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老何打电话,一问,果然是到了该上台的日子。
沈榆放浪形骸,他那两个兄弟也没好到哪里去,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宁以桥大声宣布,这个周末要和父母去邻市旅游,今天下午正大光明翘课,待会儿就回寝室去收拾东西。
“今晚不是要演出么?”沈榆一口黑椒牛柳嚼了半天,没咽下去。
“我草,”宁以桥想了想,愣了愣,“我给忘完了。”
他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怪邱风头上:“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邱风这几天在忙小组作业,宁以桥不做,他一个人做两份。
“我也忘了。”邱风没好气瞪他一眼。
沈榆终于把黑椒牛柳咽了下去,说:“要不我给老何说下,让他调个场次?”
调场次就是让其他两支乐队先顶上,下次长眠湾再还给人家一天。但宁以桥不是很乐意,嗤了一声:“拉倒吧,那些人都看不起咱们,没必要上赶着欠他们人情。”
长眠湾一直由于音乐风格被圈内人诟病,说他们是没有风格的、披着乐队皮囊的流行音乐混子。为此,宁以桥还和另外两支乐队的鼓手吵过一架。
宁以桥票都买好了,沈榆也不是要他一定留下来,办法多的是。他想了想,拿出手机,叫外援。
白小岩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和段绍怀热乎着煲电话粥呢,他和段绍怀说了声,就切出去接了沈榆的电话。
“白哥,江湖救急。”沈榆还没说话,宁以桥的脑袋先凑过来,嘴贴着听筒说了。
白小岩听了事情起因经过,答应地很爽快:“行,一会儿把时间地址发给我。”
挂了沈榆的通话,段绍怀还等在那里。
“小榆的电话,”白小岩交代,“今晚要去帮个忙。”
段绍怀那边也刚吃完午饭,声音听着在犯困:“什么忙?”
“他们乐队今晚有演出,少个人,叫我过去顶一顶。”
“哦,”段绍怀不太在意沈榆的乐队如何,问白小岩,“那我能过去看你演出吗?”
段绍怀和白小岩提过很多次了,但平时都是排练,不方便他一个外人进来旁听。
这次是酒吧演出,没人规定谁去得,谁去不得,老何恨不得多来点人,好多赚点酒钱。白小岩说:“你想来就来啊。”
傍晚五点半,沈榆背着贝斯,带着邱风准时到达卧月。
白小岩比他们早到五分钟,段绍怀跟在旁边,先看到他们,按着白小岩的肩膀,跟他们打招呼。
“我带个人来,不介意吧?”白小岩笑着问。
沈榆管不着章济年和温遇旬的地盘,自然没什么介意,但两人眼神都糊在一起的那腻歪劲儿简直没眼看。
邱风又去搬他那藏得深的合成器,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只好聊天。
段绍怀会聊,会切入,对沈榆说:“你家那口子怎么不来看你?”
平日里靠七窍玲珑心打交道的现在像个贱人,嘚嘚嗖嗖又暗搓搓地炫耀,差点就直说“我都来陪我家这口子了,你怎么没人陪”。
温遇旬说有事要忙晚点到,刚给他发过消息。
沈榆不和贱人计较,说:“你瞎操什么心。”
沈榆和白小岩都不是话多的人,但段绍怀一张嘴说个不停,思维速度又刚好能让两人跟得上,于是从卧月后园的花草说到香港的缆车,从章济年睡觉打呼说到梁淑婷唱歌有多好听。
几人把认识的人好话坏话说了一溜,转了一圈又提到温遇旬。段绍怀和他关系好,知道些沈榆不知道的事。
“他最近有得忙呢,”段绍怀说,“前段时间跟我说过,要评什么他们所里的优秀助理研究员。”
沈榆没听温遇旬说过,顺口说:“应该不容易。”
段绍怀说:“是很不容易,可麻烦了,看实力还要看品行。”
又半开玩笑:“小榆,你们最近得避避风头。”
沈榆理解又不理解:“21世纪了,同性恋还能影响这个?”
“是21世纪,是不影响,”段绍怀看事情门儿清,“但你要考虑到他的竞争对手可能会拿这个做文章,在背地里绊他一脚。”
晚上七点钟,卧月的头顶大灯准时地全部熄灭,只剩舞台边缘留了几盏氛围灯。
白小岩和沈榆毕竟是一个公司的,有时候一起排练,两个乐队也相互换人玩儿过,对长眠湾的歌还算熟悉和了解,因此没掉链子,歌曲的完成度很高。
十点四十分,长眠湾演出结束,沈榆管不了别的了,下了台就直直往那后园里钻,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想了好几天的人。
这天章济年有事没来,小房子里就温遇旬一个人,擅自翻了上次沈榆送的茶叶出来,准备泡一捧大名鼎鼎的西湖龙井尝尝味儿。
水刚煮沸,壶里咕噜咕噜地冒着响。
温遇旬听到动静看向门口,面色如常,没有说话。
沈榆没收到温遇旬到达卧月的消息,将琴包放在门边,便走进来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温遇旬说:“刚来不久,半小时。”
沈榆坐在床边,见礼品袋被乱抛,茶罐放在桌上,问道:“你不是不喝么?”
温遇旬看他一眼:“好茶不喝,我又不是笨蛋。”
其实他就是占有欲作祟,沈榆的东西偏要亲自经手。不然温远房子里搁着那么多谁谁借着过年过节送来当贺礼的茶叶,其中也不是没有名叫西湖龙井的几片茶叶子,也没见他在家里喝过一口。
沈榆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照例和温遇旬说起新得到的话题。
他说段绍怀动作太快,他今天看着了,白小岩大概已经栽进他的温柔乡,这事终究还是不好提醒,断人圆满,有损功德,他做不来。
“没事,”温遇旬不甚在意,心不在焉,“让他们玩儿去吧。”
温遇旬不会泡茶,没接触过这个,只知道把水倒出来,再一股脑把茶叶撒下去。
沈榆眼疾手快地阻止,章济年爱喝,房里什么工具都有,那就没理由糟蹋。
先温杯,接着投完再洗,才到泡茶的一步,茶叶在水里散开,经脉被水分子撑着,由脆硬变得柔软,从干晒的黑逐渐透出棕绿的颜色。随后出汤,最后将茶水分入品茗杯,握着公道杯往下一按再往上提,正好倒八分满。
温遇旬坐享其成,期间没事干,就盯着沈榆那双冒一点茧子的手看。
好修长的手指,指尖冒着粉儿,估计沾了些茶叶香吧,不像他似的,每天泡在实验室里,身上都是生长调节剂药水的冲味儿。
沈榆泡好,为自己也分一杯,啜了口,神神秘秘地说:“我和你说件事。”
“嗯。”温遇旬怕苦,攥着茶杯在做心理建设。
“就上次,我妈要我回家找我说事的那次,你还记得伐?”
沈榆喝着家乡茶,家乡口音也不自觉冒出来。
“记得。”温遇旬说。
沈榆便道:“我妈和我说了,她有男朋友了!”
“我倒是没关系,她喜欢就好。”沈榆洒脱地说,但现下的洒脱是他独自纠结了几天才想通的。
温遇旬并不意外,这事他比沈榆还要早三天知道。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必然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生根发芽,温遇旬只求解决问题,胡思乱想的猜测不是他的行事作风,想清楚以后,便直接去找温远问了个清清楚楚。
包括对方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出身籍贯,家中人口。
事无巨细到温远觉得诧异,温遇旬从前管都不想管,询问他这般反常是为什么。
温遇旬选择暂时隐瞒:“没事,多了解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沈榆就在他眼前一派天真,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直到茶叶泡发了,味道冲淡了,才放下杯子。
温遇旬没怎么喝,茶凉了,他抿一口。
最佳饮用时间过了,味道香也很苦。
说完全不苦恼是不可能的,温遇旬现在也没思考出要如何解决这棘手的难题。
一方是父母,另一方是爱人,一定要选择辜负其中一方,温遇旬取舍都难绝断,走神间,沈榆坐到他身边。
用手碰碰他,再对着他十分好看地笑一笑。
他身上的毛衣很柔软,纯羊毛不扎人,和他的身体脾性一样。
脸蛋和手臂,大腿和指尖。
温遇旬一颗心脏跟着没有出息地同样变软,觉着自己实在是个粗人,好茶在手,他品不明白,也没耐心再品,一口气喝见底了,拉着沈榆坐在他腿上。
什么出身籍贯,什么家中人口,他都管不着了。温遇旬把人扣进怀里想,心上人他来庇护,万事由他解决。
作者有话说:
下章破镜
第24章 馀欢未歇
又过了一周,小寒过后眨眼要腊八节,温遇旬家里的家政阿姨一早便开始忙活,泡莲子,剥花生核桃和桂圆,红枣和芝麻各拿出二两,栗子和榛子切成小块,摆在一边。
温遇旬休息在家,导师给他放了个两天的短假,让他养精蓄锐,好好准备明天开始的第一次外出作业。
他平时缺觉,睡到日上三竿起床,阿姨已经走了,锅里有专门为他留的一锅腊八粥。
几乎是满满的一锅,要么认为他是大胃王,常常饿肚子吃不饱,要么就是想要他一日三餐,两日六餐全喝粥,腊八节过两天。
他想了想,看了眼时间,又回忆了沈榆的课表,给沈榆拨了个电话。
电话通了,但响三声被挂掉。
过了大约一分钟,来了一条短信。
【我现在有事不能接电话,有什么事短信说吧。】
好冷漠,好无情。
温遇旬盯着手机看到屏幕自动熄灭,心中隐隐觉得不好。
沈榆这种状态持续了大约有个两三天,也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节点能清楚描述这种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就是不接温遇旬给他打的电话了。
短信也回得少,问就是在忙。
温遇旬受不太了这种不清不楚的冷遇,重新把手机划开,电话拨给老何。
“小榆?我看看……”老何对他的态度都比沈榆要热情,听筒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大约是在查看排班表格。
“哦,今天是长眠湾,”老何问他,“怎么啦?”
平时这种来不来之类都是他们两个自己商量,老何也纳闷呢,是不是闹了不愉快,不然这种事情怎么轮得上他插手。
“没事,”温遇旬说,“今天晚上我过来,后园给我留个门。”
说是晚上过来,然而他闲在家里无事可做,中午喝一碗甜丝丝的腊八粥,却没觉出味道,文献更看不进去,时间走得比蜗牛都慢半拍,于是下午早早就开车到卧月坐着。
老何什么时候在下午三点就看见这位爷,夸张地吃惊:“您来这么早作甚?”
温遇旬懒懒扫他一眼,说:“视察你工作认不认真。”
卧月这个点还没对客人开放呢,有什么工作认不认真的。但老何一个三老板怎么敢说二老板不是,打个哈哈过去,一眼看见温遇旬手上提着个保温饭盒。
这更稀奇了:“你来给我送饭的?”
“不是,”温遇旬的声音透着冷,“你这有没有微波炉?”
老何哪是沈榆呐,只觉得这人平时都是这副腔调说话的,没觉得违和,也听不出生气了,看这给人带饭的热乎劲儿,刚才打电话时那点疑虑也消尽了。
“有啊,在我那屋里,老章那屋什么都没有。”
老何说着,又开他玩笑:“带的什么?有没有我的啊?”
温遇旬直接地说:“腊八粥,沈榆的,没你的。”
老何听后不屑,和那个没吃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狐狸一模一样,小声嘀咕:“还以为啥美酒珍馐,腊八粥而已,我看不如银鹭八宝粥!”
又是晚上七点半,酒吧里准时响起贝斯的泛音和鼓点,还有沈榆的唱腔。
温遇旬在后园的花园里摆弄他的花,郁金香终究还是过了人为干预的花期,花瓣边缘发黄发软,有要枯萎的趋势。
他在后园待不住,趁着前厅灯光黯淡靠在后台,往台上看。
沈榆今天状态不好,温遇旬看过沈榆那么多次演出,完全能听出来也能看出来,嗓子有些哑,气息明显不够,带着点感冒的鼻音。表情也不似往常平淡,而是愁眉不展。
台上唱的是前段时间刚录好的新歌《圆缺》。
“十五月,十六圆,爱恨难两全,河倾月落,馀欢未歇。”
愁眉也好似入戏了,但温遇旬怎么看怎么像真的。
小甄和温遇旬靠在一处,他手上有活做,拿一袋奶香瓜子,边看边嗑。
“温老板今天怎么不在后园睡觉?”
这也不算是刻板印象,温遇旬此刻没什么心情说话,只说:“不困。”
晚上十点演出就该结束了,只是平时为了安抚观众经受刺激还未平静那躁动的一颗心,一般都会多半个小时加演。
沈榆不明显地皱了皱眉,转身对着邱风和宁以桥指了指自己的嗓子,下台拿了半瓶矿泉水。
温遇旬看得一清二楚,扭头问小甄:“不能不唱了?”
小甄耸耸肩:“没办法,观众大概都已经习惯了,不唱恐怕他们不干。”
温遇旬也不干,他不管别人怎么样,总闸就在旁边,抬手一拉,整个卧月黑了,乱了。
酒杯的当啷声,客人的不满声,脚步声,磕碰声,唯独台上那个,安静得没点气息。
这下电吉他没电,话筒都沉默不出声。
老何没看见温遇旬搞的破坏,急匆匆露面,安抚,说大约是停电了,今天的演出就先到这里,酒钱一律七折。
老何那个肉痛啊,本来赚钱就不容易,一时间比沈榆还要愁眉苦脸,不过也看得出沈榆状态不对,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温遇旬在等,还要他好好休息。
沈榆愣了愣,今天不是周五,温遇旬来了也没和他说。老何不说还好,一告诉他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一扭头,正好对上温遇旬和漆黑融在一块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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