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抽芽的枝头鸟声嘤嘤成韵。
晨光穿云而下,驱散连夜弥漫的浓重战火下的烟尘。在屋内躲避的人们一夜未眠,此时都从窗边探出头来。
阳光氤氲,楼下的街道上停着几辆军车。最前面的那辆车旁,一个女孩正哭着同男人告别。在车的另一边,围着众多隶属亲和组的海滨湾民众。
小张拍拍佳廖的肩,沉稳有力地安慰道:“你放心去吧,时间不早了,这边我会照顾好,你要是想念了,随时都可以来看我们。但也别天天来,容易被盯上。”
佳廖手肘往后杵,打了他一下。杜威靠在一旁的车门上催促:“走了佳廖,你还要上课,我还得回去交差。”
佳廖依依不舍地抓着父亲和男友的手,她眼泪汪汪的,嗓门却格外嘹亮:“你们等着吧,过不了多久等我们把墩圭逵推翻了就马上把你们放出来!”
周边的亲和组员都笑起来,小张调侃:“不错吧这里,在外面可不敢这么大声说话。”
军车轧轧地开走了,小张带着佳父和葛芪回家,其他亲和组成员则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地拿着小喇叭开始走街串巷,播放杜威事先在车上录制好的一段讲话:
亲爱的兆城居民,如果你听到这段广播,那就意味着你所在的地区已经被纳入封锁区,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们都无法离开封锁区,也连接不到网络。
但是请各位不用担心,我们会保证物流通畅,每天二十四小时生活物资供应充足。当然这都是基础的保障,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们自由了。
在封锁区内没有巡逻警卫,没有秘密警察,没有任何监听监控,没有人会因为持有不同意见就被判为思想犯、政治犯。并且你们将摆脱迫害萨萨克的组织机构的看管。
萨萨克是人类的朋友,是人类探索星际征途的导师,请你们善待这些弱势群体,在封锁区内,再没有禁锢他们的必要了。
你们失去了一部分的自由,但你们得到了另一部分的自由,以及安全与和平。希望大家能把这里看做一个小小的乌托邦,这里也将成为每一个和平捍卫者的后方堡垒。
请大家保持平和的心态,安稳地度过这段时光,我相信解放的曙光很快就会到来。而我,会一直守护着你们。
————我是你们的现任总督,杜威。
*
4月5日,杜威带着佳廖乘坐飞行器前往北美。墩圭逵会在洲际酒店的总统套房中接见他,听他讲述违背指令的理由。
飞行器时速较慢,比不过不受空气阻力干扰的真空管道列车。
当飞行器降低到能清晰看出建筑轮廓,他们惊奇地在飞掠而过的某几条街道上看到了声势浩大的人列队伍。
人们举着旗帜条幅往前行进,这是被禁止的聚众游行!
飞行器降落在芝加哥一家洲际酒店的天台停机坪上。他们上午9点出发,抵达时还是上午九点。
佳廖只是来探查情况,并不和杜威一起。杜威独自在总统套房内等待。墩圭逵还没到,还要半个多钟头。但不管他何时到来,杜威都无法消除自己的紧张。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只是强烈的预感告诉他,不是好事。
也许是“亏心事”干太多造成的,他心虚,没法问心无愧地面对墩圭逵。
杜威坐在沙发上刷新闻,连接了这边的网络,能看到和亚洲区不一样的内容。但没甚新意,照样充斥着假新闻。
墩圭逵来得比预想中快多了,二十分钟后房门打开,杜威毫无准备,被吓得跳起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身形高大,穿着迷彩陆战服,上身军绿色的短袖被汗水浸湿,腰间别着个鼓囊囊的邮差包。他黑色的军靴上沾满污泥,但走路步伐稳健,整个人都气势非凡。
然而最瞩目还要属男人头发上的粗辫子,活蛇一样随着他的动作摆动。
墩圭逵是蒙古族,留长发编辫子也属于文化传统。他乐于展现自己民族独有的文化。
墩圭逵像是刚从灾区飞过来,饭都没工夫吃。坐下后先从邮差包里拿出拆封的压缩饼干啃了几口,又拿出一瓶矿泉水一气喝完。
杜威起身恭敬地问好,墩圭逵看了他一会儿,笑笑说:“真嫩,十九岁,还是个学生崽。”
“虚岁20……”
杜威跟着笑,随着男人的示意慢慢坐下。他整个人都很紧绷,被墩圭逵的气场压得有点喘不过气。但察觉到对方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残暴不仁不讲道理——至少表面上如此——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
“也是,都战死了,没人了,学生崽也赶鸭子上架。”
墩圭逵把空水瓶扔掉,起身转头四处寻找,助理已经替他把水拿过来了,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首领,食物已经准备好。”
墩圭逵点头,餐车这就推上来,助理摆了张矮桌在他面前,餐盘盖打开,有荤有素的几道家常小菜。他这就吃起来。
杜威一动不动地干坐着。大概十分钟后墩圭逵吃完了,又进卫生间洗手漱口,出来时身上汗湿的脏衣服已经换掉。
杜威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抠住裤子,墩圭逵对他不闻不问自顾自吃饭,让他稍稍舒缓的神经又重新紧绷。感觉自己就是待审的犯人,狱长吃饱喝好补足力气,就要来处理他了。
墩圭逵在他对面坐下,沉声道:“开始解释吧。”
杜威“咕噜”吞下口水,开口,机械陈述着自己早已组织好的句子:“报告首领,我认为海滨湾都是我的人民,不是虫族,在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的前提下直接暴力毁灭,是不理智也不人道的,我实在不能认同。”
“暴力毁灭……你的上级是这么跟你转述的?”
“埃……”杜威盯着他鞋子上的泥巴清了清嗓子,“埃文斯将军让我召集手上所有兵力,军部的武器可以随意调用。他提到对反动分子进行歼灭,他说最重要的是解决网络问题。”
“对此你怎么想。”
“我判断……我想的是在网络系统被黑客控制的情况下,暴力镇压不仅不能终止网上失控的舆论,反而会加剧民众的恐慌和对政府的反叛心理。人们会感到恐惧,他们的思想会离政府意识越来越远。长久来看,这就是在给自己树敌。而且我本身人手不足,战争消耗也非常巨大,所以……”
所以他小心撂下结论:“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嗯……”墩圭逵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
杜威越说越壮胆,没被cue到也继续为自己挽尊:“要解决网络舆论问题,我自然地想到了去年政府所做的事。屏蔽信号,区域封锁,之后再镇压也不迟。”
“但你没有镇压。”
“我觉得不是个好时机,反动人员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看到重装备的军队就自然畏惧了。”
杜威撒谎眼不红心不跳,专注地顶着地板上的脚印,只要不看墩圭逵,他心理状态就还可以,还能继续编。
“……当时所有人都在关注海滨湾,暴力镇压动静太大。反正封锁后反动势力就成了瓮中之鳖,我想的是,铲除异己应该拉长战线,在封锁之后偷偷进行,不要引起外界注意。”
墩圭逵调转脚步,缓缓来到他面前,蹲下身同他平视。粗狂的浓眉弯曲,他笑了一下:“你紧张什么?”
杜威呼吸骤停,感觉男人黝黑的眼瞳像两柄钢刀,瞬间就洞穿了自己的心思。他两只手掌心里冷汗密密麻麻,四肢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发抖。
墩圭逵不是那种蛮横无理刚愎自用的残酷暴君,但他威严得令人恐惧。也可能是杜威心里有鬼才这样害怕。
他一动不动地和墩圭逵对视,直到男人起身继续踱步,他才身体放松呼出口气。看着墩圭逵从腰包里掏出一块软化的巧克力,拆开包装塞进嘴里。助理走过来轻声问,要不要冻好的巧克力或者上些甜点,男人摆手拒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空调开很大,应该让人发冷的,但杜威额头却在往外冒汗。
墩圭逵终于又开口了:“你知道我下的命令是什么吗?”
杜威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镇压。”
男人语气平稳,听不出好坏:“我说的是:以最快速度禁止反动信息传播,并且镇压反动势力。最后传下去变成了歼灭,估计是他们对‘最快速度’这几个字误解很大。行动简单粗暴不愿意再多考虑,估计是觉得动脑子浪费时间吧。”
他开了个玩笑,说完自己笑了好一会儿。杜威僵硬地裂开嘴迎合,实在摸不透他的意思。
把空了的巧克力纸塞回腰包里,男人径直转身走向门口:“好了,我要去加州继续工作,接下来的行程你自己安排吧。奎恩,你留下招待。”
杜威一愣,随即知道自己安全了,连忙起身追上去跟他告别。墩圭逵走到门口停下,又转头问:“对了,你怎么看待生育计划。”
杜威呐呐地回答:“我觉得……太过激了。”
“过激?何止是过激,简直是变态。说是为了生育,实际上是在放纵性欲。放着这么多女人不用去抓一堆男人当性奴,工业化以来还有比这更变态的事吗?”
“……”
墩圭逵拍拍他的肩膀:“你们那天气暖和起来,人心也躁动起来。杜威,你可得好好看住了。”
“是,我会,我一定……”
“好了,我走了!有什么事情你找奎恩,他都会帮你办妥。”
男人说着挥挥手,开门关门利落地消失在眼前。
杜威:“……”
第62章 | 六十二 纯情
【来呀,让我也尝尝你的……】
“这就走了吗?”
“是,明天上学,还有工作,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电梯里两个正装男人正在交谈,电梯门开,穿着随性的街头女孩嚼着口香糖晃进电梯靠在角落,她身后背着个大包,头上的帽檐压得很低,脖颈上挂着的头戴式耳机里传出聒噪的电子音乐。
左边高鼻深目的白男礼貌地问:“Miss,which floor?”
佳廖自己上前摁了电梯楼层,大声说:“你在跟我说话吗,抱歉,我听不懂!”
她在二十七层出去,杜威和奎恩坐到顶楼,一前一后走向停机坪。杜威与奎恩告别,坐进飞行器里。奎恩后退几步,双手交叠等在一旁。杜威见他要目送到底,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吩咐驾驶员起飞。
飞行器在天上小转了一圈,落回停机坪时奎恩已经离开。很快天台门开启,佳廖快步跑来,打开舱门坐进去,飞快说道:“知道游行的都是些什么人吗,他们是墩圭逵的支持者!”
墩圭逵上台后也是做了一些好事的。
他削减生育计划开支,补贴女性福利,对用作妓院的雌虫监狱进行整改。他每周开放一定名额,让正义人士前往监狱参观,对监狱管理工作进行监督;他对体制内也不客气,一道道法令如铁拳般一纪纪落下,让腐败逞欲的昏官无所遁形。一时间官场上人人自危。
但这些措施称不上什么开创和进步,只是让某些东西回归常态。
而在更多方面:紧张和恐惧扩散,社会下行,灾祸横行,矛盾加深,信任危机,互相构陷,等等。糟糕的事情正在变得更加糟糕。
“墩圭逵的救灾工作为他赢得了很多支持。不过这里的人游行不是为了他,他们是在抗议那些反对墩政府的人。我问了一个老人家,他说大家都不敢去招惹墩圭逵的支持者,但凡引起他们不满,就会被揭发,当成萨萨克复辟主义举报抓走。”
“我又问了游行的人……”她看向杜威,目光沉痛,“他们都是真心的……”
“只要支持墩圭逵,就可以突破那些无理的限制,不用恐惧制度,能拥有不一样的权利。只有反对者才需要如履薄冰,掩藏立场,提心吊胆去生活。这样下去是不是越来越多的人会倒向墩圭逵?”
身旁青年一言不发,搞得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不满地打在杜威手臂上:“你倒是说点什么呀!”
杜威舒服地靠着椅背上闭起眼,仰头回味地舔了一圈嘴唇,嗫嚅道:“我在想伽罗纳……还没给他过生日,我好想他啊……”
“啧。”
佳廖气结,狂翻白眼。她这才把背包脱下,摘掉帽子和耳机塞回包里,从裤兜掏出口香糖嚼上,双手抱胸望着窗外悠闲的云朵,低低地问道:“怎么样,墩圭逵。”
“他警告我让我注意,没什么事了。”
佳廖点头,两人安静地坐着,各自偏头休息。驾驶员调低舱内亮度,窗户的透明度越来越低,直至将外部光线彻底遮挡。
佳廖说:“杜威,你得帮我个忙,把凯门救出来。”
一纪长叹:“你又来……”
“我们需要凯门,她知道怎么引导人们走向正途。”
“那她在哪?”
“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佳廖用命令的口吻说:“你去打听,必须把她救出来!”
“你的意思是要我大声呼叫,向墩圭逵的党羽宣扬自己的反动立场,告诉他们我跟凯门关系匪浅!?”杜威简直无奈了,要不是机舱内狭窄,他真想跳起来狠狠跺脚。
但佳廖是这样的铁板一块,如同高高在上的奴隶主,因人格的不对等而全然无视杜威的困境,只一味下命令:“反正你去把她救出来,我们需要她,越快越好。”
*
自海滨湾出事后,杜威就忙得脚不沾地。这次去见墩圭逵,在路上漫长的行程中倒是令他睡了个饱觉。
回到家是第二天中午,杜威在餐桌上看到伽罗纳,便有股难言的情愫涌上心头,让他十分欣慰。
简单吃过午饭,杜威立即和伽罗纳迫不及待地携手回房去亲热。他有很多事想告诉伽罗纳。他派了一万精兵去值守海滨湾,防止其反动思想外泄;一万陆军负责在兆城巡逻监管,防反动思想侵蚀人群。
53/97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