,全新设定,未曾想过的道路。
“闫御。”
“你在发什么疯。”
狄九徽冷静地看着他,“我受这么重的伤没傻,你倒先疯了。”
闫御呆了,磕绊了一下说:“你、你没忘记我?”
狄九徽莫名其妙,“我为什么忘记你?”
闫御没转过弯来,迟钝道:“可是苏桐说你失忆,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桐进来时正好听见这一句,对上闫御充满智慧的眼神,无辜道:“我随口一说你还真信了,看来以后都不能跟你开玩笑,说句玉帝人美心善你也深信不疑。”
闫御:“……”
狄九徽接话:“玉帝长得确实不丑。”
“说谎嘛,就是要半句真半句假。”苏桐倚着窗笑道。
被他耍得很彻底的闫御相当恼火,稍微改善了一点的观感瞬间打回原形,他确信狐狸依然是最令人讨厌的物种。
狄九徽目光微凝,忽然看向他,“你受伤了?”
闫御身上的灵力波动相较以往弱了很多,恐怕不是一般的伤,像是动摇了根本。
苏桐cp入脑,比当事人还迫不及待,添油加醋地邀功道:“你是不知道,这人真够狠的,仙根仙骨都能剜一半分你,一不留神魂飞魄散啊,此等魄力放眼三界没几个人有,我动手的时候都有点发憷,他倒好,安之若素,对你绝对真心一片!”
狄九徽心里酸酸甜甜的,“剔仙骨很疼的。”
“还好。”闫御谦虚,“我眼睛都没眨一下。”
狄九徽挑眉,“这么勇。”
闫御:“我直接闭上了。”
狄九徽:“……”
狄九徽转回正题,问:“你们是为了救我,那我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狄九徽听后不可思议,“所以我其实是一颗果子?”
他活了这么久,没想到自己身世如此离奇,狄九徽琢磨了一会儿,冲闫御说:“就因为你占便宜,非让我叫你哥?”
闫御讪讪,“我当时又不知道。”
狄九徽打蛇随棍上,“本来全是月老一个的错,他作恶多端人尽皆知,你偏掺和一脚,致使我沦落到今日的田地,你自己想想你有没有责任?”
闫御很内疚,“有的。”
“你看你和月老罪大恶极,让我难受了这些年,怎么办吧。”狄九徽语气俨然一地痞流氓。
闫御更愧疚了,眉眼耷拉下去,“你说呢。”
“你得赔我。”狄九徽肯定道。
他招招手示意闫御凑过来一点,在他不明所以的靠近时,狄九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亲了他一口,闫御惊呆了。
“就罚你把自己赔给我吧。”他笑眯眯道,“关于我喜欢你很久之前就想跟你说了,在浮生若梦里你听过很多次,那都是我的真心话。”
正因为可以肆意表达自己的心之所愿,不受任何束缚,所以潜意识中他不想离开画境,心甘情愿地陷溺下去。
狄九徽回顾了一遍过往,无不感慨地说:“要不是这个果子导致的初始设定,第一章即大结局。”
闫御一句“我很想你”,狄九徽当场叽里呱啦说一堆思念如潮水,然后拽着他“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当着众神仙的面结为道侣。
直球选手就是如此无所畏惧。
狄九徽越说越有兴致,忍不住高谈阔论:“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会是那种喜欢很久但是不敢说,看着我和别人在一起默默流泪,自己一个人伤心到天明,等到很多年之后咱俩重逢去喝酒,你喝多了趴酒桌上说‘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你’,然后我问‘现在呢’,你说……”
“现在我爱你。”闫御说。
苏桐环着胳膊看得很带劲,cp终于成真,还是他一手促成的,他配享太庙!
狄九徽转头看了看笑得一脸荡漾的苏桐,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别人谈情说爱呢,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避一下嫌。”
苏桐愕然地指着自己,“你赶我走?是我救了你。”
“顾念你救了我,才只是口头上赶你走,没动手。”狄九徽厚颜无耻。
苏桐简直想骂他了,目光触及暗爽的闫御,得意使人面目全非,他一甩袖子愤愤地走了。
生气也就是口头上说说,没多久便消了,他靠在姻缘树上与人分享好消息,天花乱坠地描述了自己目睹的精彩场面,当即引起一阵尖叫与妄图魂穿他的嫉妒言论,苏桐心满意足。
余光瞥见一人影迎面而来,他抬头草草一瞧,正巧与那人对视。
李青元听闻狄九徽情况不好,特意前来探望,刚踏入月老祠,姻缘树下,那惹眼张扬的火红身影无法让人忽视,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一顿。
苏桐笑意立刻淡了,合上天书就走,擦肩而过时,李青元忽然回头叫住了他,“素桐。”
回答他的是一声敌意十足的冷笑。
“咋回事,我看着他俩不太对劲。”狄九徽趴窗台上做贼似的瞅着。
闫御瞥了眼,依照二人之间奇怪的氛围推断:“可能前任。”
狄九徽惊诧:“李青元就是那负心汉?”
闫御隐隐约约听说过,具体不太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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