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丘也看出今日的事没法善了,更明白栾青词是怕交手时伤着了三重雪宫的弟子,神情微变,身形倏尔动了,竟是直冲着要撤离的小辈们。
他没把握在栾青词手底下活命,但只要拿捏住了他的同门,至少能保住性命!
栾青词低哼一声,稍一挥袖,炙热的火焰便如幕墙一般将路丘与谢庭兰等人隔开,路丘躲闪不及,指尖碰到了烈焰,顷刻间便被烧没了一截手指。
路丘倒抽一口冷气,对那火焰忌惮不已,见抓人质的想法落空,当即便向反方向飞速撤退。
“想逃么。”
栾青词对那来历不明的火焰掌控精细,心念微动,便在四方编织出火网,路丘适才用结界困住了三重雪宫的弟子,但不过这么一会儿,情势便彻底逆转,他反倒成了瓮中之鳖。
这火焰碰不得,路丘心惊不已,不知这是个什么术法,竟然将他的护体灵力视作无物,甚至能直接灼伤他,难怪方才那些人连挣扎都没有,便被栾青词杀了个干干净净。
栾青词轻飘飘地落到地上,认真道:“放心,我会将你的尸首送还路氏。”
路丘嘴角微微一抽,他一点都不觉得放心,脸色阴沉:“你莫不是以为老夫当真怕了你!栾青词,见好就收吧!”
“凭你么。”栾青词打量着路丘,当日他去杀路家嫡系时,这些真正老一辈的长老都躲着不曾出手,这路丘气息浑厚。
不过若是半年前,他或许还会觉得路丘棘手,但西檎岭变故后,栾青词觉得自己修为长进了一大截,至少玄都之内,除了玉奚生外,一对一地交手他都有信心。
何况……
他也不准备和路丘打。
栾青词轻抚了抚自己的抹额,眸中倏尔闪过诡谲的血色,随即不急不慢地结出指诀,一丝丝血红便在路丘的后颈勾勒,虽然缓慢,但的确在渐渐成型。
这是栾青词与生俱来的咒术。
但路丘并非是寻常人,咒文也难刹那成型。
随着栾青词手诀的变化,路丘觉得自己后颈微微发痒,但他不知栾青词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一时间不敢贸然动作,但犹豫过后,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忽然袭上心头。
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了——!
路丘倏尔出手,召出长剑对栾青词直刺而去,剑鸣阵阵,数百道剑影跟随他呼啸而来,杀意凛冽。
栾青词淡淡抬眸,脚步轻缓地往后一退,便将自己退出了火网之外,那刹那便能将人烧成灰烬的火伤不得他,甚至亲昵地缠绕在其周身,仿佛二者本是一体。
路丘也被栾青词这一手惊住了,剑影落在火网上,灵力都被那诡异的火焚烧殆尽,他这来势汹汹的一招,半点风浪都没掀起来便消弭无踪。
火网只是暗淡了些许,很快便又灼灼明亮。
“这……”路丘有些呆滞,“这到底是什么火!”
栾青词并不意外,这火焰连玉奚生的灵体都能伤到,路丘那一招再如何声势浩大,但也都是依托灵力,只要将灵力都烧干净,自然也就轻松化解。
说到底还是路松修为不够,否则灵力浩瀚如海与他对轰,胜负当真不好说。
一击落空后,路丘自然不甘心,不等他再使出一招,便觉着脏腑忽然传来剧痛,长剑也落了地,他呕出一口带着碎肉的血,满目的赤色,他倒在地上开始撕心裂肺地惨叫,口中不断溢出混着内脏碎片的血,七窍也不断往外涌血,连皮肤都在渗血,整个人很快成了血葫芦。
“你……”
路丘口齿不清地想说什么,但生机在此刻断绝,彻底瘫在地上如同一摊烂肉,一动也不动。
.
路氏宅邸,路松在屋子里坐立不安,他自然是有魄力的,但还是不免忧心。
“家主,路丘大长老出手,必然万无一失!您何必担心!”侍从劝道,“何况那玉宫主师徒早就出城了,只要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那畜牲的尸体,他三重雪宫也拿咱们没招了不是?”
路松皱着眉。
他早听说那群狐狸睚眦必报,何况路氏不过是一方小世家,若那些狐狸当真抓着旧事不放,他这好不容易重新撑起来的路氏恐怕就再难翻身了!
想起三重雪宫那群冥顽不灵之人,路松忍不住低声骂道,“果真孽畜就是孽畜,都是一丘之貉。”
他计划得不算周密,无非是去劫杀护送狐妖尸体的三重雪宫弟子而已,只要人死了,狐妖尸体没了,谁能证明一定是路氏下的手?
按理来讲自然是万无一失的,可路松总是觉得不安。
“家主——!家主!!!”
家仆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跑进来,跪在地上,面如菜色,“家主!院子里……院子里!”
“放肆!”路松本就烦躁,当即呵斥,“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好好说话!院子里怎么了?”
家仆哆嗦着说道:“尸体,路丘大长老的尸体!从天上掉下来了!”
路松脸上一瞬间血色全无,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心已经沉入谷底,他立刻冲出门去,果真见院子里一具浑身血迹的尸体,应是从高处被抛下,已经摔得扭曲变形。
但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的的确确是路丘,睁着的眼睛里都是血,大张着嘴,五官扭曲,形貌可怖。
路松足足愣了半晌才回神,惊觉自己出了满身的冷汗,口中满是苦涩。
路丘被折磨成这样送回来,分明是三重雪宫在警告路氏……
“家主,这……”侍从脸色惨白。
路松摆了摆手,为了一把灵剑,这次不仅没能达成目的,反倒彻底得罪了三重雪宫,还损失了路氏的大长老,简直是得不偿失,他沉默片刻后,苦笑起来。
“听天由命吧。”
第031章 .杀念
路氏会半路劫杀在意料之中,但为了让路氏安心动手,栾青词才不得不做出已经与玉奚生离开的假象,因此迟了一步,若再晚片刻,只怕那六人都要死在路丘手中。
栾青词懊恼不已,他原本以为六人联手,哪怕是路松那把沧琰剑也能被抵挡一会儿,却没料到路氏藏着一个路丘,将路丘的尸体扔进路氏大宅后,警告已经足够,但栾青词眼中杀意未退,徘徊片刻,才猛地折返。
受伤的弟子自然不能再启程,谢庭兰安顿好他们后,便先一步带着有苏婵的尸首追上玉奚生等人,重新安排人将送尸骸还乡。
为了等栾青词,玉奚生才命众人都慢些。
等了半晌,栾青词才坐在碧山暮上慢悠悠地追上来,一如既往地孤雁似的,离众人都远远的。
“小鸾?”
玉奚生很快便凑来唤了一声。
栾青词没应。
平素栾青词也冷冷淡淡,但总会有点回应,这回却半点反应都没有,盘坐在碧山暮的剑身上,低低地垂着头,就像没听见似的。
玉奚生觉得不对劲,连忙蹲下身,沉声道:“小鸾,怎么了?”
他这才发现,栾青词的手极其不自然地虚攥着,指尖微微颤动,像是想攥紧又强迫自己放松,片刻后,他轻轻地说:“不必管我。”
玉奚生听出他语气的不自然,蹙眉道:“哪里能不管你,是路家?他们干什么了?这群混账,为师替你屠了路宅!”
玉奚生说得出就做得到,言辞之间戾气汹涌。
“不是。”栾青词低哑开口,指尖也不自觉地蜷起,连吐息都粗重了许多。
玉奚生盯他瞧了片刻,蓦地伸手抬起栾青词的下巴,于是骤然对上一双血色的通红眼眸,血玉一般剔透,却盈满暴戾狠辣,平日的他淡漠如水,此刻这静水便好似沸腾起来,澎湃着滔天杀意,衬得他原本清隽的面容多出妖异之色。
他一直在竭力压抑自己,忍到浑身发颤。
栾青词自己也不知为何,去路氏扔尸体的一路上他便愈发烦躁不安,心中的杀念翻涌叫嚣着要冲破理智,他甚至想干脆将路氏全屠个干净。
想要看见鲜血飞溅,生命流逝,看他们在惊恐中惨叫着死亡。
栾青词惊恐自己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想法,哪怕他并非人族,也不太在乎陌生人的死活,但从未生出过这种极端凶残的念头。
杀念犹如本能。
他茫然地想,所以这才是真正的我吗…?
哪怕眼前的是玉奚生,他一片混沌的脑子里只有本能的念头,一口咬上去,咬在他的颈上,看鲜血喷涌……
这杀念来得不正常,栾青词强忍着冲动,想要挣脱开。
而玉奚生的脸色却沉了下去,他当即将手抚在栾青词头上,柔和似月光般的灵力便将他整个人笼罩,点点光晕散开,栾青词意外地发现他那近乎压抑不住的凶性竟然在开始减退,也不再挣扎。
“你用了咒术是不是?”
恍惚间听见玉奚生低沉的声音,栾青词一怔,旋即轻轻点头,有些狐疑。
这与他的咒术有关?
玉奚生沉默片刻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早与你说了,少用那东西,那路丘棘手到了要你这么做的地步?”
那倒也没……不过是为了省事,栾青词没敢说出来,他已经冷静许多,甚至连眸中的绯红都在渐渐褪去,尽管还有些后怕,但好歹是解决了危机。
这会儿才能沉下心来回想,他似乎的确是在杀了路丘以后,才渐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戾气渐生,本以为是对路氏的怒意,可直到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戮欲时,才觉得不对。连三重雪宫的弟子在他眼中都是可以猎杀的对象,而且这咒术他根本没用过几次,用来杀路丘这样修为的人更是头回,哪里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后果。
“我被咒术影响了?”栾青词压低声问,他整个人都被罩在温柔的灵气中,心中的杀念被温和地一点点抚平,周围都充斥着玉奚生的气息,温和暖热,像如春的旭日,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觉得安心。
他从小就被这样温和的灵力安抚过很多次,于是格外熟悉,甚至觉得玉奚生从未变过。
玉奚生抚着他发顶的手改去轻轻捏了一下脸颊,万般无奈似的,叹道:“咒术的确厉害,杀人于无形,可小鸾,为师不允你用自然有缘由, 日后莫再轻易动用了。”
栾青词敏锐地察觉到,他在刻意回避。
“为什么?”栾青词追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从前也这样过?我为何会被影响?”
玉奚生目光复杂地瞧着他,直到栾青词双眸恢复平日的乌色,摒弃了平日的不正经,无比郑重地与他说:“得失有道,我不知你这本事从何而来,但这世上没有白得的便宜,小鸾,我与你说过,一步步走才最稳妥,这与生俱来的本事于你有害无利,日后不要轻易动用。”
栾青词愕然,半晌才说道:“可……若那才是我呢?我能感觉到,我想……”
他说不下去了,有些茫然地瞧着玉奚生,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欲求,发自本能地渴求杀戮。
他如十年前一般,渴望玉奚生的解惑,他从有记忆起就唯一能依靠的师尊。
玉奚生像是疼惜一般地抚了几下他微凉柔软的发,语气也温和下来:“那怎么能一样呢,小鸾,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心,你不是人族,那又如何?仔细想一想自己的所求,便能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了。”
所求?
栾青词有些茫然地想。
他想要的很多,他娇气,爱干净,又挑嘴,甚至还对自己的师尊心生不轨,但这里绝没有毫无理由的嗜杀。
他是栾青词。
是三重雪宫宫主的首徒。
良久良久,栾青词才轻声叹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用。”
“嗯,好乖。”玉溪生对他露出个笑,又捏了捏栾青词柔软白皙的脸颊,亲昵非常,“想通了就好。”
栾青词静默需要,定定地瞧着玉奚生,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是师尊的心魔,忍不住说道:“你还记得你是心魔吗?”
“记得啊。”玉奚生理所当然地笑,“是谁分不清了,小鸾?”
栾青词哑然片刻,低声道:“但你方才……”
实在是太像原来的他。
“我早与你说过,栾青词与玉奚生的过往中,亦有我。”玉奚生含笑说道,“做了你的师长,怎能瞧着徒儿自困迷惘。”
栾青词抿了抿唇,“我是说你方才讲大道理时,不太像心魔。”
玉奚生笑出了声来,又露出了怀素仙尊不会有的、玩味戏谑的目光,“你觉得心魔该是什么样?”
栾青词抿着嘴不吭声。
“嗯,劣性也就那些,自私怠惰,自负傲慢,贪婪淫秽……”玉奚生慢条斯理地说着,盯着栾青词,声音轻缓,“心魔便是如此了,是人平日想要做而不敢做的念头,而我……为何会出现呢?”
栾青词几乎想要屏住呼吸,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玉奚生却还是游刃有余的模样,慢声说道:“是因为心怀天下的怀素仙尊从爱上你的那一刻起,就有了私心,却又不敢承认,我便是他的私心了。”
栾青词早知心魔的来历,可他每一次解释,都暧昧缠绵,哪怕啰嗦了一大堆,最后也不过是四个字:我喜欢你。
“现在明白了吗?”玉奚生含笑相问,“我是心魔,但也是你师尊,为你引路解惑是我的责任。”
至少在爱护栾青词这一点上,从前与现在的玉奚生都无甚不同,唯独现在这位总是想着些不可告人的风月事。
栾青词已经恢复常态,眼睛是不红了,这回换成耳根红,眼神躲闪,不敢与玉奚生对视。
两人离其他人远远的,一个坐在剑上,一个蹲在剑上,慢悠悠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有人低声凑到谢庭兰身边问道:“谢师兄,你说咱们宫主怎么整日围着栾师兄转?我可听说了,栾师兄单挑了路家那个老不死的,该不会是受伤了吧?”
谢庭兰犹豫了下,低声说:“连莫观那老王八都不是师兄的对手,应当不会受伤吧,再说——师兄自小就在师尊门下了,亲厚些也正常。”
21/92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