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纳哈哈笑着给他抹嘴,从包里翻出药喂给他吃。两人坐着一起眺望远方像浇了奶油的冰沙似的白绒绒的山脉线。
伽罗纳看饿了,从包里掏出压缩饼干就着巧克力和奶茶慢慢吞咽:“我们往下走吧,在2号营地坐缆车下山。”
“别……我休息一下感觉好多了,继续上吧。主要走太快了,你慢一点我还能爬。”
伽罗纳转过头来,眼里亮晶晶地闪着光:“你可别逞强。”
杜威心想你这么享受却要迎合我打道回府,你才别逞强。他“垂垂老矣”地撑着膝盖站起:“你瞧不起我吗,飞船战舰都坐过,这算什么……”
伽罗纳看他实在孱弱,忍不住又大笑起来。蹲下身从包里拿出一捆登山索,一头在腰上绕了两圈,另一头系到杜威腰上,中间垂着一段十来米的绳子。
他把杜威包里的几样重物挪到自己包里,背包一甩继续前进。走出几步绳子就绷直了,他用力扥,一股力道拽着杜威,迈开腿轻松地就被拖着往上前行。
“……谢谢,这样子轻松多了。”
几片雪花飘落下来,伽罗纳摊开手,看着黑手套上的白色冰晶。一阵旋风刮过,又把小雪片吹跑了。
他抬头望天,不安地喃喃:“下雪了……”
*
同一时间,风和日丽的沿海小城,近三千人、十辆大巴、十多辆卡车、上百辆私家车、天上还有无人机和土豪飞行器——队伍从四面八方汇流,浩浩荡荡向海滨湾北面被清空的区域进发。
走在最前面的几辆mpv长款轿车侧门拉开,学生举着大炮一样的摄像机扒在门口进行拍摄。在很多时候,镜头就是最好的武器。
佳廖在头几辆车里,终端的镜头扫过空空的街道,转向后方一望无尽的车队。
车队很多人也开启终端拍摄直播。不为开放平台播给所有人,只播给没来的同伴。
随着离封锁区越来越近,网络开始变得不稳定,最后彻底断了。
靠近目标闸门,一排士兵枕戈待旦地拿着盾牌,整齐地站在闸门外,伸出手臂做出禁止前进的手势。
车队停下,佳廖带着几名抗摄影机的男生走过去。
中间的士兵大声质问:“来做什么?封禁区域严禁踏足,都回去!”
佳廖把一摞照片举在身前,一张一张翻给他们看,照片上的内容触目惊心。
“联合总部派来的调查人员死了,我们等了半个月,结果就这样。”
她指着身后:“我们这几千人都做好了负伤甚至赴死的准备,如果不让我们进去,那你们俩最好是把枪抱到前面上膛,手指扣住扳机上,枪口对准了……”
士兵眼皮抽搐两下,不耐烦地挥开照片高声道:“这都没用,我们就是看门的,不可能放你们进去。说了很多次了想进去要有行政许可,在这儿跟我掰扯没用,去找行政单位!”
他话音刚落一个男人猛地从后面扑上来,愤怒地抓住他的领子大吼:“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我老婆孩子过来旅游已经被关了一个月!狗屁的化学制剂泄露,你告诉我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你告诉我!里面在暴乱,死人了知道吗,自己的亲人不在里面就无所谓是吗!”
他抓过佳廖手里的照片狠狠甩到士兵脸上:“助纣为虐,你们是在杀人!”
前排的纷纷下车走上前,那些亲人被困的家属全部都冲过来挡在盾牌前叫骂。他们是最急迫的,他们忍耐已久,毫不留情地将滔天怒火发泄给执勤士兵。
扛相机的男生赶紧退开,陷在混乱中已经无法维持正常拍摄。
几个学生还想阻止,怕人群失控出现误伤,也怕被冠上恐怖分子的标签。
虽然佳廖话说得豪放,但他们根本上是来救人的,没人想送死。
士兵被越来越多的人推挤着,不堪重负地往后退。
这时一名军官从闸门后走出来举起步枪,对天一声巨响。人群惊吓地爆头尖叫,他高声说:“请你们回去,你们的诉求我会转告上级,大家再多给一些时间,相信政府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你们那些个尸位素餐的上司丧伦败行、强暴虐杀的破事败露了就拿里面的人来当筹码!你们呢,里面斗殴死人你们这些当兵的都不管,给我滚吧!”
鸣枪的军官拨开盾牌从后面走出来,肩上的袖章是两颗星。
他穿过人群站在一片空心区域,双手高举耐心劝说:“大家听着,很快联合总部会派人再来调查。这种事情不是暴动可以解决的,请大家相信……”
“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胖子驾驶着停在最前的卡车大叫着向前冲去,把二星校官撞得高高飞起。人群彻底疯狂,凶猛地冲开盾牌列队,前赴后继往闸门上攀爬。
当第一个人在门的那边落地,很快紧闭的闸门徐徐开启,人群爆发出狂热的欢呼,声音海浪般从车队前排向后传导。
随后排头的卡车以和缓地速度前进,胖子拉开门招呼下面的学生上车,他们穿过闸门,后面长龙般的车队缓缓跟上,一辆接一辆从闸口鱼贯而入。
佳廖想过里面会是什么样子。他们管这里叫‘战区’,跟随着这个词汇,脑海中浮现的便是老电影中的残垣断壁、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
她来过,她更有心理准备。事实上内部也确实不如他们想象中惨烈。
只是街道比上次最残破的样子还要残破,随处可见血迹和焚烧的痕迹。满地的垃圾废料使得车辆如同行驶在丛林中一般颠簸,摇晃得胃液都涌上来。
没有断壁残垣,因为没有炮弹,只是枪支和冷兵器。但这也是在现代城市中前所未见的,弥漫着焦味,萧条而破败。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把自己生活的地方毁成了这幅模样。
这是现代人无法理解的残暴和浪费。
街道两旁的房屋里还居住着人。他们把窗帘拉开一个角,露出眼睛看着楼下经过的车队。学生举着摄像机把“炮口”伸出车窗朝上拍摄,那些眼睛便缩了回去。
车队中的每一个人都打开车窗,探头看向外面的街道,感受着它浑浊寂寥的空气。
当他们靠近佳廖上次停留的海港街区。一股腐臭伴随着硝烟、血腥和烧焦的气味猛烈冲击着鼻腔。有人忍不住作呕,因为街边残缺不整的尸体。
房屋地面到处布满单孔,走几步就是一间烧毁的房子,有的甚至还在冒黑烟。机枪的声音隐隐传来,他们关上车窗朝着枪声的方向加速前进。
几声嘹亮的口哨,枪声渐渐止息。
佳廖降下车窗半身探出去大喊:“我是鄣楠大学‘争权委员会’的学生,我叫佳廖,我们从南面六八大厦那的闸口进来,那儿已经被我们冲破了,你们自由了,请立刻停止互相伤害!”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卡车来到硝烟未散、雾霾深重的区域。有学生提着急救箱跳下车,跑向屋檐下中弹负伤的人。陆续有不少人下车去关怀伤者。
这是文明社会所具有的对他人生命的珍视和热忱,随着这一举动,两边房屋内的人都离开掩体走出来,楼上、楼下、屋顶,无数人站立着,灰头土脸地望向他们,目光惊愕。
车子缓缓开动,车里的人同车外裹着烟尘和鲜血的人对望,一时无人说话。整条街道只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以及轮胎挤压物体的咔咔声。
有人从楼里走出来,颤抖地问:“你们从外面进来的?”
车里的人高声回答:“我们从外面进来的。”
这人“锵”地扔下枪,跪在地上埋头大哭。
十分钟前还用兵戎相向的两帮人现在站到了一起。
野蛮的怒火褪却,人性考量和理智思维回归大脑。却让他们一时间无所适从,只茫然地围在卡车前面面相觑。
上千辆车分散行动,走街串巷地去宣告封锁结束的消息。
载着学生的卡车都留在这里。佳廖对汇合在一起难分你我的两帮人说:“我们集结了三千多人,军队不敢对我们开枪,就冲进来了。”
她无意去管哪边是支持萨萨克的,哪边是要交出萨萨克的。反正现在都结束了。她只想知道雌虫们在哪。
左边一个脸抹得乌黑的男人说:“这里变成了战区,所有人都被转移了。雌虫死了一千多,其他的被安置在同一个地方。我们不知道在哪,知道的不在前线,你得去找。”
另一个人说:“随着战况严峻,我们这边不断有人叛变,雌虫不得不销声匿迹地藏起来,没过多久我们就彻底不知道他们的消息了。”
他说完右边一个人怔忡地问头脸白净的学生:“你们是来救我们的?”
佳廖说:“你们不需要被救,我们来救雌虫。六八大厦那儿的闸口被破坏了,要出去往那边……”
没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那人便拔腿就跑,逃命一样。接二连三又好几人往车队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佳廖放大声音继续问:“那你们有人认识海瑟婶和张文全吗,他们在哪?”
左边的队伍里有人说:“海瑟早就死了,我们每天都死伤几十人,医院装不下了。小张不见了,但他应该和雌虫在一起。我们在这里抗击敌人保住街区,没人知道小张在哪,都离开这个街区了,也许藏在他们那边。”
雌虫们不见了,葛芪再次生死未卜。佳廖眼眶湿热,怅然若失地眺望远方。广播信号塔的天线针在她的视线中一明一灭地闪耀。
“没关系,战争结束了,很快他们都会出来的,很快……”
她指着广播台信号塔,对上方的飞行器大喊:“信号屏蔽器!去把信号屏蔽器给我拆掉!”
*
雪花纷飞,雪势越来越急。
一个小时过去,伽罗纳拖着杜威又上升了六百米。
杜威因为高反,丝毫不能体会雪山徒步的乐趣。虽然有伽罗纳分担轻松很多,但这个海拔,对他来说活着就是在受罪。
他扯下蒙脸巾问伽罗纳:“这天是不是越来越冷了?”
伽罗纳耳背地扭头大喊:“啊?”
“我说是不是越来越冷了!”
“当然,海拔越高温度越低!怎么,你觉得冷了?”
简直要冻死了,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冷得他呼吸哆嗦、眼皮打架。而且遮阳镜蒙着脸,镜片上全是水汽,望出去一片茫茫的白色,啥都看不清,雪一大就更看不清了。
怎么会有人喜欢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走路呢,简直自虐!
伽罗纳喊:“冷的话刚路过的那个山洞,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避避风雪?”
不必了,赶快到下一个营地,在热乎的房间里吃点热乎的餐食然后坐缆车下山吧。之前伽罗纳说得对,他不该逞强的。
杜威话都不想说,朝他摆摆手示意继续走。
风声如啸,越过山川“呜呜”地在两人周围回荡。
伽罗纳突然停步伸手示意杜威:“别动,你听。”
听啥,他只能听到自己牛一样的喘气声。不过很快就感觉到了,大地在颤抖,脚下剧烈地晃动着。杜威踉跄地抓住一旁的岩壁,五根手指戳进松软的雪里无处着力,差点害他摔倒。
伽罗纳走过来:“是地震了吗?”
杜威抓住他的手臂整个人面条似的摇来晃去:“是吧,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户外运动应该比我有经验吧。”
“我第一次看雪山,我……”
伽罗纳仰头,看到高处迅速下扑的白色巨浪,他当即抓起杜威就往山下跑。
杜威两脚乱蹬怎么都敢不上趟,要不是伽罗纳他已经滑倒了。
伽罗纳用一只手臂就把他提了起来。可惜抓的位置不对,抓在他背包上。
系在胸前的背包锁扣啪一声断了。杜威大叫着仰面朝天摔在地上,眼看雪浪从几千米的上空转眼就到了近前。遮天蔽日光线骤暗,隆隆的响声震耳欲聋。
他凄厉地大叫,手脚并用要爬起来。偏偏腰部一紧勒地他口水外喷又躺回去,四脚朝天被奔跑的伽罗纳往下拖行。
眼睛直直盯住前方的山洞,伽罗纳心无旁骛全速冲刺。他能感觉到雪浪就在头顶上方,已经近在咫尺。潮湿的雪粒和冰片洒水一样兜头淋下。
他看准漆黑的洞口大吼一声往前跳跃,滚进洞里,又闷又重的巨响铁笼一样将天地囚于其中。一大捧雪拍到身上,眼前全黑了。
第37章 | 三十七 洞穴
【动起来就不冷了,来啊,我们暖暖身子】
洞口被埋,洞里黑得很。
冰冷的雪粒随着喷出的热气融在嘴边,刺得皮肤麻木发痛。伽罗纳顾不上这些,他坐起身,抓住绳子用力拉,把洞穴外的杜威从积雪里拖了出来。
杜威牙齿疯狂打磕碜,响得伽罗纳跟着声音就能把手准确摸到他脸上。
两手将雪水冰粒抹掉,身下传来期期艾艾地呻吟。伽罗纳从兜里拿出手电筒打开,看到杜威头脸衣服都湿了,外套擦破,衣服一层层摞上去,雪片和冰水灌进衣服里,抓绒面料的里衣后背湿完。
不止如此,杜威额头上还有两个大包。他牙齿磕破了,鼻孔挂着两串血迹,嘚嘚抖的牙缝间也全是血。
与完好无损的伽罗纳相比,不可谓不狼狈。
利索地扒下杜威的外套,继续脱半湿不干的里衣。杜威头蒙在湿衣服里磕巴地说:“那,那雪里有冰水,石头还是冰块砸下来,冻死我了,冻冻冻冻死我了……”
冷得都卡机了,可见冻得有多厉害。
伽罗纳笑着将扒下的湿衣服扔到一旁,搓着杜威的胳膊庆幸地在他额头亲了亲:“多亏我把你绑着,否则你小命都得没了。”
杜威没心情庆祝劫后余生,他现在上身完全光溜溜了,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他使劲颤抖,借此做功发热,哆嗦地抓过伽罗纳手里的电筒往周围照:“我,我……我的包呢?”
“没抓住,扔了。”
杜威哽咽了一下,扔下电筒抱住自己:“那我没衣服换了……”
他的包里除了更换的衣物,还有保暖用品和睡袋。知道包没了,杜威瞬间绝望。不过还好他还有伽罗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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