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风掀来,风沙登时迷了眼, 吹了一嘴的沙。吴不悔连忙闪身躲到厚重石门之后。
他背靠着石门,后脑贴在冰凉的石面之上。
这下当真完全不知道到了哪里。
也不知道……兰野猝然面对所有一切眨眼消失不见的场景, 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脑中忽然响起兰野在大殿之上那沙哑艰涩的声音。那声音一字一句落入耳中, 就像是一把生锈的刀一顿一顿划过磨刀石, 只教人觉得浑身发酸。
站了许久, 吴不悔略显混沌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话其实不是对司月, 而是吴不悔一直对自己说的。
虫蛊也好, 血蛊也好, 心间血也罢, 他既然能解一个和第二个,那就一定能解第三个。
无论如何,他要逃离魔教。
并且, 永远, 永远不会再踏入此地。
魔宫转移据点后的第二日, 司月便风风火火出门办事了。
吴不悔于是堂而皇之借着“副教主”职务之便, 补品美味流水一般命人送入他的房中。
他开始疯狂补充营养, 仿佛又找到了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股冲劲一般,为了尽快恢复身体, 将自己关在房中,没日没夜地锻炼、修行……周而复始,交替不休。
一晃数月过去,身体不仅恢复如初, 甚至颇有一种触底反弹之势, 身体素质全方位攀上另一个高峰不说, 还隐有一种要超过先前的巅峰时期之感。这段时间的努力,也几乎把在山水涧略有些懈怠了的时日都如数补了回来。
这期间,癞皮狗时不时会来找他叙旧,吴不悔这才有了片刻放松,与昔日好同事就着酒水闲谈瞎扯,倒也略排解了一些整日修行的枯燥苦闷。
只是每每夜深,耳中总是会不受控制地响起一个时而温润如水、时而却又低沉喑哑的声音,脑海中断断续续闪现过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面庞。
每当这个时候,吴不悔就会从梦中惊醒,然后立刻翻身而起,开始锻炼、修行,直到把自己累倒,昏睡过去,也就再没半分精力去想什么了。
这日,癞皮狗提着一壶冷酒,拎着一袋干果零嘴乐呵呵地又来串门。
酒过三巡,癞皮狗脸上两团红晕,将酒杯重重一摆,“说实话,小吴兄弟,你去青城派这么些日子,哥们儿其实非常担心!只怕一不小心,就收到你人没了的消息,到时候恐怕都不知道去哪里给你收尸!”
吴不悔笑道:“怎么?我的演技你未必不清楚,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癞皮狗摆摆手,“那兄弟自然是放心的,特别是那日教主领着咱打上青城派山门,你我二人,甚至不需要一句多话,配合得多天衣无缝,把那些青城派的大傻子唬得一愣一愣的。”往嘴里丢了一颗零嘴,嚼得嘎嘣直响,“说起来,那劳什子少城主下手也忒重,给老子那一通好摔,害得老子躺了大半个月下不了床!他娘的,动作怎么那么快?简直不是人,跟鬼似的!说真的,我同他对视的一瞬间,那眼神,要吃人一般,简直比咱们教主还要可怕!”
吴不悔扬起的嘴角忽然放了下来,停了好一会儿,道:“少城主他……人很好,你往后不要这样说他。”
癞皮狗两眼一斜,一副不怀好意模样,“啧啧,你不会是被那青城派的蜜罐子给泡了,尝到一点甜头,就铭记于心感恩戴德了吧?”冷哼一声,“难道你不知道他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最会做这种表面功夫?小恩小惠邀买人心可是他们的惯用手段。兄弟,你可别着了他们道了!”
说着瞥了一眼吴不悔,见他近乎肃然神色,心口噗通一跳。癞皮狗这才意识到吴不悔方才说的话……是认真的,且是十分的认真,顿了顿,又摆了摆手,“行行行,您副教主说什么都对,是我多嘴,瞎操心了行吧?”
吴不悔这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抿了抿嘴,放缓了声音,道:“狗兄,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说得也非常有道理,我明白。只是,青城派中弟子成千上万,一概而论岂非有失偏颇?总之,你要是还把我当兄弟,往后不要再这样说他了。”
癞皮狗虽然面色有几分不好,但也没有反驳,默不作声喝了口酒,只当默认了。
默然片刻,吴不悔道:“狗兄,你还没回答我,方才你所说的担心,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癞皮狗将凳子一拉,朝着吴不悔靠近了一些,面色晦暗,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不仅只有你在那青城派做奸细,咱们魔教之中,也有他正派之中的人在偷偷往来。”
凹凸不平的粗糙石面之上,三两盏烛火晃动。
这是一处宽阔的洞窟,隐藏在纵横交错的甬道之后,位于魔宫最深处,也是魔教中人谈之色变的所在——大护法处。
其实也就是大护法上班的地方。
放眼望去,各种稀奇古怪的刑具、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摆满了各处石台。
此刻尚在凌晨时分,洞窟之中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块巨石之后,隐藏着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狗兄,你为什么把我带到大护法的办公室来?”吴不悔腿已经蹲得隐隐有些发麻了,压低声音问道。
癞皮狗悄声道:“不是说了,正派之中也有人同魔教往来。话说,‘办公室’是什么?”
“哦,没什么。”吴不悔道,“可是,为什么要来这里?”
癞皮狗翻着白眼道:“给你看证据啊!”
虽然其实早已猜到癞皮狗的意思,吴不悔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道:“这位忠心耿耿的大护法,怎么会背叛魔教,同修真门派勾结?”
就好比班主任最信得过的心腹、班级里最刚正不阿的纪律委员,背地里却在暗中协助死对头班级那样不可思议。
癞皮狗无语道:“我怎么知道?要不你去问大护法?而且,即便大护法同修真门派中人往来,又不一定是背叛魔教,万一是那人背叛了自己门派呢?”
吴不悔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准备等会儿一听究竟,想了想,又问:“可是,我们俩藏在这行刑台后面,大护法一走过来不是就看见了?”
癞皮狗道:“你还真是离开久了,每月的最后一天大护法是不处理事情的,你全都忘啦?所以,你放心,不会有人来受罚。我再告诉你,根据我这么久以来的观察暗探,大护法之所以不办事,正是因为这一天,有客人会来!”
说着斜眼打量吴不悔一眼,“退一万步,就算咱俩不小心被发现了,您不是堂堂副教主吗?在害怕什么啊?”
吴不悔这才反应过来,倒也是,仗着这便宜身份,就算万一被发现了,也就是气氛会很尴尬而已。他大护法再厉害,也得顾着司月面子,总不能直接把自己捆上行刑台吧?如此一想,一颗提着的心,瞬间落下几分。
正想着,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吴不悔和癞皮狗对视一眼,齐齐放缓了呼吸。
吴不悔心知肚明,虽说他是个副教主,却也是个名不正言不顺,没有什么实权更加不知道负责干什么的副教主。
而这位大护法,常年面具覆脸,兜帽罩头,行踪不定,手段阴毒,本领通天,是个极其神秘的狠辣角色。
他这便宜副教主可以封很多个,大护法却仅仅只有这一位。
若是非要到二选一的地步,司月一定会毫不犹豫把他这便宜副教主嘎了。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吴不悔绝对不想招惹这位大护法一丝一毫。
两道脚步声行至洞窟,一人顿住,另外一人继续行走。
那一道脚步声走到某处停住,紧接着是几个瓷瓶陆续被打开,再合上的轻微的碰撞声。
随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很快停住。接着响起一阵极轻的衣料摩挲的声音,像是二人交接了什么东西。
片刻停顿后,两道脚步声几乎同一时刻响起,朝外走去。
二人竟是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
两道脚步声渐行渐远,吴不悔挣扎一瞬,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探头往外一看,却只瞥见一个一闪而过包裹在黑色大氅里的背影和一双黑色云头软靴。靴面绣有一个绯红离火印记。
那离火印记一闪而过,吴不悔瞬间觉得有几分眼熟,却仅仅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个念头,再仔细想来,却是又想不起来任何了。
这之后又过了几日,司月终于现身,方一回魔宫,便火急火燎将吴不悔召至殿前。
吴不悔正要行礼,司月神色激动地一把握住他双臂。
“这段时日,本座去南海寻得秘宝,就地炼化,功力大增!”目中难掩亢奋之色,“明日,明日便随我出征,打上仙门,试上一试,本座功力,究竟增进几何!”
吴不悔表情一滞,仿佛被雷震住。
他真的很想好心建议,若想试探功法有无增进,大可通过别的途径,不用非得声势浩大冲到人家门口鬼喊鬼叫。很没品的老板!
目光对上司月那狂妄、狂热的眼神,他便明白,若在此时打扰了他的好兴致,只怕当场会被拍个脑袋开花。
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吴不悔试着问道:“去……何处仙门?”
问完心口怦怦狂跳,他真的很怕听到那熟悉的三个字。
或者说,他实在害怕,会面对什么。
吴不悔觉得,此刻的自己,俨然变成了一个十足的胆小鬼。
身体竟然害怕得控制不住地在微微发抖。
“哗啦”一声,司月一挥衣袖,负手而立。
只听他朗声说道:“白鹤宫!”
第42章
一眼万年
白鹤宫?!
心内咯噔一声。
略一沉吟, 吴不悔试着道:“教主,那白鹤宫可是修真界排行第二的仙门,是否……”
他本想说“是否太过激进了一些”, 司月却似乎完全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只听得“第二”两字, 以为他觉得不够资格, 两眼一眯, 道:“那再攻上一回青城山?”
吴不悔:“……”
吴不悔高呼:“白鹤宫不错!好地方!的确值得一试!”
心中哀嚎:对不住了白兄!
是夜, 魔族大军就浩浩荡荡出发了。
吴不悔也不知道, 为何明明有传送阵法不用, 非得连夜赶路。
自然, 黑心老板的决定, 他最多只敢默默腹诽,路程是一刻不敢耽误。
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了整整一夜, 才走出那一望无边的沙漠, 脚底都打了两个水泡。吴不悔借口风沙太大, 将一个黑色布袋套在头上, 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心说如此正好,捂得严严实实, 到了白鹤宫,就算白萍在家,也断然认不出他来。
又再走了整整半个白天,脚底水泡都被磨破了, 总算在临近下午时分, 在阴沉的天色中, 远远瞧见了白鹤宫那华丽无双的白玉雕花大门。
白鹤宫守门的弟子想是远远看见旗帜招展,黑压压来了一大片人,连忙绕进门一弟子,匆匆禀报去了。
魔教徒众浩浩荡荡缓缓靠近,白鹤宫却似乎早有防备一般,不一会儿呼啦啦涌出一大片白衣弟子,个个整装待发,训练有素地摆开阵法戒备。简直像是提前收到了消息,专门等候魔教而来一般。
为首一人衣袂飘飘,一管玉箫握在手中,嘴角噙笑,身姿倜傥,正是白萍。
司月歪着半边身子坐在轿辇之上,行至白鹤宫大门大约十丈开外的位置挥了挥衣袖,行进的队伍立刻停住。
两方对阵,为首二人遥遥相望。
白萍身板挺得笔直,面不改色明知故问道:“来者可是魔教教主?”
司月打了个哈欠,像是一觉好眠刚醒,懒洋洋道:“既然认得本座,还如此假惺惺的问什么?”
白萍笑道:“这位魔教教主,你我并不相熟,总还是要客气一些,也总得有人来先打个招呼不是?我作为东道主,自然理当先开这个口了。”不卑不亢,十分得体。
“唉……不然说你们这些所谓正派人士如此无趣。假惺惺的客气来客气去,来来去去尽是些废话,浪费本座时间。”
司月叹了口气,从头到脚打量白萍一眼,“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逞什么能?不过仗着投了个好胎就真以为自己算老几了?给本座叫那姓白的老头儿出来。”
说的自然是白萍他爹,白老宫主。
司月言语十分不客气,白萍脸上却未见任何怒色,玉箫在手心轻轻拍了拍,“父亲他外出了,教主找他有事?”
司月直起上身,双眸微微眯起来,“你看本座像是没事么?”
白萍“唔”了一声,点着头道:“看起来倒十分像是来者不善呢。”
司月往座椅靠背上一靠,摆出一个十分闲散的姿势,“没错,快点叫你爹出来,本座要把他打趴在他家门口。”
此话一出,白鹤宫一众弟子脸色纷纷一变,齐齐祭出武器,一片愤懑之意。
吴不悔远远听着,心说这魔头是很有实力没错,但也不至于每次都把话说得这么死?他白鹤宫宫主是什么好拿捏的角色吗?这魔头到底有没有想过万一被打趴下的是他自己,那么这个时候放出去的狠话就会变成彻底的笑料。
转念一想,却也只有绝对的自信,从不怀疑自己的人才会如此行事。
司月之所以如此狂妄,是因为他从来认为自己就是最强,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输。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种近乎盲目的自信,倒也正是他真正可怕的地方。
永不认输,永远目空一切,永远觉得自己是最强最好……想道这里,吴不悔竟莫名生出丝丝羡慕情绪。
这魔头倒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至少自信满满从不内耗这一点,就已经远超许多人了。
尽管司月如此口出狂言,白萍倒是依然十分从容,略一思索,道:“可是家父如今不在,我去哪里喊他呢?若是实在有急事的话,白鹤宫倒是可以招待阁下以及其余诸位歇下。家父三日后便回。”
“谁他娘的要住你们这破地方?!”魔教这方立刻有嗓门大的嚷嚷起来。
随即立刻有人附和:“就是,别脏了爷的身子!”
抬头望了望白鹤宫那华丽的大门,再回想起魔宫那幽暗潮湿的环境。吴不悔真的很搞不懂这些同事的脑回路,明明面前这座恢弘的宫殿才是正儿八经的七星级酒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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