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裘夫人气得语结。
这女儿是被她婆母娇惯坏的,这是裘家唯一一个女孩儿,老夫人当眼珠子般疼着护着,什么事儿都纵着她。
一个孝字大过天,有婆母在上面顶着,裘夫人有心要管教也不成。是说也说不得,骂也骂不得,时间一长,这性子就越来越蛮横跋扈。还是前两年,她婆母重病离世,她这才能全全担起管教女儿的责任,可孩子已经大了,再想要掰正很不容易。
这都是后宅的事情,子女的教养也向来是妇人负责。她夫君是县官,掌一县长短,终日案牍劳形,哪里还有功夫和时间过问女儿的教养。
见裘夫人气得不再说话,一直默默无声的叶小尘突然站了出来,垂着眉眼轻声说道:“刚刚,我们也没有说小姐、是拿的糕点啊,您怎么知道我丢的是糕点?”
骤然听到叶小尘的声音,裘盈盈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最后只能恼羞成怒道:“你、你!我拿了又如何?本小姐拿你的东西是看得起你,你竟然还、你还来告状!你胆子怎么这么大!李大夫,你也是为了这事来找我麻烦的!肯定是他和你说了我的坏话!爱嚼舌根的小哥儿,他哪里配得上你!”
这话是越说越离谱了!裘夫人哪里还看不懂她的意思!可这是有夫之夫啊,纵然是如何了不得的君子,那也不般配了!如此这般,那不是自降身份,自取其辱吗!
裘夫人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介丘要她屏退左右,这是给了她这不懂事的女儿最后一点脸面,护住了她的名声。否则,若被那些下人知道,小姐中意的男子亲自上门把人拒了,这事不知道有多丢脸!
这点倒是裘夫人想多了。这裘盈盈对李介丘而言如赖皮膏药一般,她虽然生得标致身份也高,可在他眼里最多也只是一块好看的赖皮膏药,麻烦得很,哪里还会给颜面。
这点颜面其实是给裘夫人的,给县令大人的,给比他们更高出许多的阶层的。
他虽然知道裘夫人为人正直,裘县令也是好官,可到底不能直接撕开脸面,若真是惹急了对方,他们才是一点好处也讨不着。只能留一线,说不定还能让对方记个好。
果然,哪怕李介丘和叶小尘上门告了这一状,但裘夫人并没有给他们摆脸色,反而冲着裘盈盈冷声冷气地说道:“盈盈,给李夫郎道歉。”
这哪里肯!叫她道歉,那不比杀了她还难受。
裘盈盈气得要跳起来,她不管不顾地扭头冲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哭呢,像是委屈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屋子里的人都欺负了她,嘴上还说个不停,“我不!我凭什么道歉!”
眼看着她冲了出去,裘夫人一掌拍在小几上,瞪着守在走廊外的婢女,令道:“还愣着做什么!送小姐回绣楼,锁了门,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出来!”
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到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哭声更夸张了。
丢人,实在是丢人!裘夫人都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眼前这对夫夫了,她偏开头叹了口气,出声唤来了管家,说道:“徐春,取一吊钱的诊费给李大夫。小女顽劣,不听好言,又讳疾忌医,实在是给两位添了大麻烦。不过还是多谢李大夫特意告知,这病我定然守着她好好治,决不叫她以后害人害已。”
李介丘浅笑着没再说话。
那管家取了钱出来,满满一贯递给了李介丘,又被李介丘转手塞进了叶小尘手里。
叶小尘掂了掂手上的铜钱,埋着头数了一百二十七文,又将剩下的还了回去,说道:“只要这些就够了,多的我不要。”
管家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裘夫人,妇人闭着眼睛摆了摆手没再说话,显然是累极了。管家只好做主把钱收下,再送李介丘和叶小尘出了府门。
第146章 忧愁
这钱可算是要回来了,叶小尘一直捏着那一串铜钱,一边走一边数,翻来覆去数了好多遍。
“开心吗?”
李介丘微微偏着头,试探性地问道。
在李介丘看来,这事其实处理得不算完美,就比如裘盈盈,那样一个官家小姐,他就是想让她给叶小尘道歉都做不到,只能让夫郎受委屈。
李介丘心里有些埋怨自已的无能,是他招惹了这个刁蛮跋扈的县令千金,到头来却让叶小尘受委屈。
但叶小尘拿到了钱后就开心了好多,一边掂着铜板还一边和李介丘说话,语气也很兴奋,“裘家的宅子、好大好大!我要是,一个人在里面走,肯定会迷路!我肯定连大门都、找不到!”
见他开心,李介丘只好压下自已心头的想法,伸手牵着叶小尘的手掌,与之十指交握。宽大的袖袍罩了下来,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这一双交握的手,街上没有人看到有一对有情人黏黏糊糊地缠在一起。
没过多久两人就回了后市街,叶杏花还老老实实守在摊位后,托着腮帮子坐在小马扎上。她身边的小摊贩已经换了一波,有赶早来抢好位置摆夜市的小贩,摊位上挂着纸皮的小灯笼,还没有点燃。
“哥!哥夫!怎么样!钱要到了吗?!”
叶杏花一看到夫夫二人就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迎了上去。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叶小尘已经将串在一起的铜板摇得哗哗响,叶杏花自然也看到了,乐得扑上去,激动地哇哇大叫。
钱也要回来了,时间也不早了,三人飞快收拾好东西赶着牛车回了村。这次在裘家耽搁了好一会儿,等几人回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幸亏李介丘有了经验,提前准备了两只灯笼,用火石点燃后一左一右挂在牛车上。
就见两团灯火遥遥照进了四甲村的村路,昏黄的灯光与夜里第一缕月光融在一起,清浅柔和。
叶小尘到了家门才看到隔壁赵家门口也亮着一盏灯笼,门外站着的是赵安月,小哥儿面露焦急,提灯望眼欲穿地盯着另一个方向。
“月儿!”
叶小尘扶着李介丘的手下了牛车,看清赵安月的背影后提声喊了一句。
赵安月闻声扭过头,他看向叶小尘的时候,脸上急切的神色还来不及褪下。
“月儿,怎么了?你怎么站在屋外?”叶小尘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赵安月提灯的手背。也不知道这小哥儿站了多久,手背沁凉,衣裳也沾着寒意。
赵安月看到叶小尘就是连连叹气,小辣椒都蔫巴了,“我舅舅家又出事了!这天刚黑就把我哥喊了上去,我娘担心也跟着去了,都不知道怎么样了!到现在也没个信儿!”
叶小尘吃惊地张了张嘴,条件反射就想到那个闹过自杀的秀姐儿。
他脱口而出,“是你表嫂又……”
赵安月却摇头,叹着气解释道:“不是。是我二表哥!哎,他以前老实巴交的,从来不敢和舅舅舅母呛声。今天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和大表哥打了起来!听说是打得很凶!”
这……
这一家子闹腾的,叶小尘都忍不住跟着叹了一口气,又问道:“所以是你大表哥受伤了?”
赵安月还是摇头,他垂着肩膀,稍稍抬头看了叶小尘一眼,向来灵动鲜活的眸子里竟然满是无语。
他说道:“不是。是我舅母!他眼看着我大表哥打不过,就冲上去帮忙,用捣衣棒打了我二表哥!听说是打到脑袋了,流了好多血。秀姐儿怕出事,就哭着下来找了我哥上去帮忙。哎,这都什么事啊!田家就这一个脑子正常的,可别打坏了!”
一听这话,叶小尘也无语了。虽然月哥儿之前也说过,他舅舅家偏心,对田二郎不重视,可也没想到偏心到这份上,拉偏架直接往亲儿子脑袋上打,这要是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好!
想着就是头大,赵安月又是叹了一口气,他提着灯笼推开自家的院门,转开话题说道:“你们今天回来得好晚。小满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刚刚还悄悄抹眼泪呢,你们快领回去吧。”
叶小尘心疼孩子,一听到这话也忘了别人家的闲事,急急忙忙推开门去找小满。据说刚刚还哭鼻子的小满正坐在院子里乐得哈哈大笑,滚得像个花猫一样,他扎在兔子堆里,满怀的毛茸茸,可以说是左拥右抱了。
兔子很能生,林青锋不过是送了一对兔儿,如今生了好大一窝。他家养的狗崽儿小白也大了好一圈儿,不愧是猎犬的种,半大的狗崽子就已经很威风了,也听话,每次天黑前就把满院子蹦的兔儿叼回窝。只可惜它只长了一张嘴,叼一只跑一只,给一未成年狗累得够呛。
小满看到小爹高兴得直笑,兔子也不要了,飞快爬起来扑了上去,抱住他的腿就不撒手了。
叶小尘揉了揉小豆丁的脸,牵着孩子和门外的李介丘、叶杏花回了家。
走后恍惚间还听到赵安月在叹气。他愁得很,但又闲不住,一会儿站着叹气,一会儿蹲着叹气,一会儿靠着院门叹气,最后等不住返回院子拖了一把竹椅子出来,坐着继续叹气。
因为在裘家耽误了一场,几人简单做了些吃食应付了一顿,也来不及准备明天摆摊的东西,商量后只好决定明天歇一天,也能有更多的时间准备食材。
裘盈盈搞出的一场闹剧好像就这样悄不吱声地过去了,夫夫二人也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倒不知道裘家是怎么管教女儿的,总之那次过后叶小尘就再也没有见过裘盈盈。摊子上的生意也越来越顺畅,每日都有两三百文的进账,但叶小尘已经没有第一天那么开心了。
小哥儿整日板着脸忧心忡忡,也不知道在愁些什么,李介丘问他也不愿意说,就闷着。
这日,几人仍是一起到了宝塘镇,李介丘往医馆去,叶小尘兄妹往后市街去,各做各的活计。
第147章 义诊
大概在下午时分,南山医馆进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他身形强壮,却一直扶着腰,像是受了什么伤一样。
李介丘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许彦如,老大夫手里还有未诊完的病人,他看了一眼后就收回目光起身迎了上去,扶着那男子坐下,随后问道:“怎么了?是哪里受了伤?”
男子撑着腰,痛得几乎直不起身,强撑着镇定的语气说道:“我听说这儿有个针灸很厉害的大夫,治腰痛是一绝,所以过来看看。那大夫是您吗?我这腰痛得太厉害了,您给帮忙看看。”
似乎是那个患了腰痹的书生孔闻孝来过之后,这南山医馆有一位擅长针灸治腰痹的大夫的事情就传了出去,此后常有病患来求医。多是上了岁数的人,年纪大了,腰骨不如年轻时候中用,实在痛得受不住就来请李介丘扎一针。
只是眼前这个病人瞧着很年轻,比当初那个孔闻孝可年轻多了,这样的年纪不至于患有腰痹啊。
李介丘又扶着男子进了内室,嘴里急匆匆唤了一声,“阿春!帮哥哥拿一下针囊!”
小药童很听话,马不停蹄去翻了放银针的针囊,再拿给李介丘。
李介丘正在内室帮病人查看腰身,越看越蹙眉。
这男子练就一副好身材,肌肉线条极其漂亮,皮肤呈小麦色,瞧起来很有力量。但他身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有摔伤、擦伤,见血的、没见血的,这儿一团乌青,那儿一团紫红,没几块好的皮肉。
“嘶——”李介丘看得咂舌,忍不住皱起眉毛,道,“你身上这是?”
男子双手轻轻撩着衣裳,听李介丘问,他不甚在意地轻飘飘答道:“哦,我是练舞狮的,所以身上常有伤,是不是吓到大夫了?您帮我看看吧,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扭到腰了,实在是痛得厉害!”
听到男子的话,李介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舞狮是童子功,从小就练着,可以说这一身本事都是摔打出来。要不然怎么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呢。
李介丘沉默着替病人检查,又是摸又是按,还一连问了好多问题。病人也都老老实实依次回答了,答完仍是不放心地问道:“怎么样?好治吗?”
目前估计是肌肉拉伤。虽说暂时看起来没有当初孔闻孝那么厉害,但这人身上病痛重重,身体有多处脱臼后愈合的痕迹,腰肌劳损也尤其严重,如今也不过是全靠年轻撑着,长此以往只会比当初的孔闻孝更严重。
李介丘取了针,一边叫病人匍在床上,一边说道:“能治。只是你身上暗伤、旧伤太多,怕是舞狮这一行做不长久,为了身体康健,你该另找营生了。”
那病人却像是没有听到李介丘后面一句话,他耳朵里只有“能治”两个字,惊喜地追问道,“那什么时候能好?半月能好吗?”
李介丘:“……”
这又是把自已的劝告当耳旁风的病人,李介丘微微叹了口气,不自觉又想起当初的孔闻孝也是这样问的,还忧心自已赶不上来年的科举。
李介丘摇摇头,没能给他确切的回答,只是说,“这说不准,看你的恢复情况。不过就算好得快,半个月后也只是不影响正常生活,你要是急着练舞狮,怕有些难。”
那人果然沉沉叹了一口气,语气失落又颓废,“啊?!这……这怎么行呢!这要是好不了,我就赶不上钱老爷子的生辰了!”
钱老爷子?李介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称呼,眉毛动了动,但施针的手却没有停顿,“钱老爷子的生辰?”
病人答道:“对啊!镇上首富钱家的老太爷过寿,本来请了我去舞狮庆贺的!钱家出手大方,我舍不得错过!”
李介丘不禁想起之前在街头偶遇,当时小尘的腿伤还没有好,坐着轮椅被钱老爷看到。钱老爷定了一个轮椅,出了十两的价格,这笔数字若是普通庄稼户怕是省吃俭用好几年都攒不下来,这也难怪这病人觉得可惜了。
但李介丘仍是说道:“我还是不建议你去。若是造成了二次受伤,你这腰怕得留一辈子的暗伤了,以后阴雨变天都要痛的。”
病人却呵呵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就痛呗!大男人还受不了这点儿痛了!”
“哎,大夫您不清楚,我家里两个娃儿,媳妇又怀着孕,老爹的身体也不好,全家老小都就指着我一个人养呢!这可是个好机会!我要是能拿到钱家的赏银,我爹一年的药钱都有了!还能给媳妇孩子买点好的补一补身体!我媳妇身子骨也弱,前头一个娃儿连奶都没得喝,这次有了钱说不定就能把老幺养得白白胖胖的!”
李介丘沉默了,劝告的话堵在喉咙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默默给病人扎过针,又开了几贴膏药,才将那看着高大健壮的男子送了出去。
那头的许彦如也看完诊了,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抬眼就看到背手叹气的李介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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