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 从未有过。
鹿安清行走在那些缭乱的欲|望间, 纵然只是记忆, 都不免令人憎恶。
明康帝看待年幼公西子羽的眼神,并非纯然的子嗣, 更像是垂涎的猎物, 倘若能够开膛剖肚, 将其拆解,一一追究原因……
怕是明康帝也会这么做。
待到公西子羽的岁数越大, 官家的眼神愈发迫不及待, 于是……
“安和以为, 先帝为何要等到自己年老体衰, 寿数将近,这才巴巴追寻所谓献祭之术,不觉得有些太晚了吗?”公西子羽笑眯眯地出现在他的身旁,纵然眼前上演的是小公太子和明康帝其乐融融的戏码,他的声音却仍然那么温和,仿佛任何画面都无法勾动他的情绪,“自是因为他无能为力。”
鹿安清喃喃:“他失败过。”
公西子羽的笑意更浓。
自然是失败的。
在公西子羽一十三岁时,明康帝就迫不及待地为自己的长生做了铺垫,他苦等十三载,就为了熬到一个合适的时候。
终于,在自认为万事俱备之时,仪式开始了。
……然后,失败了。
公西子羽捂住鹿安清的眼,低低笑了起来。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带你去看。”声音到了最后,却是一道怪异的滑音,好似在某一瞬,骤然撕下了温润的表象,露出了稍显怪异的一面,那声音变得冰凉,急促,仿佛是地面钻出来的藤蔓,恨不得牢牢把持住自己的猎物,“然后,安和可会后悔?”
钻进耳朵的声音让人打了个寒颤,下一瞬,黑暗在鹿安清的眼前转变为重复的画卷。
又是同一夜。
宫中宴席,明康帝留太子暂住德天殿,宫中人皆知,也是顺理成章。
夜既深,便也静。
在万般寂静里,暗影消无声息地潜入偏殿。在这小太子留宿的地方里,这些人无声无息地准备了起来。
小太子沉默地躺在床榻中,仿佛是被下了药,不然,又怎么对诸多动静毫无反应?
他安静沉睡着,直到一切都准备就绪时,明康帝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了殿门外。
所谓喝得烂醉,不过是伪装。
今日今夜之事既要发生,明康帝又怎会在其他地方所费心神?
他志得意满地出现在这里,身上穿戴着冕服,那是唯有大事皇帝才会穿戴的服饰。明康帝如此正经,手中更是把持着一柄怪异的权杖。
他缓慢地走入偏殿,于是,殿中也逐渐点燃了烛光,一切从漆黑到明亮,乃是如此极致随意的转变。
明康帝走到床榻边,有些痴迷地注视着昏迷的小太子,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渴望,“快了,这时候,就快到了……”
整个偏殿无比明亮,好像一瞬间如同白昼,地上密密麻麻都是交织的烛光,流淌着猩红的血。
也不知道这么多的血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明康帝无视了倒在地上的那么多人,也不在乎这些人之后会如何,他弯腰握住了小太子的手腕,将权杖倚靠在床榻边,自怀里抽|出了匕首,割开了细腻的皮肤。
血液不断从小太子的手腕流淌而出,汇入到地上的血液阵里。
明康帝狂喜地注视着这一切,发觉地上刻画的复杂线条当真随着血液的融入一点点亮起不祥的红光。
他哈哈大笑,捉着权杖走到了中间,又掏出了一个匣子,自里面捧出一小块猩红的血肉。
那像是刚从谁的身上切割下来般。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时辰,直到水声滴答,吉时已到——
明康帝仰头吞服下那块血肉。
哪怕这行径已经在遥远的过去,可是注视着这一切,鹿安清还是免不了觉得有些作呕。
明康帝追逐着的这一切,说到底,不过是自寻死路。
太史令的能力并非长生不老。
皇帝一开始的执着就是错的。
然彼时的明康帝并不知道这点,或者说,直到他死去,他都根本不知道这一点。
他服下血肉后,脸上浮现怪异的色彩,好似满脸发绿,捂着喉咙嗬嗬挣扎了起来。
就在此时,鹿安清觉察到了记忆里的怪异。
他慢慢地,慢慢地看向了床榻上,本该昏迷,本该失血过多的小太子。
滴答——
血液还在不住往下渗透。
滴答——
溅落在床边的血,几乎汇聚成流。
滴答——
不祥,猩红,赤裂的颜色。
在不断逝去的生命里,近乎亘古不变的漆黑、盘踞在其身侧的暗影仿佛被什么触动,张牙舞爪地垂落下来,那些曾被太史令注视到的触手穿梭在空气里,毫无痕迹地扫过偏殿内的所有人。
而这些本不该有所感觉,有所反应的人,却猛地哆嗦了一下。
除却那些已经割开自己手腕,奉献出自己血液的人之外,尚在清醒的人不由得注视着周围。
他们到底是暗影。
是明康帝培养出来和史馆对抗的人,纵然他们远远比不上史馆,可多少还是有发现不妥的能力。
“官家……”
有人想要说话,却被另外的人阻止。
他们当然能发现官家的不对劲,也知道现在四周的怪异,可是官家在这之前就吩咐过,决不可中断仪式。
这也意味着绝对,不可打扰到明康帝。
但那滴答声,却是越来越响。
滴答——
滴答——
滴答——
好似原本的涓涓细流,却在突然爆发成了汪洋大海。咆哮的水声在耳边轰鸣,无比的洪流席卷了一切,从那窄小的,被亲父割开的伤口里钻了出来——
鹿安清骤然瞪大了双眼。
耳边,是“他”阴冷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安和真是聪明。”
亲生父亲。
自古以来,父杀子,子弑父,兄弟阋墙,自相残杀……此番种种,皆为不容。
既然不容,便可容,悖逆虚妄之物滋生。
小太子睁开了眼。
“他”们睁开了眼,越过无数的血腥,齐齐看向鹿安清。
记忆在这瞬间崩塌,连带着那股血味缠绕而去。
鹿安清在画面的最后一瞬,瞥见了太史令的身影。
“太史令及时赶到,阻止了一场祸事的发生。盖因太过惨烈,先帝醒来后,记忆也发生紊乱,只残留惊骇的情绪,并废除了我的太子之位。”公西子羽温柔地在鹿安清的耳边说话,这种一时一变的姿态,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些分裂,“为了这场失败的仪式,又蛰伏了数年。”
“哈,这般,你还觉得我们是一人?”
那声音又变得阴森怨毒,如同地狱恶鬼,万恶之主。
鹿安清拍了拍肩,那只手阴冷无比。
冻得人发寒。
而后,他有缓缓抓住了那只手,转身看他。
“公西子羽,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他问。
无声。
他便自己答。
“结合。”
他的声音平静,淡定,一如既往。
“你踏足我的记忆,我望着你之过往,我的确不如你清楚。但你是什么人,什么东西,也无需你来教我。”
温柔如是,暴虐如斯,不都是冰冷可怖的毒蛇,其本质,又差了哪里去?
鹿安清一把扯住公西子羽的领子,重重地咬住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
太卡了啊啊啊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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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报仇”。☆
结合。
明武和江臣结合的时候, 是思考过一番,而后才决意如此的。
因为,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事。
明武和江臣两人都不曾娶妻, 这其中自然有祝史的职责太过危险的原因。在日常中同进同出的人都是同僚,以至于到了现在, 让他们结合, 他们也不觉得太过为难。
因为对于彼此,他们并没有秘密。
可是, 结合带来的麻烦,也随着尝试, 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一旦结合, 他们对于彼此就没有任何秘密,就算是以后想要再欺瞒对方, 那也基本不可能。而这尚且不是最严重的事, 而在于……
江臣头一回体会到, 他的好同僚, 他的好伙伴, 一贯稳重的祝史明武, 其实也是有嫉妒心的。
他们的相处变得有些奇怪。
这种奇怪,让江臣在结合的最后关头有些犹豫。一旦他们真的结合, 这不仅意味着他们更加齐心协力, 也意味着……
他们或许不会再有比这更为亲密的关系。
这其中的隐蕴, 让江臣又花了几天思考,这才去找了太史令确认此事。
然他在太史令那里, 却是得知, 明武已经早早应允了结合的事, 之前种种纠结, 好似只有他一个人这般为难。
这让江臣不免找上了明武。
为了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希望明大哥能够想清楚,这不是一头热的事。
面对江臣的追问,明武却只是淡淡笑了。
“阿臣,”他没有用在外时严肃的口吻,而是亲昵地称呼着他的名,“ 我从未想过娶妻生子。”
江臣微愣:“……为何?”
明武跪坐在桌后,正在擦拭着手中的匕首,白布擦过锋利的刀刃,好似一场无声的爱|抚。
“祝史的危险,你我都清楚。更何况,对于妻子,丈夫自该毫无保留地尊重,体贴。”明武缓缓说道,“但我却是做不到了。”
江臣微顿,在明武的对面跪坐下来,笑着说道:“这不是正好?”
他想,他大概也是。
结合后,在外人看来,明武和江臣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们在很久之前就这样默契,哪怕结合了,也不过是让他们在行动上更为紧密快速。
可是在内里,江臣知道,结合在他们之中,到底改变了什么。
他们无时无刻不感知着彼此,清楚对方的情绪,甚至存在于彼此的意识里,熟知所有的过往。
所谓袒露,是彻头彻尾,不带一丝隐瞒,纵然有什么隐瞒的心事,也会为对方所知。
这是一种无比隐秘,又亲密的关系。
江臣在意识到这点时,就知道为何在最开始的时候,鹿安清多次让他确定后,再行联结。
“砰——”
明碌大街上,江臣和明武两人并拳,击退了一只灾祸。
原本街道上的百姓都听从官兵指挥躲去了两边的宅院里,只从偶尔的尖叫声中,隐约能感觉到一点动静。
灾祸无声无息地拔除,江臣落地,盯着街道的尽头皱眉。
正如太史令所说,一旦京城爆发危机,那只会比其他地方更为残酷。短短数日内,京城中已经出现几十次灾祸袭击,祝史们奔
波在各处,疲于应付,根本顾不上隐藏行踪。
自然,史馆的存在,也暴露在世人的眼前。
急报传回皇城时,公西子羽只是平静地压下了那些激动的大臣,让皇城兵马配合史馆的行动掩护民众,那淡然的态度,仿佛这只是一件轻描淡写的小事。
不过,据太史令说,新帝几次召他入宫,都是为了商议史馆之事,甚至有要收纳人才的意思。
当真是活见鬼了。
江臣踏入史馆那一天起,还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走到台前来。
“江臣。”明武叫了他一声,“莫要走神。”
尽管只是一瞬,可是明武还是感觉到了。
江臣笑了笑:“明大哥,你说,鹿安清不会真的出事吧?”
鹿安清消失,已经真正两个多月了。
这两个多月,京都都开春了。各地发生的事情,也让史馆应接不暇,分不出更多的心力去寻鹿安清的踪迹。
可江臣时常惦记着这事,在找到人之前,他怕是永远都放不下了。
“太史令不担心,鹿安清想必没事。”明武淡淡说道,“论起来,史馆内,也没人能够比得过他。”
“知道是知道,可是这也太久了。”江臣叹息了一声,“毕竟这世道,变得可实在是太快。”
说话间,左晨大步朝着他们走来。
“你们可曾见过白统领?”
左晨是个直接的人,说话很是干脆。
白彦是京都的守卫统领,时常和他们一起行动,明武他们自也是认识。
不过史官们记得这人,更多的是因为近来在他们身上发生的稀奇事。
“没有。”江臣摇头,“他不见了?”
“只是有些担心。”左晨吐息,“昨天晚上,又死了几个人。”
死人在京都里,算是最为常见的事。每天都会有人生老病死,再是寻常不过。
可左晨这一桩,却是不同寻常。
最开始被袭击的是鹿家的鹿途,四肢俱断,就算活了下来,这辈子也俨然是个废人。
而后,一个又一个出事的名单送来,都是世家子弟。
这些高门大族坐不住了。
他们不敢朝着史馆施压,又齐齐地涌向了新帝。
新帝是个怎样的人物?
说话如春风沐雨,纯是软劲,丝毫压迫不得,寻不出个答案。
但好歹将这件事搬上台面,弄得世家大族们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的子弟也遭了殃。
毕竟这些出事的人,要么死状恐怖,要么毁容断手,皆是可怕,但凡遭遇,都恨不得没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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