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不给他打，他会不会生气啊。
他生气可是很可怕的。
如此想着，小藏回想起随度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还是去问问吧。
小藏朝随度走近。
随度仍保持着在樟树下打坐的姿势。
“随度，你要不要吃果子啊？”小藏高声叫问了一声。
男人并没有理睬他。
小藏觉得有些奇怪，再朝随度走近一些。
这才发现不对劲。
随度整个人面色苍白，神情痛苦，眉头紧缩。
竟又是之前发病时承担无尽痛苦的姿态了。
小藏吓了一跳。
“随度！”他大叫一声。
第4章 你也不必对我那么好
随度恍惚间听到一道很吵闹的声音。
好像是，那不爱穿衣服的小怪的？
他颤抖着睁开眼来。
面前果然是那傻乎乎的小怪，满脸愁容地围着自己团团转。
小怪面色喜了一瞬，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是在对自己喊了些什么。
看自己无甚反应后，又重新满脸愁容地围着自己转圈圈。
真是转得人头晕。随度暗暗想着，只可惜此刻并没有力气去制止这小怪了。
又转了两圈，那小怪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般，伸出右手凝出一股刀气，小心地在其左掌掌心中又划了一道口子。
瞬间左掌掌心血流如注。
小藏连忙把自己的掌心抵到随度的嘴边。
......
随度眼神终于清明过来。
他恢复神智后，入眼的第一个画面，便是小藏趴在他身边，身子贴着他的身子，左手不住地摩挲着他的脸庞，一下一下地，最后手指都快要伸进他嘴里了。
“你在做什么。”随度此刻虚弱至极，声音极低。
“啊！”小藏低叫一声，像是被吓了一跳，“你清醒过来了啊。”
“嗯。我问你在做什么？”随度眼神瞥向小藏的手。
“啊这个啊？”小藏也看了看自己的手上，眼神中掩不住的心疼，“我的血啊。可不能浪费了。”
说着，又把手指送到随度唇边，随度反应不及，小藏指尖最后一滴血滴入随度的唇舌。
湿热腥甜的。
随度的舌尖甚至碰到了小藏的指尖。
随度心里止不住地泛起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可此刻面前的小怪割破皮肉，给自己送血喝。无论如何，难听的话是说不出口的。
沉默良久，随度开口：“多谢。”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男人给自己道谢呢。
语气与之前的都不太一样，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小藏想，大概是比较温柔吧？
小藏听了觉得很高兴，又有点害羞，扬起笑脸道：“不客气啊。”
看随度还躺在地上，热心道：“我扶你起来吧？”
说着，就要去搀随度。
随度不动声色地避开小藏的触碰，单手撑着起站来了，“不必。”
小藏忙不迭地跟着站起来了。
折腾这么一着，小藏感觉自己的肚子更饿了。
他看随度已无甚大碍，一边朝随度招呼着：“我出门打果子了啊。”
一边跑出门去。
随度定定地看着小藏消失的门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不过半个时辰，门口就又出现了小藏风尘仆仆的身影。
“随度——我回来啦！”
随度彼时正低头看着院中一颗低矮的树苗，那细嫩的褐色树枝上有了些星星点点的浅绿芽子。
听到小藏欢快的声音，他侧头朝门口那道身影看去。
只见小藏兴冲冲地，大致因为跑得太急，小脸红扑扑的。
他把他裤腰带压着的小衫部分都扯了出来，用小衫的下边兜着一个极大的果子，两只手牵扯着衣料边缘，小心翼翼地将果子环抱着护着。
那处的衣料被扯上去了，就护不了他的肚皮了，漏出一截少年人的白细的腰。
随度道：“过来。”
小藏笑眯眯地兜着果子，来到随度面前。
“随度，你看，这个是我专门给你留的。”小藏把怀里的果子往随度面前一送，邀功道：“这可是香喷喷的哟！”
随度没怎么看果子，而是低头看了看小藏果子般红扑扑的脸蛋，“嗯。”
他伸出手，先将兜住的果子取出来，随后将小藏的掀开的衣料拉下来，遮住小藏的那一截肚皮。
小藏眼巴巴望着被冷落在一旁的果子，默默地吞咽了下，催促道：“你快吃呀。”
随度沉默片刻，双眼直视小藏的，“你为什么送我果子吃？”
“诶？”小藏歪歪头，眼神困惑。
“你为什么给我血喝？”
小藏有点懵：“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随你一处的精怪，你都要剖皮献血与他？”
面对随度语气中隐隐的严厉与诘责，小藏有些不知所措：“可你不是病了吗？”小藏委屈道：“我又做错了吗......”
“你再多遇到几个如我一般的人，割手掌怕是不够，得要开肠破肚了，彼时，你待如何？”
大概是因为随度的话语，小藏想象到了一些恐怖的画面，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
随度看了一眼小藏渐白的脸庞，继续道：“我霸占了你的房子，你知道吗。”
小藏愣了愣，点点头，又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点头。
“我知道的。不过认真算起来，这里也不是我的房子，我进这片混沌时，见这里没人，就住进来了。”小藏认真解释起来。
“可是我来之后，你的安居之所被我抢了，你睡的床也被我抢了。”
听到这些扎心的事实，小藏心上突然冒出来一股气恼的情绪：“你今天给我说这些干什么啊？我现在应该把你赶出去吗？”
说着，他突然又蔫了：“可是......我打不过你啊......”
随度看着面前如蔫巴小土豆一般的少年，叹了口气：“你也不必对我那么好。”
小藏听到这话，在原先气恼之上，又一股汹涌的委屈泛起：“怎么我对你好，你还说我？”
说完，小藏就转身，跑了。
......
小藏道行浅，随度没费什么力气便在一条小小的河边旁寻到了他。
随度远远看着，并不上前。
只见小藏在河边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一会儿低头踢踢河边的石子，一会儿抬头茫然地看看河水。
不知过了多久，小青天这混沌夜幕降临。
月光洒在粼粼的河面上，泛起点点波光。
天上星子密布。
小藏大抵是累了，已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了。
整个人呆呆的。
“今日不修行么。”小藏耳边响起一道嗓音。
他像是被这突兀出现的声音小小惊到了，下意识地偏头去看。
是随度。
随意地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随度身高，此刻需要小藏微抬着头才能与之对视。
小藏看了片刻，然后突然撇回头去不再看他。
没好气道：“你不也没修吗。”
随度闻言，轻轻哼笑一声。
他不甚在意地坐下，长腿姿态随意地舒展。
他抬头，远远望着夜空中的星光点点。
“如今修行于我，恰如竹篮打水，不过无用功。不做也罢。”
小藏有些讶异，也听不太懂，忍不住偏头去问：“什么意思？”
“昨日我的周天即将结束之时，通体气脉大乱，整场修行功亏一篑不提，几有精脉俱裂之祸，若非你......”随度又自嘲地笑笑，“我怕是已然身湮魂灭了。”
听到这话，小藏心旌一动，“你......身体是怎么了？”
随度双手撑地，面仰夜空，“你这救人之人都不知晓，我这承苦之身又如何知道呢。”
看着随度因之前两度发病而无甚血色的脸颊，和泛白的唇色，小藏刹那间感觉心里怪怪的。
突然就想起小时候和十二出门觅食，因两人嘴馋想尝尝冰堑之巅的雪祈莲，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地去寻。最后寻倒是寻到了，可惜那雪祈莲长在冰雪悬崖边，两人去摘，不慎摔下悬崖，差点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小藏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周身骨裂欲碎，加之被冰雪淹没，周遭噬骨吸血寒意的滔天痛楚。
如果身体很痛，心情不好也是可以被谅解的吧？
小藏心想，或许自己不该跟一个病人一般见识。
“喂，”他忍不住开口关心道：“你现在很痛吗？”
随度偏头，眼睛深深看向小藏的，似笑非笑，“怎么，很痛的话，你又要放血救我么。”
第5章 这男人，好奇怪呀。
听着随度的口气，“你......”小藏说得有些迟疑，“你不想让我放血救你？”
随度沉默。
好一阵，他问：“你受过伤么？”
小藏点点头，“嗯嗯。”
“痛吗？”
小藏又点点头，“当然痛啊。”
“我非草木，自然也是知道痛的。”
“那你......”是想要我的血？
“我是想要。我若要，你便给么？”
小藏没什么犹豫，大方道：“你都那么难受了，我放点血帮帮你也没什么。”
“你会这样说，只是因为如今所需之量微不足道。”随度看看他，继续道：“若是有人需要你放出身体一半的血，才能救得了，你待如何？”
“这......”
“再若需吸干你的骨血才能救人，你又待如何？”
“我、我......”小藏开始结结巴巴。
正好一阵夜风拂过，吹得小藏鬓角的细发飞舞，掠过眼睛，引得小藏眼睛控制不住地眨了几下。
“当然还是觉得自己的小命更重要些，”随度伸手替面前笨嘴拙舌的小少年拨了拨发丝，微凉的指尖轻轻蹭过小藏眼睛旁边的皮肤，“是吧。”
不等小藏回答，随度继续道：“你不愿意救了，可恐怕到时，事情已由不得你做主了。”
小藏虽不谙世事，也并未怎么与外人打过交道，但并不笨。此前随度言语间隐隐的提示，已让小藏心底暗暗打鼓，如今话说得如此明白，再没有不懂的了。
沉默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小心翼翼的，又带着一丝不知世间险恶的天真，“随度，你、那个，如果真到那个时候......别人会逼我，你不会的，对吧？”
随度对小藏笑笑。
他生得本就英俊，笑起来更是好看，小藏呆呆看着。
“傻孩子，我当然会。”
......
直到回到小院，小藏整个人也还是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随度走回来的。
折腾这么一着，不知过去多少时辰，小青天里夜晚本就很短，左右不过三个时辰。隐隐的，天色已经泛白。
小藏虽是跟着随度回的小院，但已然非常警戒地与之拉开距离，只远远地缀着，并不靠近。
两人一路无话。
小藏一跨进小院，非常自觉地立即窜到离随度远远的地方。
同时眼睛余光悄悄摸摸跟踪着随度，看他一言不发地走进土屋，却连门也不关。
小藏有些奇怪，这个时间，他进土屋，是打算睡觉？世间有灵之物偏好于日落之时修行，日出之时苏醒，与天地同吞吐，修炼效果是最好的。而修行完毕之后，精怪们消耗体力会肚饿，大多会选择日出之后觅食。
昨夜他们没能修行，不过按照习惯而言，这个点该吃点东西了。
当然，高阶精怪能辟谷，很长一段时间不吃不喝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为什么他睡觉不关门啊。小藏心里有些犯嘀咕。
没等小藏嘀咕太久，下一秒，他便看到随度直直地摔倒在床。
小藏顾不上太多，急忙跑上前去。
看到随度半侧着的半个背影，他叫了一声，却并没有收到半分回应。
小藏心知这男人是又发病了。
看着他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身影，如今被病痛所累，竟一动不能动，隐隐有些可怜滋味。
小藏心里控制不住地有些心疼。
小藏来到随度正面，凑上前去，轻轻地问道：“你是每日日出之时就要发病吗？昨日也是，日出时我修行完就看到你出问题了。”
随度脸色虽痛苦，但看着神智还算清醒，惨然扯了扯嘴角，“大概吧。”
说完，他闭上眼睛，独自消解苦楚。
小藏看着随度紧闭双眼的脸上脸色渐白，呼吸渐重，冷汗从其鬓角泌出。
随度在黑暗中竭力呼吸，撷取更多新鲜空气。同时等待苦楚将知觉吞没，坠入深渊那一刻的到临。
快些来吧。也好过如此不死不活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深渊没有等到，他等到了一道又小又轻的声音。
“我来帮你吧。”
......
随度醒来时看到小藏坐在床边打盹儿，脸上有些倦色。
小少年看着像是一直守着自己的，自己刚一醒来，稍有动静，他便也睁开眼睛，摇摇脑袋，清醒过来。
随度这次醒来，没有道谢。
也没有再提任何小藏不该献血救人的话。
只用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看着床边的小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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