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景仪宫大门紧闭, 有宫人远远地经过,也像插上翅膀的鹰, 逃得飞快,生怕一不小心沾上噩运。
从昨日晚间开始便陆陆续续的有太医从景仪宫出来又进去,不小的动静持续了大半夜,才在天色将明时堪堪停下,亭兰将人都打发走,小心翼翼的凑到皇后床前,将翘起来的被角轻轻掖好。
皇后闭着眼睛, 任凭她怎么弄都不动一下。
“娘娘……”亭兰欲言又止,目光在皇后的肚子上逡巡片刻又很快移开,瞪着那上面绣着的大片牡丹花,一时连些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皇后仍旧静静躺着, 像个精致的木偶,没有情绪,也不会动作。
亭兰心里着急,却又没有别的办法, 只好又站起来, 去小厨房接着熬药。
她人刚走,皇后便睁开了眼睛, 许久未动的眼皮眨了眨,一行泪珠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枕间的碎发不一会儿便湿了。
唐仪仪闻着这满殿的血腥气, 心里的恨意更甚,她不知道这飘荡在空气中的血气里有没有她那未出世的孩儿, 只觉得这味道像狼牙、像血魔,教人心里无端滋生起暴虐的想法。
皇帝不年轻了, 她身子也不大好,这么多年都没有,谁承想……谁承想这次居然有了?
可有了又没保住,还不如没有!
天庆府!太子府!!还有……丞相府!!!这些人都该死,都该为她的孩儿陪葬。
*
京郊大营的生活如小七想象中一般无趣,却又有些不一样。
无非是每日训练、巡查、偶尔去西山演练,享受汗水带来的满足,却又会在闲暇时想念京中那一方小天地。
眼看着便是年底,能回去的将士都跟人换了班,就连裴发也一早就跟张鄀周请了假,数着日子等着回去见他娘子。
小七却不知自己该不该回去,殿下……此刻想不想见他?
大约是不想的吧,小七苦涩的笑笑,殿下给他前程、为他铺好了路,他还没走完,殿下怎么可能想见他?
可万一、万一他真的回去了,殿下罚完后也许会允许他在别院多住一晚,不,不用一晚,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他也是愿意的。
“林杫!”裴发远远地跟他打招呼,扬了扬手里的信,“你怎么跑那儿去了,快回来,有你的信!”
信!小七眼睛一亮,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已经飞快的移动到了裴发跟前,伸手将信抢了过来。
“哎你急什么?”裴发扯着嗓子喊,鼻腔被飞起的尘土堵得咳嗽了几声,“家有娇妻等着你啊?”
小七没搭理他,将信紧紧地攥在手里,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裴发没发觉,又喘了几口气才道,“瞧你急的样子,昨天不还说……”
“二公子,”小七打断了他的絮叨,捏着信的手指用力的几乎要变形,憋了又憋才让自己勉强没在外人面前失礼,“先失陪了。”
他说完便不见了踪影,徒留裴发又被迫吃了些扬起的尘土。
直到跑到后山,周围再没有一个人,小七才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信平摊打开,大概是刚刚捏的太紧,信口封腊都被弄得皱巴巴的,轻轻一挑便有一张薄薄的信纸掉了出来,小七轻轻展开,眉头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并不是殿下给他的信。
薄薄的一张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写着几个营中将军的名字,是元喜给他写的,能够帮他尽快在营中站稳脚跟的“自己人”。
小七将信纸看了又看,确定没有殿下的只言片语,才慢吞吞的将信重新塞回怀里,脸上的热度一点点下降,重新变得凉凉的。
殿下并未召他回府。
他还是……还是不要回去惹殿下厌烦了。
小七将信件处理好,默默将那几个人名记下来便重新回了营帐中,他沾了裴二公子的光,没有住那十人一间的大通铺,反而跟裴二公子共用一个营帐。
刚来的时候那些兵士以为他也是京里过来蹭资历的公子哥儿,很是看不上他,再加上他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得罪了不少人,倒连累裴二公子帮他从中周旋了许多。
直到前些日子打了一架,那些兵士才发觉他不是个花架子,他在营中的人缘才变得好了许多。
他心里明白大约是殿下有过吩咐,二公子才这么帮他,这样一想,心中更觉得愧对殿下。
殿下如此安排,他却天天想着要回去,怎么对得起殿下对他的期许?
“回来了?”裴发眼尖,一眼就发觉出小七脸上的不耐,将要出口的调笑堪堪收回,转而说起来一件正事。
“正好你回来,我跟你交待一下,明年就要从军中选拔一些人送去北境驻守,你是太子亲自吩咐我照看的人,去之前我肯定把你照看的妥妥的,但是去之后就要靠你自己了,”裴发说着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还有娘子,去不了北境。”
小七点点头,“我明白。”
裴发觉得他不明白,便又将话说的更清楚了些,“我是说,你明年就要去北境了。”
小七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这不是早就定好的么?
裴发索性将话说的更清楚了些,“去了北境说不定好几年都回不来,甚至……”
甚至彻底回不来。
他将后半句话咽回去,转而笑道,“你不回家看看吗?”
裴发只知道林杫是太子的人,却不知道他是从国公府出去的,早已没有了家人,因而只是想着多劝劝他,让他走之前同家人多团圆几日。
他同林杫相处了一个多月,心里明白这是个面冷心热,平常连话都不多说的好人,不想让他心里留有遗憾。
小七明白他的好意,便点了点头,“要回去。”
偷偷回去看一眼就回来。
反正殿下也不知道,他只偷偷瞄一眼,看殿下好好的便回来。
第101章
人都说过年是最热闹的时候, 顾林风却有些不以为然,只凭逢年过节都要去宫里请安这件事就要耗尽了他的耐心。
皇后小产的消息暂时封住了, 年夜宴却不能免了,免得朝中有些官员蠢蠢欲动的心憋不住,非要跳出来闹一闹。
大概是鉴于上次冯二少爷中毒的事情,此次宴会办的尤为郑重,各家跟着伺候的下人都被留在了廊下,由宫里分配的宫人跟进去伺候。
顾林风不置可否,跟着前面带路的宫女进了昭元殿。
“太子殿下安好!”郑惠一看见顾林风的身影就站起来打招呼, 连带着周边几位大人一起过来见礼。
顾林风有些狐疑,眼神巡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好低头回了个礼。
“郑大人、赵大人、严大人。”
低头的时候耳边倒是传来一些窃窃私语。
“这几位不都是朝中有名的中立派吗?如今怎么上赶着去巴结太子了?袁大人, 您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呵,李大人您还不知道啊,前几天宫里有消息传出来,说皇后宫里进进出出好些太医, 怕是……”袁周抿了抿嘴, 将那大逆不道的话咽了回去,小声说道:“如今太子的身子是一日好过一日, 那位倒是越发劣势,二皇子平常不管事,那位要是出事儿了, 这头顶湛湛青天照的是谁可就说不准了。”
“啊!”李之昶小声惊呼了一声,“您说得对, 多谢提点,多谢提点。”
他说着就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再抬头却发现太子已经走到了位置上坐下,脑门上虚汗顿时更多了一层。
他家没有在宫里当差的女儿,对这些消息一向不通,这回差点误了大事,全有赖同僚指点,等太子坐上了那个位置,他说什么也得把家里的明珠送进去。
顾林风坐了一会儿,觉得越发的无聊,他想起秋日晏的时候,那时小七还在他身边,怕他喝多了伤身体,于是悄悄把他杯中的酒都换成了清水,他坐的烦了,就捏一捏小七的手指,把五根手指头翻过来覆过去的把玩,直到人受不住了,一双眼睛祈求的看着他才松手。
如今……
顾林风摇摇头,苦笑了一声,在座位上坐好专心致志的等着帝后到来。
好在这回皇帝十分准时,没过多一会儿便带着皇后过来,众人起身见礼,顾林风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皇后面色红润,仪态端庄大方,是个国母的姿态。
这宫里果然都是眼睛,顾林风笑笑,没说什么。
“太子也来了。”皇帝刚坐下就看见了顾林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从前他强太子弱的时候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身子不行,病入膏肓,太子反而越发的气色好……
皇帝面色不变,关心的问了句,“身子可还好?”
顾林风站起来,躬身回道:“多谢陛下关心,臣身子还好。”
“嗯。”皇帝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皇后接了句话,“仿佛是上次秋日晏后,太子的身子慢慢的变好了。”
“多亏陛下庇佑,臣才能好的这么快。”顾林风笑了笑,话锋一转,道:“不过娘娘记错了,臣不是秋日晏后身子才好转的,臣是冯府大婚后身子慢慢变好的。”
“想来……”顾林风故意拉长了声音,“也是沾了天庆府的喜气,老国公,您说对么?”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天庆府那天发生了什么,在座的无不知晓,元圭粉的事一拖再拖,这事究竟跟皇后有没有关系还真不好说,但就算跟皇后没关系,照这样拖下去,对景仪宫的名声也是极大的打击。
冯老国公尴尬的笑了笑,拍了拍身旁冯少康的脑袋,惊得冯少康突然站起来,不明所以的看了看,发觉众人居然都在看他。
关我什么事???
冯少康想翻个白眼,奈何他祖父就在旁边看着,只好苦哈哈的回道:“太子哥哥……,我回去就跟我母亲说,让他赶紧给我大哥说亲,到时候你再去我们家沾沾喜气……”
“哈哈哈哈,”皇帝笑了笑,冯少康这误打误撞也算给了个台阶,他摆摆手示意都坐下才道,“是朕疏忽了,先给少康赐婚,少华若是喜欢谁也来找朕,朕再赐一次。”
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冯老国公赞许的看了看冯少康,这小子平日混不吝的,今日这话回的倒是称了皇上的心。
皇帝说话的时候冯少华正攥着赵九清的手,闻言愣了一下,赵九清连忙趁机将手缩了回去。
“臣多谢陛下。”冯少华按例站起来谢恩,再坐回去的时候赵九清已经离他有一丈远,他直视了一会儿,对方反而又往后挪了挪,气得他笑了出来。
早有眼力好的大人趁机上前祝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这桩太子暗讽皇后的戏似乎就这么揭过去了,殿中热闹非常,唯有冯少康懵懵懂懂,不明所以,想要去找顾林风喝酒。
“你给我坐在这儿不许动!”冯老国公拽着他的手不放,压低了声音警告道:“不许去找太子!”
开什么玩笑,这时候去找太子,不是明晃晃的战队么?他们家可是保皇派,一身荣辱全系于陛下身上,可不能跟太子或是皇后有什么牵扯。
冯少康拗不过自家祖父,只好不情不愿的坐在那儿发牢骚,“您刚刚拍我脑袋的时候也不嫌我事儿多,现在用完了就扔,连我找谁喝酒都要管……”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祖父,您倒也不必这么吓我,这皇宫大内的……”冯少康呆呆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您是把山神给请过来了?我不动了还不行吗?”
紧接着他就发现大家似乎都不动了,一个小太监跑进来高声禀报:“不好了不好了,陛下,藏经楼失火。”
皇帝心里咯噔一声,赵由替他问道:“那刚刚的声响是?”
小太监喘着粗气,高声禀报道:“没救下来,已经塌了……”
“什么?”皇帝听了这话,只觉气血上涌,站都要站不稳,不敢置信的问道:“无境呢?”
“失火的时候法师还在里面,但是宫人无旨不得擅入藏经阁,只敢在外围救火,我们在外面喊了许久都没见法师出来,后来……藏经阁就塌了……”
小太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话说完已经两股战战,宫人无旨不得擅入藏经阁是陛下上个月刚下的旨意,胡总管说的厉害,说就算里面被雷劈了也不许他们私自进去查看,这起火……没旨意实在不敢啊。
年夜宴以皇帝再次晕倒为结尾,众官员都被王全晖留在宴席上,等着查出来失火真相。
皇帝被紧急抬回勤政殿,然而这次无境不在,赵由也不敢私召太医,只好用之前留下的药给皇帝灌了两碗。
好在这次皇帝醒的极快,一睁眼便喊王全晖。
王全晖早在皇帝晕倒之时就率禁军将藏经阁周遭查了一通,现在正等着禀报。
“回陛下,臣带人将藏经阁上上下下查了个遍,最后从一个小太监嘴里得知,此次失火并非意外,乃是法师自己所为。”
“什么?”皇帝有些不敢相信。
王全晖:“那宫人说昨日法师找过他,给了他一封信,曾言请他帮忙将信转交陛下,还说他是僧人,无法陪陛下共度宴会,愿陛下岁岁平安。”
“将信呈上来。”皇帝听了这话后反而冷静了许多。
王全晖将信交给赵由后便一声不发听候吩咐。
等把信看完,皇帝突然笑出了声,岁岁平安,岁岁平安!他怎么平安?他如何平安?
这做局的人怕是不清楚他也中了这毒,自以为天衣无缝,偏偏一开始就露出了马脚。
但想来这世上终究还是恶有恶报,无境这贼人也遇害了。
倒是因果报应。
他曾斟酌许久,杀了无境无异于就是断了自己的生路,可留着无境,他堂堂皇帝受人掣肘,更无颜面苟活。
如今倒是好了,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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