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在努力维持着冰冷和稳固,却还是带着一丝颤抖: “你一直跟着我,对我……那般,其实是因为把我当成了他么?”
年渺会喜欢把手塞进他掌心让他握着,是因为和师兄就是这样的习惯;会让自己挑裙子,是因为师兄有这样的爱好;会肆无忌惮地抱他,是因为和师兄向来如此。
为什么跟他沉沦的动作会如此熟练,是因为……跟师兄早就有过千百遍。
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师兄弟,而是实打实的夫妻。
而他只是在魔界的一个消遣,一个替代品。
他早该明白的。
年渺从来不是一个纯真的人,甚至不是一个好人,心机剖测,诡计多端。
他早该明白的。
天地仿佛在崩塌,他不由捂住心口,只觉心脏被一只手攥紧,在随意揉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要昏死过去。
他早就该明白的,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去想?
年渺呆呆看着他,终于意识到又一个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他的确一直故意在对方面前提“师兄”,可他只是在试图唤起对方深处的熟悉感,好让“现在”和“未来”融合时更加容易,没想到会让对方产生误解,在越沧海眼里,就变成了代替品。
一跟对方有关,他的大脑就跟灌满了黏稠的蜂蜜似的,一点都不好使了。
“我没有。”他的声音和语气认真而沉静,望着越沧海, “你从来都不是替身,我根本没有……”
他叹了口气,此时竟然词穷了,根本想不出言语来,一声“你就是我师兄”含在嗓子间,又吞了下去。
他看着受到最大打击有些疯魔状态的越沧海,觉得对方不能受到刺激了,沉默了片刻后伸出手摊开掌心,掌心间浮起两样被月光包住的东西,飘到了越沧海面前。
“越沧海。”他轻声叫了对方的名字, “我真的要走了,这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护身符,现在送给你,它会保护你平安。”
越沧海没说话,只定定看着他,眼圈已经是红的。
“这颗星星,你一直不要,但我还想送给你。”他垂下眼, “你不许愿,我许,许愿我们还会相见。”
他说完便化为一团月光消失,半点没给越沧海拒绝的机会,越沧海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被迫接受了他留下来的两样东西。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让那块护身符和星星落在自己掌心。
他觉得护身符十分眼熟,却没有来得及细看,那颗年渺一直想给他的星星贴到他掌心时,倏尔绽开耀眼的光华,飞到他面前,化成了一把古剑。
* * *
天还是黑的,雨已经停了下来,乌云渐渐散去,现出一轮朦胧的红月。
漓玉泽的血腥味尚在,但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很淡了,寂静得只剩下偶尔落下的水滴的声音,年渺站在后山坡季家的墓群外,正抬头仰望着天空。
无垠的苍穹下,无数道光束划过天边,直直坠地,形成盛大的流星雨。
不是红色的星,而是璀璨的银白,仿佛永不停息。
年渺兀自欣赏着,察觉到有人出现在不远处,缓缓扭过头,和前方几丈外的人相对而望。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被流星照亮。
“我十八岁生辰那晚遇见了一颗流星,想要许愿,可是流星落得太快了,根本来不及。”他轻轻开口,却无端说起很久以前的回忆, “于是我师兄为我下了一场流星雨,让我顺顺利利许了愿,我许的愿望是,想要跟师兄永远在一起。”
他微微一笑: “越沧海,我给你的星星,你许愿么?”
越沧海看着他,眼中划过无数璀璨的光,半晌,才从嗓子里“嗯”一声。
“许的什么愿?”
“跟你一样。”
年渺眉眼也弯了起来: “那你一定能见到我师兄了,等你见到他,能帮我给他带点话么?”
越沧海问: “什么话?”
“就告诉他……”他拖长了音,似乎在思索, “告诉他,我为了见他,做了很多事,吃了很多苦,他一定要补偿我才行。”
越沧海的喉咙滚动了两下: “好。”
“还要告诉他,他的信我收到了,可我不想给他写回信,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想告诉他,等哪一天我想写了再给他写。”
“好。”
“还有一句话,不过不是我说的,是帮他的阿娘带的,他的阿娘让我告诉他,他的爹娘一直都很爱他,从来没有变过。”
静默许久,越沧海才应了一声“好”。
年渺又望向了天边的流星雨,没有再看他,声音中带了一丝细微的哽咽: “还要告诉他,我很想他。”
天地在悄无声息地变得虚幻起来,甚至成了半透明的,如同缥缈的雾缓缓摇晃着,一切都要崩塌,只有流星雨还在稳稳划落着。
越沧海眼中不断流过的星芒像是水珠一样在颤动,开始慢慢朝他走去,声音也变得干涩: “还有么?”
年渺反问: “你带到了么?”
“带到了。”
“他回了什么?”
虚无的轮回剎那间碎裂,最后的镜子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他说,他回来了。”
十八岁那夜许下的愿望,终究在多年以后成了真。
————————
渺,因为太老司机暴露了自己。
渺的眼里:这么复健他总能有点印象吧!
粟:懂了,我是替身。
还有一章是总的结局
第202章 众生相
春末夏初,正是草木疯长的时候,百里家家主百里乘风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进入了慕情林中。
这是少明大陆的禁地,即使是百里家家主,也应该谨慎行事,但百里乘风还是没有犹豫。
过不了多久他就要飞升成仙,恐怕再也来不了了。
他记得在自己年少时曾经因为一个冲动的赌注来过这里,那时就是找慕情花的,他在湖边找了很久,一无所获,不但无功而返,还受到了大哥的训斥。
百里乘风骑着飞云踏尘雪花白沿湖而过,速度算不上慢,但也不快,足以让他仔仔细细搜寻,可湖畔只有葱茏的草木,满眼皆是青翠的绿,看不见一朵花。
和年少时一样。
正感慨间,平滑如镜的湖面忽而涌出一束巨大的水流,溅起无数水花,他不由让飞云踏尘雪花白退后一些,见那水流之中出现一个年轻男子,正颇有愠色地望着他,心道一定就是传闻中的慕情湖湖主了,连忙下了坐骑,拱手行礼,不卑不亢道: “在下百里乘风,无意冒犯,只是为了一些琐事想来寻找慕情花,但愿没有打扰到阁下。”
湖主在少明大陆多年,自然听说过他的名头,闻言神色和缓: “既然是百里家主,倒也无妨,只是我这里从来没有什么慕情花,都是假的传闻罢了。”
百里乘风一愣: “没有……慕情花?”
“没有。”湖主笃定道, “我最讨厌花,这儿从来不种花。”
“可以前我来的时候明明记得有……”百里乘风脱口而出,说完却是怔住,因为他以前来的时候也什么都没找到,又何谈“明明记得”?
“百里家主一定是记错了。”湖主道, “我这里千年如一日,一草一木都没变过,的确没有家主要的什么花,家主若是不信,可以继续找,只要不进湖,一切自便。”
对方虽然这么说,百里乘风却是不好再打搅,只好说一声“叨扰了”,便翻身上坐骑,飞驰而去,又徘徊许久,见果真没有花,才失望地出了慕情林。
等他一离开,湖畔又凭空出现一个清俊的男子,一身白衣,面容苍白,似乎大病初愈,那湖主见到此人,慌忙离湖,上前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 “都按陛下说的做了。”
百里落尘微微颔首,对方便慢慢退后,隐没于湖中。
他的目光朝百里乘风离开的方向眺望,许久才收回,低头凝视着手中的一朵花。
那是一朵殷红的凤栖梧桐,十分常见,身上覆了永恒不化的晶莹冰花。
若是断不了注定没有意义的执念,那就让他来割舍,也算略尽兄长之责。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明明已经将记忆清理得干干净净,明明已经拿走了花,百里乘风为什么始终留着一丝执念,就是无法彻底了断。
这是真神也无法理解和阻止的事。
*
少明大陆的人都知晓,百里家家主一直在寻找一朵花,他不知道这朵花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在哪里遇见的,只知道在很久以前,自己丢了这朵花,这朵花对他极其重要,让他无法置之不理。
他寻遍天下也未有半点消息,反而为此耽误了娶妻生子,直到飞升后,他还在执着地寻花。
他相信他一定能找到。
* * *
自从幽兰神树消失之后, “幽兰大陆”这个名字虽然还在用,但已经很少有人再记得来源,更没有人再去幽兰神殿祈愿。
云游的僧人来到荒废的神殿,独自一人拿着扫帚,从殿前的石阶开始清扫,还未扫干净一阶,便听见一个空寂的声音在四周响起。
“你来了。”那声音里带着叹息, “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僧人道: “我的确会来,但没想到你还在。”
他停下动作,举目四望,却寻不到声音的源头。
“当年我和主人流落此地,多亏你的佛光庇护,才躲开注视。”那声音继续道, “我欠你的恩情,恐怕再也无力偿还。”
僧人道: “我也承了你的恩情,也是两清。”
“既然已经两清,为何还要来?”
“昔年我云游至少明,曾经遇到一个奇人。”僧人却突兀地说起另一件无关的事, “他穷尽一生都在寻找一朵花,可并不知这朵花长什么样,又是如何到他手中,只是执念根深蒂固,无人能救,无药可医。后来我在仙界再次见到他,同他谈起这件事,他还是在寻花,他也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牢笼之中,问我有没有佛法可以助他脱困。
“我说,无论是妖鬼还是人神,只要存于世上,内心深处都或多或少会有执念,不同的是,有的执念浅,无关紧要,有的执念深,则会将人困住。他的执念太深,或许可以试着修佛,清心寡欲,让执念一点点散去,亦是一种办法。
“他请我收他为徒,助他早日解脱,我告诉他,我尚且有太深的执念不得解脱,如何能助他?若有一日我的执念清除,才有资格找他。”
那声音听完才问: “你的执念是什么?”
仿佛唯恐惊动西天诸佛,僧人放轻了声音: “当年我以为你已经回归天地,再也无缘时,我就想,如若有一天,能再见你一面,便会满足。”
他话音未落,眼前便现出曾经最熟悉的身影来,只是飘渺如雾,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我的主人早已回归天地,我本该也随之离去。”对方的声音也如雾一样愈发缥缈不定, “可我知晓,只要你心中执念尚存,终是无法成佛,所以我想总要撑住最后一口气等你,若是你轮回几世早已看透最好,若是看不透,也许再见到我时,就能看透了。”
缥缈的身形很快散去,再也寻不到半分,只空中尚且回荡着最后一语。
“圣僧,保重。”
虚元追着消散的雾气小跑几步,又停了下来,抬手接住半空中飘落的一道金光,垂眸看,是一具完好的佛骨金身。
勘破是的因果,勘不破的是缘。
* * *
凌桓的魂魄刚刚进入冥界,便有诸多鬼王迎接上来,最中间一位身材矮胖但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的鬼王最是热情,拱手笑道: “恭贺陛下十世人皇,十世圆满,终成正果。”
凌桓虽然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既然是道贺,便颔首以应,并尊其是主,学着对方拱手道: “多谢。”
那鬼王双手奉上,捧出一团漆黑的光: “前日有陛下的两位故人来此,将此物托给属下,命属下交付于陛下,并说另有一事邀陛下共同商议。”
凌桓看着那团黑光,颇有熟悉亲切之感,便问: “敢问那二位故人如今在何处?有何事相商?”
鬼王笑道: “那二位的行踪,我等哪敢打探,也没资格知道,陛下收下此物,一切皆有分晓。”
凌桓点点头,伸手接过了那团黑光,黑光落在他掌心后散尽,现出一枚漆黑的印章来,众鬼王皆惊恐扭头躲避,不敢直视。
* * *
立春尚未过去,河水便已经开始解冻,太阳一出,河面上碎冰碰撞,叮当作响,玲琅悦耳。
夜里还是冷的,河面上又重新凝聚起薄薄的一层,桥头残雪也硬邦邦的,却有乞丐以残雪为枕,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冻死了。
无星无月亦无灯火,万物入眠之际,忽而有两道黑影旋风般自远方呼啸而过,在河上一逃一追,所经之处的薄冰皆被踏碎,哗啦啦响个不停,直到过了桥,那逃亡的似乎体力耗尽,坠入了河中,被后面追上来的一把捞了上来。
桥头枕雪的乞丐似乎被惊动,不满地翻了个身。
“跑啊,继续跑啊。”追上来的一把将人从水里揪起来,提着头发强迫对方仰起头,狞笑道, “爷说了多少次,只要老老实实跟着爷,爷就会好好对你,可你倒好,不但不听话,背地里给爷下绊子,也罢,留你无用了!”
月亮从云层间探出身来,银色的月华在河面上流转,和浮冰碰撞出的光,将二人的身形照亮,落水的年轻瘦弱,神情惊恐而绝望,缓缓闭上眼睛。
追他的则是个虬髯大汉,伸手掐住他的脖颈就要直接折断,手却被无形的大力遏制住,再也动不了,顿时恼火四望: “什么人在这里多管闲事?!”
他看见桥头那死尸一般的乞丐慢吞吞坐了起来,懒洋洋道: “扰人清梦,怎么能算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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