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说,长生天共四位殿主。”栾青词说,“蛮山活到现在,那其他三位恐怕也还活着吧。”
“倒也不一定。”有苏婵淡淡道,“吾族上一任族长,即是吾母曾提过,她与一位白道友联手重创四殿主之一,那位殿主,名为绯夜。”
栾青词一怔,“白?”
有苏婵颔首:“应当便是那位了,三重雪宫初代宫主,白长蔚。”
栾青词若有所思,“只是重创?”
“嗯,逃走了。”有苏婵说,“不过伤重,不见得能活。”
毕竟死不见尸,这就不好说,栾青词只是点了点头,他在想宓清。
蛮山给宓清喝下了类似血的东西,而宓清之后便与自己有些相像,平时并无异常,甚至连妖气也纯正,恰如自己,石神山那位也好,皖湖的妖魂也好,都只嗅到了他身上古凤血脉的味道。
但若是牵动那怪异的血脉时,气息便会大变。
也不对。
无论是宓清还是蛮山,似乎都不会咒术,而蛮山又能操纵那咒术源头的邪骨,并未被侵蚀,但他分明会被自己种下咒术……
不过栾青词自己动手时颇为费劲,他既然能控制那东西,或许就是因那死物奈何他不得。
几经思量之下,栾青词数次想推翻自己血脉的猜测,最后却无疾而终。
“青鸾君。”有苏婵见他沉思,语气多了几分郑重,“吾不知你与长生天之渊源,但……青鸾君,万万自控。”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无比认真。
栾青词何尝不知,他沉默着点了点头,便起身道:“打扰了。”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栾青词也晓得有苏婵的意思,因为三重雪宫也好,因为玉奚生也罢,总之她还并没动除掉自己的心思,再留下去也无意义。
走出天狐狱后,暖热的日光铺面,但栾青词却还是觉得心中冰冷。
长生天……
他的血脉,当真源自长生天所谓的魔族?
栾青词婉拒了阿香引路,自己慢吞吞地往回走,他过往的十年挣扎在情爱与思念中,每一日都觉得煎熬万分,但如今想来,那简直就是岁月静好……
至少他还能念着一人,行走山川湖海,看遍世间盛景。
自从西檎岭的事以后,他的生活除了与邪祟厮杀,还多添了无数争端,甚至还牵扯了几百年前的烂摊子,前有心魔,后有自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事到如今,满地鸡毛。
……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尊的心魔,他自然也是师尊,又不完全是,而且心魔近来也是愈发地不肯收敛。
无论是偏爱纵容,还是日渐明显的欲。
不知不觉间,栾青词已经走入忘忧境,大抵是知他身份特殊,故而那些曼妙美姬都不曾主动招惹,但栾青词却愈发烦躁,他驻足在风雅阁前,瞧一人手拎酒壶,满面醉容,似哭似笑地说:“但凭……但凭一醉,天下——何烦忧……醉了好啊。”
他只抱着酒,也不瞧那纸醉金迷,喝得如痴如醉。
“公子。”阿香缓缓上前,“不走了吗?”
栾青词瞧着那人,轻声问:“一梦浮生阙究竟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做生意的呀。”阿香弯眸笑说,“浮生一梦,诸多冗事大可不必当真,生意场嘛,自然也是你情我愿,这小妖拿全部家当,换在忘忧境内醉过残生而已。”
栾青词:“醉?”
“正是呐。”阿香只笑,“世人多烦忧,总有过不去的坎,譬如这犬妖,爱慕凡间女子,那女子根骨不佳,哪怕有这犬妖续命,也不过百年便垂垂老矣,归于一抔土,犬妖伤心,醒时痛不欲生,醉时方得桃源呀。”
栾青词望着酩酊大醉的犬妖,轻声说:“宁愿混沌度日吗…?不,醉而已,醉不见得忘。”
那犬妖是醉了,但不见快活,口中喃喃着无忧,可神情分明仍有怅然悲色。
“青鸾君有所不知。”阿香轻轻笑出声,“忘忧忘忧,忘的是忧,可不是失忆呀,他难过是因知晓妻子已逝,他如今活着,可都是这醉梦生的功劳——”
“醉了,方能见她呀,是真是假又何妨?浮生而已,他觉得是真,那便是真了。”
栾青词呢喃:“浮生而已……”
阿香便笑,“醉梦生只会让人醉,大梦一场不如醉,如这犬妖一般,他都知晓,却还是想醉,想来……人总是需要暂且逃避的吧,又或许,醉后才更知晓自己想要什么。”
第052章 .酒后
栾青词幼时有玉奚生教养,没碰过酒,刚离开师尊的那段日子行走在凡间,他听说过人间的忘忧汤,也试过一回,结果辛辣入喉险些吐出来,强迫自己喝了半宿,半点醉意也没有。
这凡间的酒于他而言就是难喝点儿的水而已。
栾青词高坐在忘忧境的高阁之上,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醉梦生又凡酒不同,仙门之中也甚少有,这酒灵气充沛,应是用什么灵草酿制,光这一点,便让栾青词颇为满意。
他浅饮一口,甘醇清甜,更不像酒,但栾青词却很喜欢。
就这么一斟一饮,天色渐暗,残阳映得天边云似火烧,赤霞孤日,余晖粲然。红霞自窗纸渗入室内,落了满地的斑驳光影,玉奚生睁眼便是这副景象,空荡荡的屋子,熟悉的气息已经淡到几乎嗅不出。
玉奚生脸色微沉。
小鸾自从午后离开,至今都没回来。
他一瞬间想到了很多,譬如狐族会做什么,但转念想想也不太可能,凭小鸾的本事,有苏婵要是真想翻脸不认人,绝对会闹出大动静。
一梦浮生阙如今还安生,小鸾便还是安全的。
但玉奚生还是起身出了院子,但一梦浮生阙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界,总不能无头苍蝇似的找,恰好阿香上前来行礼,便问道:“可曾见着青鸾君?”
阿香恭敬道:“见过,怀素仙尊可是要寻他?”
玉奚生惜字如金,“带路。”
阿香自然领命,在前引路,将玉奚生带入了忘忧境的长街之上,正值黄昏时,霞光满街,玉奚生瞧见阁楼之上靠窗的一个侧影,落在窗外的发丝映着光,面容却隐在暗处。
只需一眼,玉奚生就能认出他。
“这么不放心啊,才两个时辰而已,就寻过来了。”一声轻笑传来。
玉奚生回头,瞧见有苏婵正慢步而来,身上的装饰叮当作响。
她也抬头望了一眼阁楼,眉眼间竟带了几分怅然,轻声说:“世人皆想忘忧,世人皆不由己,青鸾君无事,狐族也不会忘恩,只是……怀素仙尊,有些事,终归由不得你我。”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更像是提醒。
栾青词与长生天渊源匪浅是板上钉钉的事,虽说如今仙门之中甚少有关长生天的消息,甚至知道此事的人差不多也都死光了,万物皆有终结,哪怕是修士也只能勉强再拖个几十年,终归老去。可长生天若是真要重出江湖搅弄风云,必然会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都知道,栾青词自己也知道。
玉奚生沉默须臾,便淡淡道:“不劳费心。”
言罢便径自往阁楼上去,有苏婵不再开口,白纱之下的唇微微抿起,轻叹了口气,说:“阿香,走吧。”
阿香跟随在有苏婵身侧,轻声说道:“族长,长老那边…?”
“他们就不必知道了。”有苏婵的语气虽然轻,却不容置喙,“宓清嘴里问不出什么,也不必留,苏棋和苏晴……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奴明白。”阿香应下来,忍不住问道:“族长,您为何要帮他们隐瞒此事?长生天都是群怪物……”
阿香的神情复杂中又带了些惧怕。
有苏婵闻言也不由得沉默了几息,才说道:“还三重雪宫与青鸾君一个人情吧,何况……”
她没再说下去。
外人都说青鸾君是妖孽,怀素仙尊又如何严正清明,但有苏婵却觉得不然,青鸾君尚且会因为自己与长生天的关系而忧心忡忡,但玉奚生可是全然没什么反应,就好像……
他才不在乎栾青词的身份,他只管护着自己这个徒弟,在这一点上有苏婵早就有所领教。
就……与传闻中都不太一样呢。
“世上之人与妖并无不同。”有苏婵低低地说,“难得糊涂,难得快活,阿香,不必跟来。”
有苏婵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夕阳之下,她去了狐冢地宫,那里近日有一座新坟,刻字写的是有苏婧。
“姐姐,你顶着我的名字躺在这里,倒是躲了个清闲。”有苏婵站在墓碑前,岁月早已让她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掌权人,不惊不怒,沉稳持重。
未亡人顶着亡者的名字,活成了她的样子。
这座坟下不是真正的有苏婧,却葬着有苏婧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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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昏暗,玉奚生推门而入,铺面来的就是清冽酒香,并不刺鼻,也不浓郁。他一眼便瞧见靠在窗边的栾青词,他手中还捏着一只白玉盏,桌子上已经横七竖八地倒着不少的酒瓶了。
于是便不难看出,小鸟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玉奚生不由得微微挑眉。
跑出来偷偷喝酒?
“自己偷跑出来做什么,喝酒怎能无人陪呢。”玉奚生自言自语,随即走上前去。
栾青词听见声音,慢吞吞地转了头,清艳眉眼似有醉意,又带几分疑惑似的。
瞧上去就不怎么清醒。
“师尊……是你么?”
玉奚生走近,俯身轻轻将栾青词鬓角微乱的发捋顺,轻轻说道:“怎么?醉了?连我都认不出了?”
栾青词的确是醉了,醉得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他分明都记得,偏偏又不太清醒,此刻瞧见朝思暮想的那人就在眼前,竟缓缓露出个笑来,一如少年时,腼腆又纯粹。
“师尊……”
玉奚生垂眸瞧着环住自己腰身整个贴在怀里的栾青词,一时间不知拿他怎么才好,尤其是他此刻轻唤也温软,像是撒娇。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栾青词又开始含糊地呢喃:“师尊……我想……”
看起来是真醉了,若是平时,哪里会这么亲昵,玉奚生无奈,轻轻抚了抚小徒弟清瘦的背,耐着性子问:“想怎么样?”
“想你。”
栾青词乖乖地答,他像是恋巢的幼鸟,依偎在玉奚生身上,全然不似平日的冷淡孤僻,倒像是……幼时的他。
这下连玉奚生都不免想起了旧事。
小鸾虽不是人族,可幼时却是极可爱柔软的小团子,白白粉粉的一小只,会用稚嫩的嗓音唤他“师尊”,似乎只是眨眼间,小团子就成了玉树一般的挺拔少年,惊才艳艳,连玉奚生都时常难以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情之所起,便是在过往中无数个朝夕相处的日夜,悄然而生,最终又在彼此的回避之下,渐行渐远。
以至于玉奚生至今才得知,这恨不得躲到天边似的小混账,竟也是对自己有情的。
“想我啊。”玉奚生有些好笑地捏了捏栾青词耳尖,垂着眼逗小醉鸟,“为何想我啊?不是整日避之不及吗?”
栾青词醉得不清,但偏偏还能交流,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又拧着眉想了半晌,才低低地说:“想你。”
还是这两个字。
顿了顿,他又有些委屈地小声:“不能见你。”
话一出口,眼眶就红了一圈,原本就清艳的眉眼这下瞧着多了些惹人怜惜的意味。
“怎么不能见。”玉奚生便心疼了,捧起他的脸,垂下头轻轻吻了吻鼻尖,又亲昵且珍视地吻在脸颊,轻轻哄他,“我就在这儿呢,你想见就能见。”
醉鬼不讲道理,栾青词混沌的思绪有些凝滞,他隐隐觉着不该对眼前这人撒娇,他不是……
不是什么?
许是此刻玉奚生对他的纵容温柔太过,让栾青词怎么也想不出推拒的理由,他就这么赖在人家怀里,昏昏然地小声唤:“师尊。”
身为师长的玉奚生便抱着醉鬼徒弟,亲昵得早超过师徒,轻轻吻过他的眉眼,随后将人推抵在椅背上,单手撑上去,俯身吻着栾青词的唇,低声笑说:“我在呢。”
栾青词扬着脸,柔顺的发松散地在脑后束着,镶嵌着青白玉的抹额被玉奚生扯下去,露出额心青碧色的凤羽纹,似乎象征着他尊贵古老的凤凰血脉。
玉奚生吻在那道印记上时,栾青词忍不住颤了颤,他手中的酒杯已经被人抽走,掌心空落落的,便去扯玉奚生的衣袖,却没抗拒这样的亲昵。
甚至在玉奚生抽身而退时,主动凑上去吻了他的下颌,如同索求。
这是清醒时他绝不会做出的举止,无论是对从前的师尊还是对心魔,栾青词都是谨慎克制的,但他这会儿根本不知克制为何物。
醉梦生,当真是如在梦中,半是清醒半是梦,他比素日里还要坦诚。
玉奚生深吸了口气,眼神发暗,盯着神志迷离的栾青词蹙眉犹豫,任由小家伙贴过来胡乱蹭吻,却始终没动。
他是心魔,他本就是欲,但因为栾青词的推拒一次又一次地退步放过,眼下根本经不住这小醉鸟的撩拨,连吐息都重了几分。
“小鸾……”玉奚生忍不住想,这小家伙究竟是喝了什么东西啊,万般无奈地叹道:“别亲了嗯?”
他倒是想继续,可小家伙明显不太清醒,酒醒以后怕是要闹。
“什么?”栾青词懵懵地抬眼。
玉奚生眸中欲念翻涌更甚,他们之间是只差毫厘便能接吻的距离,他犹豫了下,便想要开口。
栾青词不太稳当,主动献吻一般,于是玉奚生便得到了一个满是酒香的轻吻,没出口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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