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趁着天色尚明,早点出宫。
只是鹿安清人刚出了德天殿,还没等下台阶,就看到有两人等在殿外。
鹿安清这些时日进进出出宫廷,业已记得宫中的服饰。这两人一看便不是御前,可是为首那人,也应当是哪个宫里的大太监。
长得那叫一个圆乎乎,胖得很是匀称。
一见鹿安清出来,这胖太监就忙往前走了两步,面上带笑着说道:
“鹿史官且留步,皇后娘娘有请,还望大人随奴婢去一趟凤仪宫。”
鹿安清沉默了。
宁皇后,在德天殿前抢人?
他明面上的身份,可还是史官呢,按理说,可都不能走得太近,毕竟手里捏着的起居注等物,可都是不能让外人知晓的。
然德天殿没人出来说什么,胖太监在前头殷殷切切,鹿安清僵着脸应下。
许是知道鹿安清的身体不好,胖太监带路的时候,走得也不快,等他们慢吞吞地走到凤仪宫前时,胖太监瞧着外面守着的侍卫,忽而一笑。
心知道,是大公子来了。
这凤仪宫比起德天殿,倒是气氛宽和了许多。
宫女太监们数量不少,可行动都不显局促压抑。这宫内的氛围,与宁皇后在外的威名不同。
这从宫人星星点点泄露出来的心声里,就能觉察一二。他们对皇后,很是亲近。
鹿安清再往里面走两步,嘈杂的心声,都在一瞬间被无形的大手切断。
只余下骤然降临的寂静,以及不自觉的,鹿安清稍显放松的神情。
……公西子羽?
“母后,您怎么把鹿史官给请了过来?”还未见人,就听到了那近来熟悉的声音,“这可当真折腾他了。”
比起在外的时候,此刻公西子羽的声音听起来,分明是同样的声线,却是真诚了许多。
宁皇后:“我儿欣赏的人,本宫怎么就不能看看是何模样?”
皇后听着强硬,却也带着淡淡笑意。
脚步声渐近,母子两人,齐齐地朝着外头看来。
鹿安清欠身行了礼。
宁皇后朝着他笑了笑,让他坐了下来,淡淡说道:“大公子说到,近来许多事情,都有赖鹿史官教导,本宫便想着,总该见见……”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看到门外有人急急拜倒,声音有些急促:
“皇后娘娘,唐贵妃在御花园摔倒了,太医方才说,那胎儿怕是……”
他不敢说完,宁皇后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
等皇后一行人离开后,鹿安清缓缓眨了眨眼,看向对面的公西子羽。
宁皇后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离开时还让鹿安清安心留着,可这是后宫,他怎能安心?
得亏公西子羽在这。
事发突然,鹿安清都来不及说上一句告辞的话。
公西子羽苦笑了声:“叨扰祝史,母后对我,总是有些保护过度。”
“皇后娘娘公正严明,会如此,怕是内有隐情。”
公西子羽讶异地挑眉,片刻后低笑了声:“确实如此。自打我被废后,就频繁遭遇刺杀,直到我成年后,才少了些。”
鹿安清:“……”
在宫中……刺杀?
公西子羽所言之事,外界从无人知晓。
而鹿安清望着那双清润带笑的眼眸,却也说不出一句反驳。
他犹记得,在明康帝的心声里感受到的,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惊惧。
鹿安清:“亲缘朋友,乃是随缘,强求不得。大公子莫要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不值当。”
正此时,鹿安清感觉自己的左脚好像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他略蹙眉,有意无意地扫过对面坐着的公西子羽。
那位清朗的公子因着他的话微弯着眉眼,正含笑回应,“……鹿祝史所言,也是至理。不可十全十美,只能……”
视线擦过左脚,鹿安清状似无意地挪了挪。
又像是错觉。
左脚的动作缓慢,也对外界的触碰没什么感觉。
在很多时候,在大部分时候,公西子羽并不喜欢撒谎。
正如他所说,有些东西,尚是无法控制。
躲藏在暗影的瘸腿爬满了怪异的蜈蚣伤疤,惨白得可怕,日夜遮挡在衣裳底下。
……如同蜂蜜一样粘稠的的雾气流动着,它还没有成形,黏糊糊地环绕着那条畸形的瘸脚……
湿冷冰凉的流动物质欣喜地纠缠着那腐烂后枯萎的皮肉,就像那是什么美味的食物。
作为喜欢的代价,鹿安清自然成为雾气盘踞的居所。衣裳,布料,对看不见、摸不着的雾气来说,根本无法阻挡。
微微刺痒的感觉,让鹿安清潜意识察觉到怪异之处……可这不是灾祸,是还未成形前的触须……他还没发现……
他慢慢地,无意识地,降下了屏障。
他们在,一点点地……
契合着。
【作者有话说】
小修了一下前面冗杂的部分,涉及部分不太多,有差异的话下文会备注,贴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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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刺伤。☆
他行走在雪山里。
鹿安清感觉到疲倦,冷,以及脸颊刺骨的疼,寒冷刮过,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眉头,肩膀,将他的头发都染成了雪色。
他去过最冷的地方,叫邑西山。
邑西山很高,很冷。
纵有灾祸,也很难影响到人。
可在邑西山下,有个村落,就是靠着邑西山存活。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一贯如是。
鹿安清路过那里,住了几日,听到村中人说,最近半年,进山的人,总是没了命。
不是折损在山里,就是出来后,莫名其妙死去。
鹿安清买了点口粮,借了他们进山的装备,在一日雪停后,慢吞吞地进了山。
村长带人追出来时,进山的脚印都快没了。
“壮子,你疯了吗?一个瘸脚的,你把东西借给他进山,这不是害了人家吗!”
“他跟俺说,借给他,他就能帮咱解决邑西山上的麻烦。”
“笨蛋,蠢货!”
村长气得直拍膝盖,带了几个人追上去,可始终,没找到人在哪里。
直到半个月后,村子里的人,在山脚下发现了几近被冻僵的瘸子。
等他醒来后,村子里已经欣喜地发现,邑西山的怪异,已经消失无踪。
只是等他们再想起那个瘸子时,他已经消失无踪了。
鹿安清已经不太记得当初在邑西山的事情,这样重复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他回想起,只记得那彻骨的冰凉。
他在白雪里跋涉。
风,雪。
刮在皮肉上,好似凌冽的刀锋。
如今,他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那样的雪山,险些被倾倒的寒意压垮。
寂静的雪山里传来“呜呜”的怪异声,有些耳熟,仿佛是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叫声。
鹿安清停下脚步。
脚下是一片洁净到可怕的湖面,被层层的冷意冻结成冰,仿若能倒映出天际。
澄澈的冰面上,若隐若现着朦胧、灰白的雾气。
好似是蒙上了一层擦不干净的污渍。
他下意识去看。
一种无形的吸引,迫使着他的眼睛必须盯着湖面。
渐渐的,冰白的湖面被暗色浸染,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摇曳晃动。
它无比庞大。
拥有着怪异的色泽。
它在呓语。
重重叠叠,如同翅膀拍打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荡。
冰层下亮起了两团硕大无比的红光。
鹿安清盯着猩红看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那是它的眼睛。
【滴答——】
清脆的,好似是雨水溅落的动静。
【滴答——】
猩红在冰层下晃动,猛烈地撞击着。
【滴答——】
那条瘸腿该死地跳痛起来。
漂浮在冰层之上的灰白雾气降了下来,如同软乎乎的棉花将鹿安清包裹住。
他觉得不对劲。
他本——
应该觉得不对劲。
湿冷的雾气好似云朵,在边上挨挨蹭蹭。
不知不觉,耳边的滴答声,已经消失了。就好像是有一双大手,无声无息地捂住了鹿安清的耳朵。
轰隆隆——
整座高|耸的雪山,在刹那骤然崩裂,千斤重的白雪铺天盖地而来,如同洪流将人卷走,那一刻——
…
鹿安清霍然睁开了眼。
顶上,是熟悉的床帐。
底下,是舒适的被褥。
他正躺在自己的床榻上,睡在自己家里。
不在雪山。
也不在任何别处。
梦里冷,可梦外热。
呼吸很是滚烫。
他克制地压抑住身体的颤抖。
鹿安清侧过身,沉默地蜷|缩起身体,好似这样就能掩饰得了身体奇怪的反应。
可过了许久,湿|腻的物什还是不肯褪|去。鹿安清忍了又忍,只得低低骂了一句,将手伸了进去。
不知到了何时,许是将要天明,阿语起身,刚推开窗,就看到郎君正在后院。
阿语:“郎君,你作甚?”
鹿安清:“洗衣服。”
阿语翻过窗,急急上前。
“我来就好,郎君快去休息。”
鹿安清端着那盆衣服默默又转移了位置,瘦削的背影瞧着还有些闷闷不乐。
阿语不得已,只能去准备早饭。
鹿安清将湿哒哒的衣服晾起来后,盯着缓缓滴落下来的水渍。
最近他梦到那座雪山的次数越来越多。
每次醒来后,总会起些……不太得体的反应,这让鹿安清有些羞恼。
这么些年他在外奔波,甚少会有这样的事。偶尔晨起有几次,他就等着自行消退,也费不了什么事。
可现在,只要他不做点什么,根本就不可能退下去。
十分朝气蓬勃。
鹿安清:“……”
还有那座雪山……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梦到了邑西山,可梦的后半段,却十分怪异。
当初他上了邑西山,拔除了灾祸后,回来的路上因不熟悉雪山环境,险些死在了那里,后来是被村民救回去的。
所遇,所见之事,根本没有梦里这般稀奇古怪。
如此频繁,如此生动,却又与他自己格格不入,总有种好像走错了梦境,进了别人的意识里……
滴答——
鹿安清一个激灵,猛地抬头。
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地面。
鹿安清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刚刚洗好的衣服,面无表情地扯下来,面无表情地卷了卷丢回木盆,端着木盆面无表情地进屋了。
阿语得说,很久没看到郎君那么臭臭的脸了!
…
德天殿内,明康帝正在处理奏章。鹿安清就搁个不起眼的地方坐着。
一个上午过去,除了姚英偶尔会在皇帝耳边说些什么,德天殿很是安静。
“呜呜……”
幽幽的哭声从殿外传来。
鹿安清的眉头微动,没有抬头。很快,姚英便悄然出去,又回来,立于桌前。
“官家,是唐贵妃求见。”
“不见。”明康帝的语气有些暴躁,“让她回去躺着休息。”
唐贵妃前些日子摔了一跤,怀上的孩子掉了。
她本来就四十来岁,只生下了三皇子,这孩子来得突兀又惊喜。
偏生一次意外后没了,宁皇后那次匆匆离开,就是为了处理此事。
可现在来看,唐贵妃并不满意。
很快,那若有若无的呜呜声消失了,明康帝却是重重摔了笔,显然没了心情。
“鹿安清,这宫中可有灾祸?”
这是明康帝第一次和鹿安清说话。
鹿安清:“臣不曾在官家身上感受到灾祸的气息。”
明康帝:“是吗?”
鹿安清:“官家乃天子,有真龙之气庇护,不论灾祸,还是鬼怪,都不能近身。”
“呵呵,既如此,那最近京都,又为何多了数只灾祸!”明康帝将手里的奏折摔倒地上,语气厌恶地说道。
鹿安清敛眉,这的确是事实。
灾祸在天子脚下开始滋生,这并不是好事。本该有真龙之气庇护的京都,是不该如此。
姚英从外面走来,声音低低地说道:“官家,四皇子去了思庸宫,不巧和大公子起了些冲突,现在还闹着呢。”
明康帝:“皇后呢?”
“皇后娘娘去迦南寺为皇太后祈福,还未回来。”
明康帝的脸色阴了下来,起身朝外走去。
鹿安清默不作声地跟上,在队伍里,间或地听到几句关于公西子羽的非议。
心声里五花八门的猜测许多,一个赛一个离谱。
将到思庸宫门外时,一把尖锐的嗓音正巧响起:
“你不过就是父皇厌弃的一条狗,你真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就该跪在爷脚底下卑躬屈膝,还敢这般装腔作势,给小爷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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