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公公看了一眼秋澜,而后对楚宏义道:“秋澜小姐慧质兰心,贵人们都对她青眼有加。听闻秋澜小姐及笄礼快到了?”
“公公竟也知晓这不足挂齿之事?”楚宏义谦然道。
南公公摇头,“非也非也,如今秋澜小姐已是陛下亲封的昌颐县主,有食邑在身,她的及笄礼可是个不小的事,到时洛宁长公主也会来。”
本来还面带笑意的楚宏义再一次听到洛宁长公主的名号时,脸上几乎是挂不住笑了。万不知幽居公主府多年的洛宁长公主竟会来参加秋澜的及笄礼,“公公莫不是在取笑老夫?”
“这是长公主亲口说的。”南公公一锤定音,将楚宏义最后抱有的一丝侥幸都磨灭了。
他已记不清他有多少年没见过洛宁——那个跟在他身后唤他“宏义哥哥”的小女孩……
第二十四章 往事(一)
一直到将南公公送走,楚宏义都还没从洛宁长公主即将驾临楚家的消息中走出来。
他与南宫皇帝、洛宁长公主是打小的情谊,却在岁月的漫漫长河中越走越远。
一个是不受宠的皇子,一个是没落的世家子弟,却在太学里与天朝中最受宠的帝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一叶知秋,被秋风染黄了的树叶从枝头摇晃而下,落在树下闭目养神的少年头上。
小男孩拿着一根野草晃晃悠悠的靠近少年,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既怕惊醒了梦中人,眉眼间却又有掩饰不住的捉狭。
野草不失所望的碰到了少年的脸,细细密密的痒意让少年本来平静的神情泛起了几丝不愉。还未睁眼便先抬手拂过,指尖在碰到野草时,不悦的睁开了眼,闯入眼帘的人让他升腾而起的怒火瞬间熄了下去。
“宏义,又调皮了。”话语间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宠溺。
小男孩正是幼时的楚宏义,少年便是还是皇子时的南宫皇帝。楚宏义是先皇为南宫皇帝挑选的伴读,进宫时还是个糯米团子,能吃能睡,天真得似乎没有任何烦恼。
南宫皇帝的母妃去得早,身份也低微,只是一介宫女。她进宫时,母家已经没人了。先皇为所有皇子挑选伴读,几乎都是从皇子的母族中挑选。而那时的南宫皇帝是先皇的第六子,六殿下南宫扶裕没有母族,先皇便做主从没落的世家里挑选了个孩子入宫。孩子太小,说是伴读,倒是六殿下照顾他更多。
“六殿下怎么又在这里睡着了,谷先生正找你呢。”楚宏义将人吵醒了也不怕人生气,懵懵懂懂的将来意说明。
南宫扶裕抬手揉了揉楚宏义的头,轻笑道:“知道了,难为你能找到这地儿来。”
楚宏义站起身叉着腰朗声说:“六殿下在哪儿我都能找到。”说着调皮的眨了眨眼,“因为我是天下间最了解六殿下的人了。”
南宫扶裕闻言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的灰尘,闻言笑意更甚,拉起楚宏义的手引着他走出这阴冷的宫殿。远去的声音中,能听得少年无奈的哄道:“是是是,我们小宏义是天下间最懂我的人了。”
谷先生虽然只是太学里的一位普通教习,却博闻多识,他也是这太学中与六殿下南宫扶裕最亲近之人。南宫扶裕在太学里这些年,多亏了谷先生才没有虚度光阴,文治武功样样拔尖。但因着他的身份,一直藏拙,免得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先生,您找我?”南宫扶裕给了楚宏义一块糖让他在外面等着,而后自己进了谷先生的书屋。
谷先生从书页上移开视线,看向身姿挺拔立于屋中的南宫扶裕,眸中的满意之色挡也挡不住。谷先生起身,引着南宫扶裕在一旁的几案前坐下,亲自给他倒了热茶,“找你来是有些事想问你。”
“先生请讲。”南宫扶裕说完抿了口茶,视线却没离开谷先生的身上。
“你已到了入朝的年纪,你是如何打算的?”谷先生斟酌着问了出来。
南宫扶裕苦笑道:“我如何打算都得看父皇的意思,他......大概事务繁忙,无暇过问这些小事。”
谷先生闻言,叹道:“殿下不必自馁,您有惊世之才,总有一天会被人看到。老夫的意思,到如今,您也不必再藏拙,要让你的才能慢慢的被陛下看见。”
见南宫扶裕面露疑惑之色,谷先生继续说了下去,“现如今大皇子和三皇子正斗得厉害,连陛下也烦心不已。最近大皇子和三皇子在征兵与屯田上产生了极大的分歧,您只需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便算是在陛下面前露了脸了,余下的事便简单多了。”
南宫扶裕思索了片刻,对谷先生拱手道:“多谢先生提点。”
“我总是希望殿下好的。”谷先生抬手拍了拍南宫扶裕的肩语重心长的说,“殿下,余下的路您一个人要好生走下去,老夫只能陪殿下这一程了。”
按谷先生的年纪早就应该回乡荣养,却因南宫扶裕多留了几年,这些南宫扶裕心里都清楚,因此他并没有出言挽留谷先生,而是走到谷先生身前跪下,郑重的给谷先生磕了一个头,“扶裕多谢先生这些年的教导,扶裕往后一定承先生之志——为国为民,宁邦固本。”
谷先生倾身将南宫扶裕扶起,仔仔细细的将他这关门弟子打量了一遍而后背过身不再看他,“走吧,明日出城,别送。”
这是谷先生对南宫扶裕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应了声“是”,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谷先生才迈步离去。
这不是南宫扶裕第一次经历离别,上一次是死别,这一次是生离。一次是赐予他生命的母亲,一次是授予他立世之能的先生。
南宫扶裕一直以为自己的内心已不会因为这些事而有所波动,心却像又一次被撕开丢了些东西,再次缝合却又是再添了一道伤疤,永远都无法愈合。
好在他身边还有个楚宏义,能让他在这冰冷的宫中,感受几分来之不易的温情。楚宏义年纪虽不大,但在宫中待了这些年,尤其是跟着南宫扶裕自保的本事还是学了不少。
南宫扶裕带着楚宏义悄悄醉了一场,第二天醒来他便拿着他熬夜写好的章程第一次主动去寻了他的父皇。
南宫扶裕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也成功的在皇帝面前露了脸。
南宫扶裕从宣政殿出来的时候一路疾行,到宫门处又换了马匹,策马狂奔,直到城门口,那里已是空无一人。他孤身站在城门之上,瞧见的是远去的车马。他伸手捂住胸口,那里似乎又空了一块。他望着那快要瞧不见的车马,闷声在心里说了一句,“先生,扶裕一定不负所望。”
……
南宫扶裕回到自己的寝殿时,不像从前那般,面对的是冰冷的宫殿,现在迎接他的是热腾腾的烟火气。他远远听到声音,就知道是洛宁来了。
洛宁同南宫扶裕一样生母早逝,但境遇却不大相似。洛宁的生母出生高门,是皇帝的宠妃,且洛宁是皇帝唯一的女儿,甚得陛下宠爱。他与洛宁本来是完全无交集的两人,却因为一块桂花糕而结缘。
南宫扶裕幼时得罪三皇子被罚两日不得进食,是洛宁的一块桂花糕救了他,让他不至于无声的死在那个冬日里。
多年后在太学再度相遇,她还是那个被宠到极致的洛宁公主,他依旧是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六皇子。但她的境遇似乎比他好不了多少......
“她可是陛下的掌中之宝,可不敢与她多言,免得冲撞到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就是就是,还是离她远些罢......”
“话说......”
......
南宫扶裕方入书舍就听见几位世家小姐在哪儿低声说着话,也是他耳力好,一子不落的都听了进去。
他早就听说洛宁公主要入太学,只是不知道竟来得如此之快,他只是这几日都在谷先生那儿研究古籍,没想到人就来了。
南宫扶裕一向有自知之明,虽说他对他这皇妹心存感激,但却从未有过攀附之心,因此这些年只是默默的关注着她,知道她过得好便罢了。但,在这几位世家小姐的话语中,他隐约觉得她的境遇与他所了解的似乎有些出入。
南宫扶裕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便没在多想,因着教习已经走进来了。一堂课转眼便结束,楚宏义进来帮南宫扶裕一同收拾着书本,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他低声对南宫扶裕说道:“殿下,您见过洛宁公主吗?”
南宫扶裕手里动作不停,轻点了点头,“见过。”
“她是不是很好看?”
南宫扶裕闻言疑惑的看向楚宏义,“为什么这么问?”
“不然她怎么如此得陛下得喜爱。”楚宏义话语中的天真让南宫扶裕不由一笑,“你猜得不错,她确实好看。”
楚宏义“啧”了一声,“真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好看。”
南宫扶裕将书囊递给楚宏义,抬手朝着他的脑袋轻轻一扇,“走了。”
楚宏义跟在南宫扶裕身后,脑中还在思索着这洛宁公主的样貌,却似乎听到了隐隐的啜泣声。
不知不觉中他已跟着南宫扶裕走了那么远了,这地方偏,没什么人,楚宏义看着南宫扶裕,“殿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南宫扶裕白了楚宏义一眼,意思是这么明显我难道听不见?
两人随着声音发现了一个蹲在墙角埋首哭泣的小女孩,小女孩衣着华丽,自然不是什么小宫女。
南宫扶裕上前,弯身语气温和的问小女孩,“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小女孩闻声抬头,看到南宫扶裕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六皇兄。”
南宫扶裕明显一愣,小女孩哭花了脸,他一时没认出人来,待小女孩又喊了一声“六皇兄”后,南宫扶裕才试探着唤了她的名字,“洛宁?”
“什么?”南宫扶裕和洛宁还在对望着没说话,在南宫扶裕身后的楚宏义却惊呼了一声,忙从南宫扶裕身后伸了个头看向蹲在墙角哭花了脸的小女孩,“这就是洛宁公主?”
“也不好看啊......”
第二十五章 往事(二)
这话说得,不但让姑娘不高兴了,就连南宫扶裕也是顺手就在楚宏义头上敲了一下。不是很疼,但小宏义惯会装怪,捂着头疼得吱哇乱叫,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扑哧”,本来还在啜泣的洛宁一下子笑出了声,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眸中已满是笑意。
南宫扶裕俯身将洛宁扶起来,还蹲身给她掸了掸裙摆上的泥土。而后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递给洛宁,“擦擦。”
现在这个样子出去被人瞧见又是一番说道,作为帝姬需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洛宁接过南宫扶裕手中的手帕,背过身将自己整理好后,握着手帕对南宫扶裕说:“六皇兄,这手帕脏了......”
“无妨。”南宫扶裕毫不介意的拿过洛宁手中已经脏了的手帕叠整齐放好。
洛宁过意不去的别开眼,红着脸低声道:“还是别要了,我拿一条新的给六皇兄。”
南宫扶裕笑得温和,“一条手帕罢了,洛宁无需忧扰。”
洛宁笑了笑,没再纠结这块手帕,视线一转便看到躲在南宫扶裕身后的楚宏义,杏眼一瞪,而后委屈的看向南宫扶裕,“六皇兄,这人是谁,好生没规矩。”
南宫扶裕伸手将躲在自己身后的楚宏义提溜了出来,“这是我的伴读,楚宏义。”
“宏义,道歉。”
楚宏义瞥了一眼洛宁,小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洛宁娇哼了一声,“本公主大度,原谅你了。”
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的楚宏义这一听又差点管不住自己的嘴,但在南宫扶裕的视线下,还是没敢多言。
“六皇兄,听闻今日永安城里有灯会,你可以陪我去吗?”洛宁扯着南宫扶裕的衣角仰着头,眸中还含着泪。
南宫扶裕无法拒绝这样的洛宁,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殿下,我也想去。”楚宏义立即说道。
“不许你去。”洛宁娇嗤道。
“我就要......我就要去,殿下。”
南宫扶裕无奈的回了一句“带你去......”本来平日里一个楚宏义已经够烦人了,现在又多了一个爱撒娇的洛宁。
皇帝对皇子公主进出宫管教得并不是很严,尤其是甚为得宠的洛宁公主和毫无存在感的六皇子南宫扶裕。
洛宁公主出行自然有暗卫护着,因此洛宁的安危并不需要南宫扶裕操心。这一趟出宫,几人玩得极为尽兴,也无形间拉近了几人的距离。
灯会之后,洛宁在太学里唯一能说上话的就只有南宫扶裕和楚宏义。楚宏义大概是天生缺根筋,完全没有因为洛宁公主的身份而有隔阂,倒是真正的将她当作朋友一般,经常捉弄。洛宁也不生气,被捉弄了想办法还回去便是,两人相处倒是愈加和谐。
......
本来因为谷先生离开而生出的酸楚,却又在踏进寝宫时听到殿中隐隐传来的嬉闹声而渐渐消散。
南宫扶裕整理好情绪,踏上石阶一步步朝屋中走去。
“六皇兄你回来啦。”南宫扶裕甫一走到门前洛宁便看到了他。
而南宫扶裕还拿着他自制的稀奇玩意儿在逗洛宁,嘴里还说着,“别骗我,殿下这会儿估计还在城门口呢,没这么快回来。公主,试试这个,真的好玩。”说着又迈了几步逼近洛宁。
洛宁望着离她逾近的奇怪玩意儿,吓得“啊”了一声,伸手朝楚宏义推了一下,而后朝南宫扶裕跑去,一直到拉住南宫扶裕的衣角,躲到他身后情绪才缓了下来,而后惨兮兮的对南宫扶裕说:“六皇兄,你管管宏义哥哥,他太讨厌了。”
南宫扶裕抬手揉了揉洛宁的头以作安慰,而后板着脸看着楚宏义,“宏义,把东西丢了,不许再欺负洛宁。”
楚宏义努了努嘴,在南宫扶裕的逼视下不情不愿的将手里的稀奇玩意儿丢给了宫人。
洛宁见状躲在南宫扶裕身后对着楚宏义做了个鬼脸,这些不得体的行为平日里作为帝姬的洛宁是一点不敢做的,也只有在南宫扶裕这里才能如此肆意,当然这些也是跟着楚宏义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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