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房中急得乱转,正如无头苍蝇一般,扭头便看到放满藏书的多宝阁上,明晃晃摆着一个通体纯黑的药瓶。
……怎么有种光明正大的可疑之感?
踮脚拿下药瓶,药丸在瓶中轻轻晃动。吴不悔心头一震,这声音……和那日在魔教大护法处听到的声音一摸一样!也就是说,大护法交给神秘人的东西,正是此物!
将药瓶中的黑色药丸倒出一颗,放入乾坤袋中收好,药瓶放回原位,再将方才摸过的地方用衣袖擦了,确保无误,将门合上,最后用衣袖把门上碰过的地方也擦了擦,吴不悔快步离去。
闪出小道,来到会客厅外的小院,迎面看到兰无绝亲自端了个食盘从对面的小路上走了出来。
吴不悔连忙迎上,“无绝兄怎么亲自端了吃食来?”抬手去接。
兰无绝不着痕迹躲过吴不悔伸来的手,稳稳当当地端着食盘,迟疑片刻,忽道:“……你叫我什么?”
吴不悔这才意识到一时嘴快,竟然和兰无绝称兄道弟起来了,忙道:“一时失礼,冒犯了。”
“没有。”兰无绝飞快道,“我……觉得很好。”话毕,快步朝厅中走去。
喝了茶,吃了甜点,吴不悔心中记挂那药丸的真相,起身告辞。
似是没有预料吴不悔这么突然就说要走,兰无绝手里还端着个茶杯,忘了放下,起身相送。
走到门口,吴不悔装出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样子,停住脚步,侧身道:“对了,七日后,我和兰野成婚。还请无绝兄传信一封,务必请兰副城主到场参加喜宴。”
“砰。”
兰无绝手里的茶杯跌落在地。
茶水泼洒一大片,还往上冒着白色的热气。茶杯砸成一堆碎片,碎片以落点往外扩散,零零散散,像开败了的残花。
怔了片刻,兰无绝俯身去捡茶杯碎片,指腹碰到碎片锋利边缘,冒出一片殷红,他将手背到身后,低着头,低声道:“恭喜。”
“七日后成婚”之约转眼到。
吴不悔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天将破晓,在他终于支撑不住就要昏昏欲睡之时,房门忽被推开,十数个人蜂拥入内,将他一把从床上薅了起来。
众人皆着大红色衣袍,鲜艳刺目,有老有少。
只听得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口中念念有词,倒豆子般滔滔不绝地往外念贺着吉祥的话语。
吴不悔被抓到镜前坐下,洗漱,梳妆,换衣……还没来得及看自己镜中的模样,便被众人簇拥着出了房门,再被推搡着出了院门。
湖面上两只交颈而立的仙鹤睁开漆黑的眼,好奇地往这边望。
吴不悔被飞快地塞进了一顶大红花轿。
直到在轿中坐定,尚且还有些发蒙。
“起轿——”
一声高喝,吴不悔心口猛地一震。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这是要去做什么,蓦地攥紧了指尖。
大红花轿晃晃悠悠,颠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胸口开始加速起伏,只能不停地深呼吸,试图平复紧张的心绪。可越大口地喘气,越觉得空气稀薄,简直无法呼吸一般。吴不悔感觉全身都热了起来。脑中甚至有眩晕之感,赶紧伸手抓住两侧凸出的两根横木,这才稍稍镇定了些许。
从外透进来的光亮穿过喜轿的红布,把吴不悔的脸映得通红,根本分不清是他本来就红了脸,还是被这红光照着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喜轿终于停下。
随着轿子落下的一声轻响,吴不悔的心中也咯噔一下。
门帘被缓缓掀开,入眼是青城派恢弘的主殿。
轿身下压,吴不悔深吸口气,躬身下轿。风吹动鬓边碎发,吴不悔站在殿外广场仰头看,忽然怔怔地出了神。
吴不悔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初恋会是一个男人。
更没想过,会和一个男人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入目一片喜庆的红。
大红色的喜服,大红色的绸布,大红色的灯笼,大红色的对联……甚至连殿门两排弟子手里用竹竿挑着的鞭炮都是大红色的。
引线点燃,腾起蓝青色的烟雾。
鞭炮噼啪炸响,锣鼓咚锵震天。
炸得他脑子乱哄哄的。
吵得他心口突突直跳。
直到那只熟悉的手将他牵起,心中霎时静了下来。
侧头,目光落入一汪澄澈清泉,荡漾着温柔的笑意。
如果这个男人是兰野的话,倒还不错。他忽然想。
成亲的流程和电视上看到过的大差不差,只不过天地、高堂拜完,司仪喊得是“夫夫对拜”,倒把吴不悔听得乐了一乐。
拜完堂,吴不悔没有在洞房中娇羞地坐在床上等新郎,而是端着酒杯和兰野并肩在筵席之中游走。
兰野那个酒量……吴不悔简直想都不敢想,所以随便谁人,随他来什么酒,来一杯他挡一杯,兰野只需要假模假式端着个酒杯默默跟着他走。
即便吴不悔如何自封千杯不醉,如此绕着席间转完一圈,晃荡着一肚子酒水,还是微觉恍惚,略感体力不支,身体晃了晃,兰野的肩膀立刻递了上来,让他靠住,下一刻,垂在身下的手被握住,二人手心相贴,吴不悔忽然觉得十分高兴起来,高兴得好像要飘起来,高兴得他想要大喊大叫。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安静地,在语笑喧阗的热闹喜宴上,和兰野牵着手。
第69章
有大变!
忽然, 吴不悔双耳微微一动,在鼎沸的人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酒盏摔碎的脆响。
恐怕是哪个宾客喝醉了酒,失手打碎了碗盏, 吴不悔扬起下巴,视线落入筵席之中, 在人群中穿梭, 寻找声音的来源。
忽然听得接二连三一声声闷响, 循声一看, 只见最当头的一桌客人竟有大半都趴倒在了桌上。还没来得及反应, 剩下的小半客人也都差不多同一时间倒了下去, 甚至还有几人直接连带着靠椅往后倒去, 摔得人仰马翻, 却是昏迷在地,一动不动。
紧接着,站着交谈的宾客也如同被收割的稻子一般, 忽然之间, 也是一片一片地倒了下去。
甚至都没有一人来得及惊呼。只听得酒杯、碗盏等瓷器跌落在地的破碎声音四处响起。
变故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 其他还清醒着的客人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 纷纷向周围的人投去疑惑的目光。然而, 不过数秒,那些人也毫无征兆地, 齐齐昏倒。
吴不悔目光飞快扫过正中长老那一桌,也是全军覆没。
就连主座上的兰霆夫妇和旁边的白老宫主以及明知先生,皆是面色发青。只是因为灵力深厚,才没有立刻倒下, 却是神色恍惚, 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白萍手里还举着个酒杯, 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大喊一声:“妈的!酒里有毒!”然后,直挺挺倒了下去,头磕到桌面之上,发出好大一声脆响。
兰野估计也是怔住了,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就要上前查看,被吴不悔抬手一拦。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一个爽朗豪气的笑声,“哈哈哈哈!小侄儿大婚,二叔来迟啦!莫怪莫怪!”
来了!吴不悔在兰野手背上轻轻一拍,松开了兰野的手。
接着飞快对着不远处从婚礼开始起就一直站着没有动过的两名弟子使了个眼色。那两名弟子点头会意,眼珠齐齐一转,视线牢牢锁定大殿正门,兰霸一只脚才迈入殿内,两名弟子几乎同时指尖一动,大殿门口的穹顶之上,忽然罩下来一面巨大的网,正好把兰霸兜头罩住。
六日前。
从兰霸的卧房拿到那枚药丸之后,吴不悔便一刻没有耽误地拿去给了明知先生辨认。
明知先生仔细看了一看,却是摇摇头,“药理我只是略通。若把现成的草药拿给我,我倒是还能说出个一二。这黑乎乎的药丸,老夫实难分辨是以何物制成。”
吴不悔急道:“竟然连先生都分辨不出此药成分!那还有谁能知道?”
明知先生用食指指尖将他的头一点,“你是急得昏了头还是发了蠢?当世最好的大夫,名医‘药王’就在青城派中,你还怕没人能问?”
吴不悔转身就走,急匆匆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拱手一揖,“多谢先生。”
明知先生斜觑着他道:“得了。装模作样!要去快去。”话里嫌弃,嘴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一口气跑到萧老的住处,大门是开着的,吴不悔也没心思敲门客气,直接冲了进去。
听到动静,庭院中正在洒扫的几个弟子警觉地抬头,看到吴不悔的刹那,又纷纷低下头去,继续忙手里的事情了。
吴不悔脚步犹疑了片刻。心说只怕是正好认识他,这才没有阻拦,也没多想,提步飞奔往里去了。
没跑几步,绕过一扇镂空壁画的墙,远远看到一男子迎面而来。
吴不悔只是一看,便知其身份,因为此人实在是和萧怜儿长得太像了些。圆眼,尖脸,一摸一样挺直的鼻梁,模样看起来十分年轻,完全无法和“长老”二字联系到一起去。而且身量很高,身形修长,想必萧怜儿那高挑的身材也是遗传自他的父亲。
“萧长老。”吴不悔快步上前,还没站稳,便赶紧躬身一礼,“我是……”
萧老直接道:“我知道你是谁。何事?”
瞥见周围来往的弟子,吴不悔压低声音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炼药房。草药清香萦绕满室。
萧老二指捏着那颗药丸,先是认真闻了闻,再用指甲刮下一些黑色粉末,放在舌尖抿了抿,片刻后,眉头一皱,立刻端起桌上清水灌入口中,再猛地吐了出来。
“这样狠毒的东西,从何而来?”
萧老此话一出,吴不悔面容霎那紧绷,思忖片刻,却是反问道:“此物,是否魔教特有?”
萧老道:“这我倒是不知。只不过,恐怕也只有魔教那地方,才有可能制作这样奇怪的‘药丸’了。”
吴不悔忙道:“奇怪?”
萧老沉吟少顷,道:“掉书袋的东西我也就不说了。简单来说,这药丸,是由几味极难得的珍贵药材制成,有修复筋骨,强身健体之效。且因药材珍贵,药效极强。”
吴不悔迟疑道:“那又说奇怪……”
“怪就怪在,里头又还添加了一味毒药,其毒性又恰好与其他药材的药性互相抗衡。”萧老眉头紧锁,“毒药和解药同时被炼制在这一颗药丸之中,实在……十分矛盾。”
吴不悔喉咙发紧,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迟迟不敢说出口来。萧老继续道:“那毒药,由七七四十二种毒物炼制而成,服下后,可令骨骼软化,行走困难,若长期服用,毒物渗体,可令骨骼溃散,最终化成一滩脓水。此毒名为……”
“化骨散。”吴不悔讷讷道。
*
“启禀城主,副城主他,还是矢口否认!”
青城派主殿之上,气氛肃穆。
已经整整三日了,掌管地牢的首领弟子来报,说兰霸他还是拒不认罪。
座上兰霆闻言深吸口气,半晌,哑声道:“再探,再问。”
“是!”
弟子应声,迟疑片刻,试着道:“是否……用刑?”
“不可!”
不顾数十个守门弟子的阻拦,兰无绝大踏步闯入殿内,衣摆一掀,对着座上兰霆扑通跪下,“大伯……城主!父亲他身体不好,您不是不知道!地牢那样阴暗潮湿的地方,父亲的身体本就难捱,再严刑拷打逼供,即便沉冤得雪,父亲的身体也只怕会彻底垮了!还请城主开恩,放了父亲再查明真相吧!”说罢,在地上砰砰磕了两个响头,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有一处青紫淤血。
默默良久,兰霆长叹了口气,“我又何尝愿意将自己的兄弟送去地牢。只是……证据确凿。即便是我,亦不得徇私。”
太阳不冷不热地挂在天上,一丝风都没有。
吴不悔皱着眉头,慢吞吞地走在从地牢回去的路上。
第三天了,结果依然还是和前两日一样,无论怎么逼问,兰霸都是坚决不承认向兰野投毒之事。
按照吴不悔的推论,通过离火印记和那从魔教之中取来的药瓶,便可推断出与魔教大护法暗中勾结之人,除了兰霸,再无别人。
而那加了化骨散的药丸,经兰野辨认,他的确长期服用过。因为那药极苦,所以格外印象深刻,兰野只是稍微一尝,便立刻记起来了。
而喜宴之上,众人皆中毒昏迷,兰霸又恰好出现……更加让人坐实怀疑。只是因他被吴不悔提前布置好的缚灵网困住,便无从得知其后续的计划。
至于那些中毒的宾客,幸亏萧老及时赶到,及时救醒众人。众人恍惚间,也只当醉酒,这才所幸糊弄过去了……
想着想着,也不知走到了哪里。突然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见一“禅”字。
是禅房,弟子们清心打坐的地方。
正好,此刻心乱得很。
明明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除了兰霸,没有任何别的嫌疑人,为什么却没有半点抓出坏人的成就感?
甚至,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对劲,令他抓心挠肝的难受,可偏偏又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奇怪的地方。似乎……一切都太过顺利了一些?
吴不悔拍了拍脸,迫使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提步迈上台阶,轻轻将门推开,竟是空无一人。正要入内,后背忽然被什么东西用力一推,一个趔趄,直接冲了进去,往前蹬蹬蹬跑了好几步才没有摔倒在地。
“砰”的一声,门在身后用力合上。吴不悔愤愤扭身,看到身后之人,蓦地一愣。
兰无绝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双手捏着拳头站在身后。
“无……”吴不悔才张口说了一个字。
兰无绝忽然张口大喊:“凭什么说我父亲给兰野投毒?凭什么说我父亲和魔教勾结?凭什么将我父亲关入地牢?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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