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幻影离去得太快,又太迷离,他甚至没有看清到底是什么样子,只记得是青绿色的。
鸟鸣婉转悠扬,在山间回荡着,似一曲离人的歌谣,持续了许久。
当鸟鸣消失之时,枝干洒下的露水也停止了,面前的老树没有了灵气的波动,季一粟再次孤身立于山林之间,望着手中装满露水的瓶子,轻轻扯了扯唇角。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多么让人难以置信,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最悲恸的那个人,竟然是他自己。
苍魂山重新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 *
“寄余生”处,云海之间。
季一粟的身影刚刚出现,便被翻滚的浓郁流云簇拥住,几乎整个人都被云雾包围,他随意挥挥手,云雾便不情不愿地散去。
寄余生自半空之中探出个脑袋来,见是他,嘻嘻笑了两声: “来啦?”
他伸出一只手在季一粟面前的虚空一抓,两个人便消失在入门台阶上,眨眼间出现在清冷的阁楼里。
阁楼的顶层,一般只有寄余生一个人待在这里,透过云海眺望人间四方,是绝对隐秘的位置,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只有季一粟才来过。
“拿到了么?”寄余生坐在他面前,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找到蛛丝马迹,可惜这件事很少成功过。
季一粟将一大一小两个透明如水的瓶子放在桌上: “看看是不是。”
一个瓶子小如茶杯,一个瓶子大如半个酒桶,都装得满满当当,着实把寄余生给震慑了好一会儿: “这么多……都是?”
季一粟淡淡“嗯”一声: “我也不清楚,我并没有直接见到它。”
“我也没有见过‘苍天泣魂’的眼泪。”寄余生背着手弯着腰,仔仔细细打量着瓶中微微透着绿的晶莹的水, “不过下一步能进行的话,就说明是真的。”
季一粟平静道: “下一步,是要我的什么?”
寄余生看着他,却没有直接告诉他,反而问: “既然一开始就打算用‘天道的法则’,为什么还要找那么多人,做那么多无用功?阿渺的药喝得都能吐酸水了。”
季一粟沉默,半晌才轻声道: “我不知道。”
也许是害怕迷茫,想要做两手打算,也许是逃避,不做点什么心里就发慌发空,也许是,只是想找个借口,在年渺的屋前站一会儿,听一听年渺在做什么,看一看都有什么人在来往。
若是长久分离,恐怕再过一段时间,年渺就会忘记他。
他又逃避,又忍不住想要年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好像一墙之隔也不能阻碍什么,只是想近一点,再近一点,想让对方忘记,又不想让对方忘记,想让对方不见自己,又想让对方见自己,这些矛盾的心里让他压抑而痛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像个懵懵懂懂的孩童。
其实可以没有理由直接站在门外,也没有人会管他,但他就是在骗自己,也骗别人,骗所有人他是有正当的理由才过来的,并不是单纯渴望见面。
他始终用一根蛛丝一样细弱的线将两个人连起来,缠缠绵绵,一旦断开又很快连上,就是断不掉。
就是断不掉。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自己也不知道。
人怎么会变成这样,连自己的所作所为都看不懂,参不透。
寄余生盯着他,摇了摇头,深沉道: “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他没有再问,拿走了小瓶的“苍天泣魂”的眼泪: “把药炼制成了之后,应该就可以了。需要你来炼制,我把丹房借给你。”
他潇洒地走在季一粟前面带着路,季一粟跟着他,一前一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有了“苍天泣魂”的眼泪,炼药也简单许多,季一粟认认真真照着药方上的说法炼制,煮沸,三十多种天材地宝加进去,最后只得出来一颗药丸大小的半瓶药水,晶莹而润泽,微微泛着绿,和“苍天泣魂”的眼泪本体很像。
“应该没有错了。”寄余生拿着这一小瓶药水,喃喃自语着,和季一粟重新回到了楼顶。
明明只是炼药,季一粟却觉得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离,整个人变得十分麻木,甚至懒得抬眼看寄余生,只垂眼瞧着朱红的桌面: “然后呢?它要的是什么?”
寄余生站在他面前,没有立即回答,只看着他,随后缓缓吐字: “契约要交换的,是你的情丝。”
无端的风吹散了缥缈的流云,从两侧的窗户穿堂而过,吹起了寄余生的衣袖和发丝,吹响了寄余生珍藏的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却吹不动季一粟一分一毫。
他连一根发丝都没有散,静静披落着。
风铃叮叮当当的清脆声持续不断,和亘古不变的穿堂风应和着,似乎可以永远响下去。
“准备好了么?”寄余生轻声问。
季一粟沉静地点点头,没有多言。
寄余生可以和所有人做交易,可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并不是因为他自身无所不能,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掌握着天道的交易法则,是十二真神之外制约六界平衡的存在。
一般的交易,他都可以自己做决定,然而一旦遇到他解决不的难题时,就得动用最高的交易法则,即“天道法则”,和别人结下最高交易契约之后,这份契约就不是归他管,而是归为天道法则管理,法则会自动判断出交易者想要得到的东西,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算是平等的,是绝对的公平。
最高交易契约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付出的代价是未知的,充满令人意想不到的危险,所以就算是神明,也不会轻易许下诺言,毕竟最高交易契约一旦结下,就无法毁约,强制执行。
只有季一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一项,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是不能给年渺的,也没有什么可以和年渺的安慰相提并论。
结契之后,天道法则率先给他的是一张药方,只要按照药方上做,炼出来的药给年渺服下,就可以化解他灵体之中的镜子碎片。但是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天道法则的指示是,要等他把药炼出来才能付出代价,否则这药便炼不成。
他现在才明白,原来这最难最珍贵的药引,需要他自己来取,而先被取走情丝,他没有了悲恸,自然也无法打动“苍天泣魂”。
天道法则本身是没有意识的,它只是根据万物规则做着最正确的判断。
他也想过天道法则会拿走他的什么东西,也许是神位,也许是性命,但怎么也想不到,是拿走他的情丝。
他这隐秘而怯弱,不为人知不曾显露,还未开始就夭折的感情,哪里能和年渺的安危相比?这怎么能算是公平的交易?
风铃叮叮当当,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季一粟望了过去,是一件半新不旧的物什,红铜色,坠落下来的像是枫叶。
寄余生看着他沉郁的眼睛,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笑完之后赞叹: “好啊,这是一笔完美的交易。”
他看着被风不断拨弄的枫叶风铃,一字一顿道: “天道也应该察觉到了的危险,才选择拿走你身上最致命的东西,授予你这个使命。”
他的声音有些凉薄,甚至无情: “感情才是你最大的对手,是你身上最危险的东西,它将你变得软弱,变得优柔寡断,变得不堪一击,拿走它,你才能是从前那个所向披靡的越沧海。”
多年以后,他第一次叫了季一粟的名字。
深沉的云雾将阁楼四面敞开的窗包裹起来,把这一小方天地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寄余生的眼睛凉薄而悲悯,手中的一团云雾,渐渐将季一粟也笼罩起来。
透过朦胧的云雾,他看到季一粟的表情由淡漠渐渐变得痛苦而压抑,甚至有些扭曲,在痛苦到极致之后,忽然间变得迷茫如刚出生的婴孩,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了,只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一根细如银针的情丝被包裹在云雾之间,寄余生拿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将情丝装入了瓶子中,把瓶子放在自己眼前,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随即赞叹道: “这是我见过最漂亮最特别的情丝,若不是天道法则会收走,真想自己珍藏。”他望向季一粟,目光充满了同情,又带有几分悲伤, “可惜人的情丝只有一根,一旦取出,便会永远断情绝爱,世间再也寻觅不出魔神的情丝了。”
人的情丝一般是白色的,因为感情纯洁无垢,但是季一粟是魔神,他的情丝是黑色的,然而不是纯粹的黑,是黑与金的混合,比阳光下的金子还要闪耀,寄余生也取过不少人的情丝,但是这样漂亮特别的,生平第一次见到。
他尚未欣赏完,瓶中的情丝便消失不见了,让他十分失落,再次望向季一粟: “感觉怎么样。”
季一粟仍然一动未动,听到他的话,才慢慢伸出了手,垂眼望着自己的手,半晌后,迷茫地抬起头。
怎么样?他也不知道怎么样。
他好像忘了自己是谁,又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谁,他好像记得年渺,但“年渺”也仅仅是个名字,真正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模糊起来。他并没有忘记事情,相反,每一件,每一刻,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年渺,就这么变得模糊起来。
他觉得全身都变得轻飘飘的,什么痛苦压抑,喜悦兴奋,都统统抛之脑后,只剩下迷茫和无限的平静。
平静,平静得好像深山中被遗忘的一潭死水,连枯叶都落不进去,泛不起任何涟漪。
他沉默着,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有种很空的感觉,就好像心脏被人掏走了一样,整个人都是空的。
他尝试站起来,试试这样空荡荡轻飘飘的自己能不能走路,显而易见,他是可以正常走的。
“一开始都是这样。”寄余生看着他像个学走路的婴孩一样,在僵硬地挪动着脚, “过几天就会恢复了。这几天,你就在我这里休息罢。”
他顿了顿: “药嘛,就让小狐狸带过去,反正养个徒弟就是用来跑腿干活的。”
他说完笑起来,觉得自己说了个轻松的笑话,可是季一粟没有笑——虽然以前对方也不会笑,甚至会觉得他无聊,但现在更是一种无动于衷。
季一粟像是和外界完全隔绝起来,冷漠得如同一个人偶。
寄余生突然觉得十分无趣,静静观察了对方一会儿,观察对方学习走路,坐下,观察这些最基础的东西,便沉默着走出门,将楼顶留给对方。
他宁愿和从前爱嘲讽的季一粟待在一起,也不愿意和一个人偶季一粟待在一起。
人的感情是他永远无法领悟的复杂的东西,明明季一粟不需要付出代价,明明年渺自己就能解决,可两个人还是固执到疯魔,没有意义地互相折磨着。
封闭着楼顶窗户的云雾散去,穿堂风再次汹涌而来,屋檐下的风铃重新叮叮当当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清脆的声音。
季一粟走过去,将那串风铃取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
一切就安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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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了我的奴隶后他称帝了》by楚笙温雪
咸城城主嫡子白念乔风姿卓然,却不学无术,性子阴晴不定
传闻他有一个奴隶
这奴隶为他披肝沥胆,却动辄被辱骂鞭打
后来,奴隶为救白念乔掉落悬崖,尸骨不存
白念乔则囚父夺位,励精图治
三年后,众城主入京恭贺新帝登基,白念乔携未婚夫同往
他惊讶发觉
这皇位上的新帝,越看越像他曾经的小奴隶
是夜,白城主留宿宫中,同新帝秉烛夜谈
姬难将他压在榻上,目光痴迷, “主人再疼疼小奴罢,像曾经那样”
姬难(攻)X白念乔(受)
第108章 提议
年渺清闲的生活在这一天戛然而止,一下子变得很忙。
他和水神从不知名的山上回来,刚到住处门口,便察觉到熟悉的冰雪的气息,停在门口有些迟疑地问: “百里家主?”
他和百里覆雪算不上熟悉,又是在别人家里,有不少侍女簇拥着,选择了比较客气的称呼。
百里覆雪的气息尚且有些虚弱,想必魂魄完没有还全稳固下来,站在年渺面前,低头观察年渺的眼睛,温声道: “我听说你的眼睛出了事,一直想来看你,奈何琐事太繁杂,今天才有机会。”
年渺笑了笑: “你大病一场,我还没有去看你,现在好些了么?”
“已经差不多了。”百里覆雪笑道, “说起来,倒是多亏你的师兄,若不是他,我恐怕难逃此劫,我有心朝他道谢,可向来不见他的踪影,也没有跟你在一起么?”
有外人在,水神从不显露真身,他往年渺身后望去,也没瞧见别人,只能看到年渺是独自出行的。
年渺眼睛看不见,不可能独自外出,他想一定是有人陪的。
哪知此话一出,年渺浑身都变得僵硬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雪,阴冷的气息无声弥漫,让他为之一怔,随即他收到了水神的警告:不要提。
百里覆雪是个聪明人,自然领悟到了俩人之间肯定出了什么事,便干咳了两声,转到其他问题上: “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办法么?”
年渺似乎没有听到,仍然僵着身体,一声没吭,仿佛被冻住似的,百里覆雪也没有催,静静望着他,等待着回答。
“没有。”好半天,年渺才慢慢回过神,淡淡道, “随缘罢。”
百里覆雪瞧着他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看起来还算正常,心下稍安,这才斟酌道: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有所帮助,你要不要试一试?”
他看着年渺,心里颇为感慨,犹记上一次见到对方,还是在二十年前的寄月岛,那时的年渺年纪应该还很小,举手投足都带着烂漫和快乐,身形虽然也十分单薄,但蕴藏着无限的活力,有种肆意和洒脱感,而二十年后的重逢,对方竟然像换了个人一样,脆弱得仿佛抬手时带出的风都能将他吹倒,那种少年的活力与洒脱在他身上再也看不见一丝一点,只剩下化不开的浓浓的沉郁和颓丧。
即使是一个月的病痛折磨,也不能把好好的一个人变成这样,百里覆雪不由思忖起其他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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