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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脚上有着被挣断的镣铐，血色的双眸中是足以滔天的杀意。
“元无饕。”他说，“你是不是觉得这鬼界真的没人能杀得了你？”
元无饕看了眼扎在墨色中的剑，眯着眼道：“朝暮剑……萧陵，你怎么从我的陷阱里逃出来的？”
朝暮剑。
鬼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剑。
那是二鬼王即位之时在短短一夜里亲手炼出的武器，据说融了他一部分的法力，十分强大，却不知怎么取了这么个温柔的名字。
“再不出来……我喜欢的人都要被你杀死了。”
萧陵挥袖一掌劈出，掌风将元无饕直直掀飞了出去，朝暮剑化为了万千柄狠狠扎入了他的全身，将他桎梏在了原地。
火光迅速的燃到了殿内，萧陵颤着手抱起了遍体鳞伤的裴明。
滚烫的泪珠落在了裴明脸上。
“……先出去，我不想被烧了。”裴明声音虚弱，“背上的疤还没好完呢。”
萧陵第一次哭得这么难看。
在将军府那一夜被千夫所指，百人辱骂，他都没有落泪。
“……阿明……”他哽咽着，“对不起……我来晚了。”
裴明是真的没有力气了，他轻轻说：“我真的不想被火烧……太丑了……”
萧陵将头轻轻抵在了裴明额头，道：“它永远不会伤害你。”
“……好吧。”裴明叹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意识也有点模糊了，重复道：“好吧……我想睡一会……”
他明明有很多想问的，可是却没有力气问了。
“不要睡，”萧陵恳求着他，“别睡……阿明……告诉我，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你……”
“救不了啦……都碎啦……我用了好多好多的禁咒……他好强啊……我一点都打不过……”
他本意是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来，让萧陵好过一点，却不知怎么的就是不行。
因为萧陵哭得越来越凶了。
“眼睛好疼啊……”裴明凄凄惨惨的小声说，“你也疼吗？”
萧陵浑身颤抖着，紧紧的抱住他，双眸赤红，他抖着手轻触上裴明那只被挖空了的眼，竭力克制着哭腔，轻声哄道：“不疼……我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被人活生生挖出眼珠、一节节折断骨头，怎么可能不疼？
叠加的无数禁咒反噬、法力透支、经脉碎裂，怎么可能不疼？
“亲亲我吧。”裴明迷迷糊糊的说，“好像……好像……那天在将军府你也亲了我的……”
那夜雷声贯耳，大雨如注，萧陵揽着他，为他遮住了无数人的口舌利剑。
也在无数人的目光里吻了他。
那异样的感情让所有人都感觉恶心，让他在城民们心中建立的印象一夜崩塌。
萧陵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唇，泪珠落在裴明满脸血污的脸颊上。
“……好像好一点了……”裴明闭着眼睛，断断续续的说，“你比我厉害……你可以杀了元无饕的……帮我杀了他……好不好？”
“……好。”萧陵颤抖着点头，“好……我会杀了他……”
“我把所有的……我还剩的力量都给你……”裴明忽然抬起一只手挽住了萧陵的脖颈，“我助你成为最强的王……你必须把他给我杀了……不然……这力量就反噬，杀了你……”
那一瞬万千淡青色的光点如星火一般覆上了萧陵的身体，渐渐没入。
萧陵感知到了什么，眼神慌乱至极，抬手要分开裴明的手。
然而他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又或许是回光返照，他紧紧的桎梏住萧陵，不让他躲。
“我不要——我不要这力量也能杀了他！”萧陵崩溃大吼，“你别给我——裴明！！！”
给了他，那裴明便彻底消失在世间了，连一丝灵魂都找不到。
“嘘……”裴明轻轻的说，“……江宁源……江宁源曾说，没有谁会为了鬼去死……现在有了……现在……有了……”
他的声音从虚弱逐渐到无声。
万千淡绿的光点中好似泛了几分独属于神的金色。
“阿明——！！！！”
第58章 这姿势有点危险（回现世啦~）
前尘往事如梦般从记忆深处苏醒。
裴明睁开了双眼。
入目的是横亘的房梁与大片开得娇艳的粉色桃花。
天已经亮了。
他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那刻骨的痛苦和爱恋都不像是假的，再联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从遇见萧陵到来到悬崖底下，已经能确定梦中那一长段的记忆都是真的。
那么痛苦、又那么幸运的一生。
可是却有更多的谜团扑面而来。
他为什么会突然恢复记忆？今天的一切又是谁谋划的？记忆的最后，他不是死了么，又是怎么入的轮回？萧陵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是也失忆了吗？
萧陵——
想起这个名字，裴明本能的心口一窒，疼了起来。
鬼王最后那一声哭着喊出的‘阿明’，悲怆又绝望，感染力强得让现在的裴明心口发堵。
人们都说人死前最后消失的是听力，什么都听不到了便是真的死了。
也有说法是最后听到的东西会最为深刻，然后在某一世转生为人时，在生活中刹那闪过的片段里觉得似曾相识。
就好像已经经历过这件事。
裴明如今也算是体会到了这种感觉，他心情复杂的想从这破床上坐起来，然后渐渐复苏的身体知觉才发现有人在抱着他。
究竟是为什么睡觉都要抱着啊QAQ，有这么没安全感么？他无声无息的换了个姿态，抬头看到了萧陵。
记忆里那个年轻俊俏的鬼王早已不复存在，现在的他眉间有一道因为常常皱眉而留下的细微痕迹，气息也变得比之前沉稳了很多。
他闭着眼，抱着裴明，就像曾经无数次的相拥。
鬼使神差的，裴明看了他片刻，忽而抬头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好久不见，我的鬼王殿下。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萧陵眉间一动，隐有要醒来的意思。
裴明不知为何，有点怕被他发现自己主动亲他，于是顿了顿，抬起手拍了他的脸颊一巴掌。
‘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裴明：“……”
糟糕，力气用大了！
萧陵睁开眼，和他对视，晨起时的声音十分喑哑：“你打我干嘛？”
“……你抱太紧了。”裴明恶人先告状，明明自己可以起身，却要假装控诉是他抱得太紧，“我起不来。”
萧陵神色缓缓清醒，他松开裴明，按了按眉心：“抱歉。”
这下换到裴明有点心虚了，他咳了咳：“天都亮了，我们……继续出发吧。”
他的声音诡异的一顿，萧陵很快察觉了，敏锐道：“怎么了？”
“没什么。”裴明起身，摇了摇头，随口乱扯：“昨夜做了个噩梦，梦到我去找你的尸体，然后发现你被切成了一百零八片。”
一百零八个好汉。裴明心想，我要是能拥有一百零八个萧陵小鬼魂，那该多好，让他们在我头发上做个窝睡觉，再来几个给我捏肩、编头发……
他胡思乱想着。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萧陵没怪他，反而关切：“怎么做这种梦？”
“啊？”裴明下意识道，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心头一热，又咳了下：“没、没有，我昨天看到了那么多白骨，会做噩梦多正常。”
想想也对，他毕竟是人。萧陵点点头：“没事，有我在。你现在睡醒了吗？那罗盘有没有带在身上？”
引路的罗盘当然带了，裴明从怀中掏出那块古老的罗盘，递给他，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别给我，你继续拿着，按照之前的方法找。”萧陵推了回去。
那个梦境太深太长，裴明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呆，想了一会才想起他说的方法是什么，立刻将罗盘放在了掌心，闭上了眼，想着那个熟悉的问题——
地府二鬼王的身体在哪儿？
罗盘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指针游移不定的转了片刻，才亮起了红光，指向西南方向。
萧陵看着裴明，突然道：“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
裴明凉丝丝的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哪里奇怪？”
“……你总看我干什么。”萧陵说。
有吗？裴明根本没意识到，他顿了顿，“没有，你感觉错了……我们走吧，跟着罗盘去。”
萧陵看着他，不说话，一副我没感觉错的样子。
眯了眯眼，裴明莫名有点心虚，道：“真的没事，我们走吧，去找你的身体……你不着急吗？”
萧陵：“不急这一时半会，先说说你的态度，怎么好像突然变了个人。”
裴明深呼吸一口气，起身，跨过他：“你不走，我走，行了吗？”
破床很窄，挤两个人勉勉强强，他只是起个身，床榻都吱吱呀呀的，像是要坏。
“……不许走。”萧陵倏然拉住他。
猝不及防的，裴明被他一拉，脚一软，落在了萧陵身上。
也不知是以怎样的刁钻角度摔的，还正好骑在他的腰上。
这个姿势……裴明不敢动了。
“真的没什么？”萧陵拉着他的手，往下一牵，两个人的距离顿时只有咫尺之遥，再近一步便要亲上了。
冰凉的温度从裴明指尖传来，冷得他有些走神。
十指紧扣。
这距离近得连萧陵的眼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虚着气音：“真……”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阴沉的声音陡然打断了他的话。
二人双双抬头看向门口，李帖正站在那里。
三眼相望，此情此景何等熟悉。
裴明：“……”
好像……那天在客栈里也是这样。
见到是李帖，萧陵眯起眼，攥着裴明的手越来越紧，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不是跑了吗？”
“我那是有事……你、你……”李帖一边辩解，一边看着他们这危险的姿势，心里像是倒了两罐陈醋，要气疯了：“你……裴明！大早上的，你骑在他身上干什么？”
裴明眼皮子也不眨，张口就来：“做晨起运动。”
如果说之前在客栈里他和萧陵的动作只是误会，那经过前世记忆的洗礼后，现在裴明说的便都是实话。
他得让这人死心才行。
毕竟自己又不喜欢他，何必钓着呢。
第59章 安葬人
做晨起运动……
男人之间还能有什么晨起运动。李帖脸色黑了大半，怒道：“你从他身上给我下来！”
裴明挣了挣手，想抽出手来，萧陵却不准，还是紧攥着他，像是要和他赌气似的。无奈之下，他只能低声说：“弄疼我了，放开。”
萧陵一怔，松手了。
然而这个动作落在李帖眼里却像极了挑衅，他气得七窍生烟：“你——”
“别无理取闹了，”裴明甩了甩手腕，起身下来，抬头看着李帖，开始说正事：“你昨天跑什么？”
身后的萧陵顶着一脑门的不爽坐了起来，语气冰凉：“他害怕。”
“你说谁害怕！”李帖刷的一下走了过来，“我昨天笑你笑得那么高兴，你瞎了吗没看到？！”
回想了一下昨天萧陵被绑在棺材上，而李帖吹唢呐在那满脸笑的场景，裴明心想那确实笑得很开心。
开心的就好像知道这些白骨不会伤害他。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裴明把他的话题带回来。
“在这个地方，掉下片花瓣都得姓李。”李帖冷笑，“你猜我为什么会在这？”
这地方是李帖的？裴明缓缓皱眉：“你到底是谁？”
“那些攻击我们的白骨也是听你的话了？”萧陵冷冷的问。
裴明也看着他，在等一个答案。
见他也看着自己，李帖眉目间霎时带上了怒火，“裴明，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吗？我会不顾你的安危吗？”
平心而论，以前的李帖确实是一个好人。虽然偶尔疯癫，但人却很仗义，从来没见他害过别人，也没像别的那些假道士一样坑蒙拐骗、乱收钱财。
“……不是。”裴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承认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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