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还剩下几颗?”无境问道。
胡离已连忙答道:“还剩下三十一颗。”
“都拿过来,”无境沉声吩咐完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取出了一只通体红色的凤徍虫,“再拿一个玉碗过来,将这凤徍虫的血滴进水里合着三颗药丸喂陛下喝下。”
在医治皇帝一事上,无境可以说是在勤政殿说一不二,皇帝极其信任他。
因多年前的事情,许多时候皇帝身子不适了并不宣太医,而是叫这位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亲自给自己看病。
胡离已没有丝毫犹豫便听了无境的吩咐去取东西,片刻间便已备好了血和药丸,他扶着皇帝,无境拿小匙亲自喂皇帝服下了。
等一小碗药用完,胡离已才略微松了口气,看了看犹自昏沉的皇帝,不确定的问无境道:“法师,这样便没问题了吧,要不要……”胡离已顿了顿,“要不要先把回魂珠备上?”
回魂珠,那是关键时刻给皇帝保命用的,上一回他权宜之下给皇帝用了那东西,皇帝除了昏迷的久了些,明面上看着倒比往常要好些。
无境心知胡离已并不知道皇帝气色好都是因为他后来强行给皇帝吃下的药丸,此时听见这样的话也没心思跟胡离已解释,只道不必,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东西不到关键时刻不要轻易给陛下使用。”
回魂珠虽然见效快,却是在拿命换一时的清醒。
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下来,对身子必然是有损伤的,最起码比这凤徍虫的伤害要大的多。
胡离已琢磨着这话的意思大概是现在还不到关键时刻,也就是说陛下无大碍,便稍稍放下了心。
若是陛下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作为贴身伺候的,怎么都逃不了一个死字。
半刻钟后,皇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不适的眯了眯眼睛,正好看见无境在一旁站着,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没忍住便咳了几声。
无境还没动作,胡离已连忙上前扶住皇帝帮他顺气,又喂了几口茶那咳声才渐渐停了。
“法师,”皇帝将胡离已推开,身子靠在软枕上,将气喘匀了,才看向无境:“朕这是怎么了?”
无境看了看胡离已,皇帝会意,将人斥退了。
勤政殿暖阁的龙床不大,原是为了皇帝处理朝政之时累了小憩片刻,此时皇帝躺在床上,床沿处便没了让人坐的位置。
无境便站在床前,低声向皇帝禀报。
“那药已经对陛下失效了。”
皇帝猛的抬头,带着些不可置信:“这么快?不是说三个月吗?”
上次晕倒一事将皇帝体内的蛊虫引的躁动起来,虽然暂时用回魂珠压制了,又用了别的补药日日将养,但皇帝的身子却是已然伤了。
唯有日日精细的养着,慢慢恢复才是对身子最有利的方式。
但景仪宫出了那种事,皇后屡次与天庆府,与将军府作对,再加上一个太子,皇帝实在无法安心修养,便让无境下了一剂猛药,强行将蛊虫压制回去。
这样做本就伤身,表面看上去气色比原来好了,但身子却是越发的虚。
无境用药之前曾言明,这药最多只能用三个月,再多,身子便会彻底伤了,无法再养回来。
皇帝斟酌许久,最终还是用了。
如今才不过半个月,怎的那药就失效了?
皇帝的目光中含着不信任,无境无奈,轻声解释道:“陛下近日情绪波动过大,那药本就只是压制,治标不治本,陛下若心气平和,则蛊虫安分,陛下若心神大恸,神思不稳,便容易遭到反噬。”
皇帝看着无境,出声问道:“那朕现在该怎么办?”
无境躬了躬身,“我已用药将蛊虫再次压下,但只是权宜之计,陛下,它半年内苏醒了两次,若蛊虫再次苏醒,只怕我也无计可施,还望陛下珍重,切不可再为琐事烦心,最好将养上两个月再做别的。”
皇帝沉声道:“两个月太久了,法师,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别的……,”无境苦笑了两声,劝道:“陛下,别的法子于您的身子损伤极大。”
“……朕明白了。”
皇帝的五指无意识的抓了抓锦被,无境见了,顿了下,敛了神色没说什么。
过了会儿,皇帝抬起头来看着无境,说道:“朕近日会多休息,麻烦法师在宫内多住几日了。”
无境拱了拱手,“这是自然,我当为陛下分忧。”
皇帝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突然问道:“法师知道元圭粉吗?”
无境神色不变,“略知一二。”
“哦?”皇帝看了看暖阁门口,又重新将视线移到无境身上,饶有兴致道:“怎么说?”
无境道:“多年前游历时,曾听过这东西。”
“法师怎么看?”
“事有两面,”无境说,“我无法评判它是好是坏,只能说它当年被用错了地方。”
皇帝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若是法师,会将这东西用在何处?”
“若是我……”无境想了想,道:“若是我的话,许是会叫陛下失望。”
“这东西能叫人活,也能叫人死,”无境定定的看着皇帝,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害怕,“元圭粉除了能伤人的身体,也能救人的身体,比如说,我给陛下的药里,便掺了少许。”
咔嚓一声,龙床上的幔子被扯了下来,皇帝不敢置信的看着无境,忽然俯身吐了出来。
第81章
然而药效早已在身体内发挥了效用, 皇帝拼了命的干呕也只是吐出来了一些酸水。
无境怜悯的看着皇帝。
胡离已听见动静轻轻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待看清后不自觉的惊呼了一声:“陛下。”
他顾不得规矩, 连忙推开门要进来,皇帝费劲的抓了个枕头扔了过去,怒道:“滚出去。”
“是……是。”胡离已被砸了一个激灵,连忙又退了出去。
无境站在床边无动于衷的看着,待皇帝不呕了,才淡淡道:“陛下别急,这药不伤身, 您现在不能受惊。”
皇帝抬头看向无境,他仰的脖子有点酸,眼眶发红,脸上刚下去的薄汗又渐渐浸出来, 身上竟有些冷意。
“你什么意思?”皇帝的声线有些不自觉的颤抖,信了他二十多年,即便是王全晖刚禀报时,心里也是存了疑的, 想着要给法师一个机会, 他亲自来问,再多加安抚, 走个过场就是。
不想,最后竟得了这么个结果。
无境仍是不喜不悲的样子,甚至还十分贴心的蹲下身子跟皇帝平视, “陛下,我刚刚说了, 此物既能救人性命,也能伤人性命, 将此药与凤徍虫的血合在一起便是大补的药,帮陛下吊着精神的。”
“因此,您不必害怕,我不会骗您。”
皇帝哪里听得进去?他此刻最大的心愿便是立马将无境碎尸万段,“你为何不告诉朕?”
皇帝怒视着无境。
无境跟他对视了一眼,突然叹了口气,将胡离已留在桌上的药丸取过来呈给皇帝,无奈道:“后遗症与可能引发的病状都跟陛下说过,不是陛下执意要用这药的么。”
“满口狡辩,朕什么时候……”皇帝话还没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不敢置信的看着这盒子里的药丸,目光惊愕,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你将药掺在了这里?”
无境点点头。
“这药,这药……”皇帝喃喃道。
无境替他把话补充完:“这药陛下已用了一旬,用之前我已将利害关系都跟陛下讲过了,陛下说没时间了,执意要用,我以为陛下是可以接受的。”
“陛下,”无境想伸手为皇帝顺顺气,却被皇帝躲了过去,他只好站起来一副坦荡的样子:“话已至此,我无心害陛下,也不会骗陛下,陛下若不信可命人将我抓起来。”
“将你抓起来朕还有命活?”皇帝嘲讽的看着他,那双眼睛上已布满了红血丝,又因情绪波动过大,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疯狂。
无境抿着唇,想了想,道:“此物还有二十八颗,若陛下小心保养身子,便可再保陛下一月,到那时陛下或许已经冷静了。”
皇帝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若是到那时也冷静不了,只怕这副身子就该彻底变冷了。
话已至此,实在没什么好斥责的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子翻过来仰躺在床上,压着怒火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无境摇摇头,“我想要的陛下都已经给我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暗自在心里斟酌这话的可信度,无境手里还攥着那盒剩下的药丸,红色的,每一颗都像是沁着他的心头血。
“太子的护身符你做没做手脚?”皇帝突然问道。
若是做了,那就真的其心可诛了,从二十年便开始谋划,何其可怕。
无境愣了一下,似是颇为意外,“没有。”
“当真?”皇帝看向他,视线扫过那盒子药丸,十分厌恶似的,又移到了无境身上的海青上。
“当真。”无境点点头。
暖阁内除了地龙,还加了几个炭盆,银霜炭突然发出噼啪的一声响声,炭火烧的更旺。
无境回头看了一眼,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炭盆那里,掀开罩子拿小钳子拨了拨。
姿态闲适的像是在自己家里。
皇帝歪头看着他的动作,锦被半搭在身上,明黄色的寝衣下是瘦的不成样子的手腕,苍白,泛着青筋。
“朕知道了。”皇帝轻声说道。
无境意外极了,他本以为皇帝会大发雷霆,没想到现在这么平静。
皇帝瞧了他一眼,看出了他眼底的意外,不由得轻嗤了一声,“难不成朕还能杀了法师吗?”
他说罢不等无境回话,便又问道:“朕现在的身子怎么样了?”
无境沉默了一会儿,见皇帝不耐烦了才迟疑道:“陛下如今的身子全靠这药吊着,就如咱们上次所说,陛下早该好生调养,等蛊虫再次休眠,方才是上上之计。”
“陛下近日情绪波动极大,药里又加了一味凤徍虫,凤徍虫最忌心绪不平,若有万一,恐遭反噬。”
皇帝有些不耐烦,“法师就直说朕还有多少时日吧。”他说着突然勾了勾唇,嘲讽道:“或者说,法师能容朕活到什么时候?”
无境抬眼看向皇帝,嘴唇动了动,膝盖一弯便跪在了地上。
他向来对皇帝都是行的佛家的礼,不卑不亢,算起来这竟是他第一次向皇帝下跪。
皇帝满眼惊愕,很快就反应过来,敛了神色,无声的看着无境。
“陛下,”无境语气诚恳,满脸的无奈,“我知元圭粉是禁药,但物有两面性,当年先帝将这药全部销毁是因为它的不当用法而遭致大患,前有北境之鉴,后有盛京之乱,故而先帝将此药设为禁药,臣民禁用。”
“我游走十几年,去过北境,也访过南疆,元圭粉乃是元圭草磨成粉再加焕蓝花所制,焕蓝花可止痛,元圭草可提神,故而能使人精神百倍。”
“此物只要控制好药量,也能是救命的良药,我知此物为禁药,但陛下,在我告诉您之前,您用了这药可有半分不适?”
皇帝有些不自在,确实,若无境不告诉他,他当真无半分不适。
无境说完后便俯身以额触地,再抬头时脸上多了些真挚,“陛下,此礼是我作为大顾子民向陛下行的礼,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
*
景仪宫。
皇后倚在榻上,正殿中有寥寥几个人在洒扫。
亭兰手上捧着几枝梅花,几个小丫头跟在后面,手上捧着各色花瓶,掀开帘子的一瞬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梅枝上的雪逐渐变得透明,化作水滴挂在上面,又顺着纹路流了下来。
“娘娘,这是百春园今年开的第一枝梅花,园中的管事特意给您送来的。”
皇后只掀开眼皮看了眼,又很快重新闭上,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亭兰脸上僵了一瞬,将手上的梅枝递给身后的小丫头,凑到皇后跟前蹲下,讨好的笑笑:“娘娘不看一眼么?”
皇后自从从天庆府回来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躺在榻上,不说话,也不吃饭,只静静的躺着。
亭兰费劲了心思都没能将皇后劝起来。
正好百春园的梅花开了,她就带人摘了些,又从库里挑了几个颜色好的花瓶,皇后一向喜欢摆弄这些。
没想到,这回竟也没了用处。
帘子再次被掀开,亭兰回头看了一眼,有小丫头轻声上前禀报,“姑姑,二皇子来了。”
皇后的手指动了动,依旧没做声。
这就是不见的意思了。
亭兰无奈,只得站起身子,想要将顾林清劝走。
刚走了几步,还没出去,顾林清便直接闯了进来。
他是皇后亲子,下人自然不敢拦他。
“二皇……”亭兰刚开口就被顾林清拽住了袖子,“亭兰姑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今天必须得见到母后。”
“母后。”顾林清轻轻把亭兰推开,跪在了皇后脚边。
皇后睁开了眼睛,看了眼亭兰。
亭兰见状连忙将殿内的人都遣了出去,亲自守在了门口。
顾林清又叫了一声:“母后。”
“天庆府发生的事是真的吗?皇兄身上真的有那种害人的东西?”
顾林清昨日在马场耽误了些时辰,等到要去的时候就听说了太子晕倒,还查出来元圭粉的事。
他想出去看看情况,却又被皇后留下的人拦住,只得在宫里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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