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中,一壶酒,一份爱,一腔热血都是不易逃离的,何况是情爱。连两块冰冷的石头相碰都会撞出一撮火花来,是不是每个石头里面都有火种?再冰冷再顽固的事物,也会有感性灵性的质地,何况是一个情字?
人纵使能相忘于江湖,然而情这一字远远大于江湖深于江湖。仰不见顶,俯不见底。
洛九衣隔着一段距离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据说是缺少了一魂一魄的“无情人”岳慎远,嘴角忍不住上扬,因为那人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他的声音,记得他的气息,还记得提醒他—这里危险!小心!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屋里只是有了一滴落水之动,霍念臣便运起先天罡气以排山倒海之势破窗而入,手上的却邪神剑的剑气暴涨!
就在闯进屋子内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发现了帷幔遮掩的里间充斥着让人恶心发呕的浓郁血腥之气,而鲜红色的血液正滴滴答答地从屋顶横梁上飞落下来。
却邪剑一剑横扫过去,一墙帷幔尽数化作齑粉撕裂殆尽,露出里间血腥无比的一幕—那是一个人的五脏六腑和肠子,血淋淋地从横梁上垂落下来,再往上看,竟是连着那个棱骨高削、人形鬼怪的老道士的头颅!
老道士眉粗眼恶,音色轻浮又浑浊:“啊哈哈哈哈!老道等你们很久啦!”
洛九衣浑然不惧,还给那老道士相面:“眼如怒睁而露四白,其欲闭而不黑者,孤刑凶亡之相也!你命门黑纹蹊摔脚,左耳前有鬼书,兼人中黑者必死无疑!”
夏胧月惊呆了,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他转身就逃:“我的亲娘喂!南洋飞头降!保命要紧!快逃啊!”
“什么飞头降?”洛九衣被他拉着一路狂奔,还急着想知道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夏胧月告诉他,在遥远的南洋地区暹罗一带,自古就存在使用降头术施咒的法师,人称“降头师”,他们使用的降头术实际上是一种阴性的巫蛊之术,有催眠、诅咒、杀人之力。
飞头降是练到第九层的高级降头师所能操控的巫术,也叫狂头降或丝罗瓶。据说当降头师修炼降头术最成功之时,他会将自己的头颅连肠带肚,一齐脱离腹腔,腾空而出,其飞如疾矢,咻咻烈风声过处,便是降头师的夜游魂。
降头师的灵魂出游,必在午夜时分人们沉睡之时。每晚出游,便是无主游魂带肚肠出游。他会有强烈的饥饿感,到处寻找幼孩骨肉,凡是被吃掉小孩的家庭,父母家人命运会瞬间衰败,不离奇死亡也重病,或遭劫难。所以南洋人到了夜里,便把年幼的孩童锁在屋内,连窗户都封死,就是防止降头师的头颅飞进来吃他们。
此外,降头师的头颅出游,必须在鸡鸣、曙光未露前回到身体里,过时必暴毙身亡。
降头师表面看上去如同常人,谁都认不出他的奇特之处。而会施展飞头降“丝罗瓶”的巫师,传说他们的瞳孔中不会映射出人像。他们能利用“丝罗瓶”去陷害一切他们想要杀死的对象。这是他们至高无上的法术,是每个降头师的护身救命之法。可侦查目标的姓名、行动踪迹,只要用“丝罗瓶”头颅飞去目标家叫魂,若目标对象答应一声,灵魂便会被叫走,当场暴毙,死相极惨。
听到这里,洛九衣疑惑地问道:“那若是不答应他的叫魂声呢?”
夏胧月道,被飞头降陷害的中术者,会立马就狂性大发,无差别攻击家人甚至自残。所以人们也叫这种巫术为“令人发狂的飞头降”或是“狂头术”。
洛九衣忍不住频频回头看,身后的霍念臣与那南洋降头师打得难舍难分,降头术纵然诡异无比,行动如风,符咒毒虫乱飞,霍念臣的本事和手里的越国古剑也不是吃素的,他运用阳刚猛烈的先天罡气和古剑的驱邪之力,牢牢克制住了降头师的各种刁钻突袭。
洛九衣喘着气说:“师娘,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找那降头师的身体?把他身体毁了他的头颅无法回到身体里必死无疑。”
夏胧月点点头,接着快速摇头道:“我听四爷说,他年轻时在暹罗闯荡时曾与一个南洋的降头师狭路相逢过,但是用一般的武功根本杀不死对方,只能拖延时间,所以我们先去找那青城山的弥生法师,用佛法来净化那阴性巫术!”
洛九衣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加速飞奔起来,跑得身后都是风的呼啸声。
大约撤离瑶光殿三里地左右,他们听到了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洛九衣跟夏胧月绕过一道雁翅影壁,终于找到了挥着一根木棍、将十来个红衣喇嘛压着打、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嗷嗷叫唤着的勇猛小将—弥生法师!
“弥生!”洛九衣惊喜地叫了他一声。
“呀!仙女姐姐!”弥生小和尚像是不高兴陪他们玩儿了,用木棍一头刺戳在那些红衣喇嘛的麻穴之上,将他们都给戳晕了,一排喇嘛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弥生小和尚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刚想扑过来抱住洛九衣,陡然之间脚步一顿,大声疾呼:“仙女姐姐你怎么了?身上的阴气浓得化不开啦!”
洛九衣皱眉头道:“我不小心中了南洋降头师的阴阳降头草,恐怕命不久矣……”
弥生小和尚并没有大惊失色,也没有痛哭流涕,反而是一脸认真地对着他沉思着什么。
这时夏胧月上前来,拍拍两人的手臂道:“我们快走吧,越是拖下去对我们越是不利。”
回程路上,洛九衣向弥生小和尚解释了他所遇到的事,也问了他和钟鹞子发生了什么,听他说了钟鹞子策反了地宫里所有的傀儡人偶、此时正忙着操纵那些人偶对抗地宫里西北军和喇嘛护卫,洛九衣才点点头表示安心了。
瑶光殿。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还不快醒来!”温琼元帅的训诫如惊雷一般炸响在岳慎远的脑海之中,他的双耳蓦地各流出一道血水来。同时,头顶百会穴上冒出缕缕白烟,一道细如丝的海蓝色光缠绕着一道金线从天而降注入到了他的体内。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覆盖在瞳孔表面的白蒙蒙的薄雾骤然散去,灵台一片清明!
第八十章 雷动九天大结局
轰隆隆一声巨响,洛九衣三人甫一进内院,抬头便目睹了瑶光殿的屋顶被掀了个大窟窿,一个墨绿色军装的高大男子腾空而起,气浪翻飞,他眉眼冷峻,杀气腾腾,手持金色匕首,短发随风扬起。
此刻穹顶云涛晓雾皆散,一轮圆月高高悬挂,他就恍若神祇降临现世。
“慎远哥哥—!”
“慎儿—!”
“少帅哥哥—!”
三道喊声几乎同时响起,充满了喜悦与希望。这希望,是生命持续下去的期许。
岳慎远低下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洛九衣,然后朝众人轻轻颔首,随即便从高高的屋檐上纵身一跃,跳到了不远处的青瓦屋顶上,加入了霍念臣的阵营共同抗击降头师。
降头师被两个武功高手围追堵截,稍显吃力了起来,他既要口吐黑烟发射闽虫暗箭伤人,又要防着头颅下面的肚肠被他们的剑气伤到撕裂,五脏六腑的鲜血如暴雨梨花似的飞洒在四面八方。一旦被他的鲜血沾上之后,死物会腐烂侵蚀,而活物则会中降头暴毙或狂性大发,下场都是十分惨痛。
他堪堪躲过却邪的剑雨和金色匕首的凌厉攻势,咻咻飞跃上升到高空唱起了古怪高亢的调子,嗡嗡直响,令人耳朵发麻。
“徒儿速来!”降头师喊道。
片刻之后,只见内院的垂花门口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那个身披羊皮大氅、里面一件绯色金缕云锦长袍,矮的那个穿杏色对襟短袄浅绿色百褶裙,两人皆是容貌秀丽,身姿窈窕。原来是唐家两兄妹—唐述清与唐意映。
洛九衣仍旧因为幻境里的遭遇而耿耿于怀,亲眼见到唐述清本人时既是恍惚又是惊悸。而妹妹唐意映显然比在峨眉山的地底溶洞内遇见的时候更是形销骨立,仿佛一阵风一吹就会倒了一样。
降头师见唐述清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焦虑地高喊:“乖徒儿网!师父稍后再给你解开鬼降,速速过来协助师父对抗贼人!”
唐述清冷哼一声:“呸!无心道人你个老不死的!居然给自己的徒弟下降头!都说虎毒不食子,我侍奉你多年,得到的居然是这么一个下场!你不配做我的师父!”
无心道人疯狂大笑道:“阿哈哈哈哈哈!不疯魔不成活!脚踩生灵,手掌生死,杀尽天下,王者不败!你这小王八蛋!处处跟老道我作对!每一次都要维护姓岳的那小子!我要杀他你回回阻拦!叫你切断龙脉,你就找伪龙脉糊弄我、糊弄你老子谭夏桀……”
在场诸人皆倒吸一口冷气,仿佛半截木头一般戳在那里,好像失语了一般,麻木了一般。
唐述清大怒,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他疾走如飞,朝着半空中的无心道人举起了手里的一把短·枪:“闭嘴!你给我闭嘴!”
砰砰砰的枪响声连续不断,连带着无心道人的尖叫嘶喊声:“啊—!!!”
洛九衣几人只看到无心道人头颅下面连接着的血淋淋的肚肠被打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洞,不一会儿两截断裂的肠子就从头顶半空啪嗒一下摔落在了地上,把青砖腐化出了两个大坑,被肠子上的血液所沾染到的花花草草刹那之间就枯萎、黑成焦炭一般。
洛九衣跟夏胧月正一脸疑惑,弥生小和尚告诉他们,唐述清枪里的子弹头显然是开过光的,他能感觉到里面的浩然正气与无边佛法。
有了唐述清的加入,他们很快就把无心道人的头颅击落,霍四爷朝那颗头颅上一口气扔了十几张明黄色符箓,叫洛九衣上前来掐个手诀点燃了符纸。符纸一点即燃,熊熊燃烧起来,无心道人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如同一只正在活着时被剥皮抽筋的走兽,用喉咙深处的悲鸣来发泄自己的苦痛灼伤。
霍四爷从高处睥睨着无心道人,冷笑一声道:“这些都是茅山派高人画的驱邪镇妖符,我倒要看看,弄不弄得死你这个妖道!”
呼啦一下火焰高涨,头颅的长发已被烧得焦黑脱落,头颅却还没有死去的迹象,反而开始一面燃烧着一面在宫殿里横冲直撞,其力量之大,竟撞塌了青石四角柱—轰隆隆!整座瑶光殿隐隐出现崩塌之象。
“快出去!”
“走!地宫要塌了!”
几人各自搀扶着,成群结队朝着外面的出口处飞奔而去,身后不停地响起倒塌撞击声。
洛九衣被岳慎远打横抱在怀里,竭尽全力忍受着脑后传来的钝痛感,假装是因为失而复得、终于再次见到了心上人感伤得红了眼眶,将头埋在岳慎远的胸口默默地泪水横流。他早先已经把绑住长发的带子解开,如今披散着三千青丝,就是为了遮住脑后的伤口。
岳慎远敏锐地察觉到他脸色不好看,以为是他千里迢迢赶到敦煌太过疲惫,便低头柔声道:“抱歉,我该早点恢复回去找到你的,害你担心了。是不是很累?要不要睡一会儿?”
洛九衣哽咽道:“只要见到你活着,就比什么都强。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岳慎远忍不住锁紧眉头,搂紧他的身子,俯下头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安慰道:“没事了。我在这里。别怕。”
洛九衣的手指攥着他的军装攥得发白,眼睛紧紧闭上,他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我不想死啊!我还想陪你走余下的半辈子!我想陪着你保家卫国,保百姓安宁,一起看九州安定,所有人能有稳定的生活。我想陪你不问世事,隐居深山,采/菊东篱下,每日闻鸡鸣而起,看落日余晖而归,或游走山水之间,一叶扁舟,一根鱼竿,怡然自得……”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诸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会轻功的带起不会轻功的,什么的都不会的钟鹞子也从半路上杀出,高高坐在两个光头和尚的傀儡人偶肩膀上,跟着他们照面汇合。一群人以十万火急的速度疾走如飞,最后从雷音寺的地道沿着石阶攀爬上了地面。
当他们站在离雷音寺三里地的沙漠里,回头望着那座摇摇欲坠、塔顶开始一片一片脱落的千年古塔,心里一阵波澜起伏,感叹一声,实在是可惜。
“呃……啊……”
洛九衣他们转过头去,发现不远处的唐述清已经开始鬼降术发作,瘫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左右翻滚,面部表情极其痛苦狰狞,他强忍着痛苦喊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兄长!兄长!大哥!!!”唐意映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惊慌无措地围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唐述清团团转,结果却被唐述清胡乱挣扎时的踢腿踹倒在一边。
唐意映不断抽泣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疯狂地跑过来双膝跪在岳慎远面前:“少帅!求求您!救救我大哥!求求您了!”
岳慎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怀里的洛九衣:“九衣,你秦师兄没有来么?”
洛九衣惶恐不安地看着在死亡边缘苦苦挣扎的唐述清,心里只想着自己不能也死得这么难看,尤其是在岳慎远面前,他心不在焉地摇摇头道:“师兄去协助萧将军他们了。”
岳慎远又看向霍四爷:“师父。”
霍四爷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恕我无能为力啊。鬼降是活降,看来无心道人还没有死透啊,他下的降头术没有任何缓解的迹象……小九儿,你感觉如何?”
洛九衣吓了一跳,生怕他下一刻就在岳慎远面前揭穿他中了阴阳降头草的秘密,强装镇定,用力咬了咬嘴唇勉强挤出一丝血色来:“还好。就是有点儿累了。”
忽然,唐意映猛地站起身来,准备冲向雷音寺:“我去杀了那臭道士,救我大哥!”
洛九衣赶紧从岳慎远怀里跳下来,一把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唐姑娘,你去不是送死嘛,你要你大哥怎么办?现在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你还是陪在他身边吧。”
唐意映红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跑回唐述清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按压住不断挣扎着的唐述清:“大哥!你别这样啊!大哥!你看看我,我是妹妹映儿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大哥!”
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別泪,看青山。情难如意,枉断肠,须断肠。
洛九衣深深地看了一眼岳慎远,一步上前抱住了他,两手环上他的后背,把头埋在他肩膀上,道:“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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