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无可奈何,把东西放下,笑道:“行,收下。”
“收下就行,小程,别跟舅舅客气。”
餐桌上,尚程收下舅舅杨君给红包。
舅舅每年都会给他包红包,从小到大,一直没变过,哪怕现在他已经二十五了。
舅舅和舅妈没有孩子,舅妈身体不好,生孩子对身体影响很大,在结婚之前,舅舅舅妈已经做好不要孩子的打算。没有孩子,这么多年来两人依旧恩爱如初,生活没什么改变。舅舅喜欢小孩,作为家里唯一的小辈,尚程自然从小被舅舅宠着。
一般吃这种团圆饭尚程都不需要说太多话,大多时候都是默默听着,只有提到自己他才会应几句。
舅妈身体不好,外婆专门熬了补汤,她给尚程也盛了一碗,递给尚程:“小程,喝这个对身体好。”
外婆说话带着苏城口音,听起来很温柔。
尚程接过汤:“谢谢外婆。”
吃完饭,一家人就坐在客厅闲聊。饭吃得早,现在才六点多,但天已经暗了下来。不多时,外面起风了,客厅窗户没关,窗帘被风掀起。
杨君站起身,说:“我去关窗。”
关好窗,杨君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外面说:“好像要下雨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笑了下,边转身往回走边说:“还记得有一年,也是这个时候下雨,那天小程非要回南城,最后雨太大没走成,小程哭了整整一晚。”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舅妈说,“妈当时担心得睡不着觉。”
外婆说:“这多少年的事了,小程现在长大了,不会哭鼻子了。”
尚程嘴角弯了弯,说:“现在是不会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尚程身上,说说笑笑的间隙完全没注意到旁边尚鹏非和杨郡两人微妙的表情。
当年尚程为什么非要回南城,尚鹏非最清楚不过了。
火锅店。
桌上火锅热腾腾,冒出白蒙蒙的雾气将灯光模糊,几个空的啤酒瓶凌乱地倒在桌上。白楠只喝了一罐,其他全是老板的成果。
老板仰头灌了一口酒,说:“已经很多年没和别人一起过年了。”
不知是热的还是喝了酒,白楠脸颊微红,问:“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在此之前,老板和白楠只是随便聊聊,大抵是酒精上头了,又或者跟陌生人倾诉自己的真实想法比对身边的人的吐露真心远没有负担得多,更何况这还是个热心肠的陌生人。
老板说:“也不是一直,之前也回过家。”
似乎是想到了难过的事情,老板眉头微皱,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白楠知道还有谁下文,便没开口打扰。
果不其然,短暂沉默后,老板继续说:“只是每次回去都让我很窒息。”
他叹了口气,眼神没有聚焦盯着锅里红彤彤的红油,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看向白楠,问:“你被家里人催过婚吗?”
白楠摇摇头。
老板笑了一声,笑得有点苦,说:“我从二十二岁就开始被催了,不只是我爸妈,还有喜欢凑热闹的七大姑八大姨,前几年还能糊弄过去,但后面就不行了。”
“我不是没有遇到过喜欢的,但是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之后,几乎就没有恋爱的想法,我也不想结婚。但每次回家他们都会给我介绍我见都没见过的女生,每年不一样。”
“我二十八岁那年,我爸生病了,心脏出了问题,医生说最多只能撑三个月的时间。我本以为他们的关注点全在我爸身上,但我爸进ICU的那段时间,他们又开始跟我说,让我找个女孩娶了,跟我说不用担心找不到女孩子,他们已经帮我物色好了。还说我爸坚持不了多久,结了婚就当尽孝了。”
老板哼笑一声:“我不结婚,就是不孝吗?我当时没答应,他们就说我长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一点都不孝顺。我妈也是这么对我说。直到我爸走的那天,我都没答应。从那之后,我彻底成为了她们口中的不孝子。也是从那之后, 我妈就开始不待见我,不和我说话,而我也很少回家。”
“几年前我妈去世,我回去操办我妈的后事,又见到了我那帮亲戚,她们的话术还是和以前一样,哭我爸妈命苦,生了这么个不孝子。”
老板说到这沉默了,白楠看到他眼眶红了,眼泪在眼眶疯狂打转,倔强地不肯流一滴下来。
他在压抑。
白楠沉默了,他终于明白老板之前为什么说窒息。光是听老板的话他就已经快喘不过气了,更何况当事人呢?
白楠正难受着,老板开了口:“我是不是真的很不孝。”
他有些痛苦地低下头。
白楠不知道要说什么,如果他身处那样的一个环境,他大概会和老板一样吧。于是他顺着本心说:“叔,有些东西注定是不能两全的,只要你不后悔就好。我也不知道真正的孝顺要怎么定义,但孝顺不是绝对的顺从。”
“如果你真的娶了妻,他们高兴了,那你呢,你会后悔吗?不管选择哪条路都会有遗憾,会后悔,那不如就顺着自己的本心。”
老板缓缓抬起头。
白楠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问心无愧就好。”
第27章 他只有一个选项
老板愣了几秒,笑了声,边笑边抬手按了按眼睛,说:“年纪大了就容易多愁善感,哭鼻子还要让个小孩子安慰,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白楠叫了他一声:“叔。”
老板放下手,半道又转去举起桌上的啤酒,对白楠说:“叔知道,谢谢。”
白楠笑了,拿起桌上的酒和他碰了碰,喝了一口。
老板心情好了不少,拉着白楠说起他以前的辉煌事迹,一聊就控制不住。聊着聊着,白楠桌前不知不觉多了几罐空啤酒瓶。
他还没到醉的程度,只是脑子有点晕。
“你和上次那个小伙子关系不一般吧,他今天怎么不陪你。”老板突然冒出一句。
跟上文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白楠脑袋转了转,反应过来老板说的是尚程,随即又反应过来老板还记得自己,有些激动道:“叔,你还记得我啊。”
老板从锅里捞出一把香菜,吃了一口,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记得,上次那个小伙子这几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上回突然带你过来,两个大帅哥在店里杵着想不记得都难。”
白楠说:“他去苏城了,明天回来。”
他低着头,用筷子一下一下碾着碗里的土豆片。他问:“他经常过来吃火锅吗?”
老板说:“不是经常,偶尔吧,但每年都会来。”
偶尔。白楠记得尚程也说过是偶尔会过来。
白楠看了眼老板,笑道:“叔,您记性真好。”
老板笑笑,摇头道:“不是记性好,是他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白楠疑惑地看着老板,说:“印象深刻?”
老板说:“是啊,当时在我店里差点没了,能不印象深刻吗。”
白楠蹙眉,被老板的说法吓了一跳:“什么?”
晚上八点,白楠瘫坐在沙发上,房里没开灯,一片黑暗。他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发呆,他被黑暗与死寂淹没,一动不动地样子不像个活人。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咬了咬下唇,眉头紧皱。他骤然起身,火急火燎地出门去。
他跑到路边,冷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他掏出手机,打开打车软件。
除夕夜,接单的司机很少,更何况他约的是到苏城的车。
他微微喘着气,食指指尖微颤,一遍遍刷着手机上的接单信息。
还是没有。
他狠狠吐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呼出的气都在颤抖。
就在他打算放弃打出租去车站时,打车软件界面上变了下。
司机已接单。
白楠瞬间松了口气,他没力气似的倚在路边的栏杆,双眼无神望着街上的车水马龙。
上车后司机尝试与他交流,却只得白楠到心不在焉甚至是敷衍的回答,没再搭话。
司机从后视镜瞄了眼坐在后座的人,白楠头靠在车窗,沉默地望着窗外。霓虹灯透过车窗一下下在他脸上闪过,生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落寞之感,仿佛电影中的画面。
司机收回眼,心想:是了,这种时候孤身一人急忙赶去另一个城市,心情能好才怪。
白楠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这副样子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但白楠很清楚。
他在想尚程,很想很想。
可能是喝了酒,他眼皮有些重,没一会儿,双眼慢慢阖上。
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睡着,因为他能听见车外其他车辆驰过的呜呜声;能听到司机时不时清嗓子的咳声;还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靠着车窗睡觉。
但他又觉得自己睡着了, 因为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是老板在火锅店里跟自己说过的话。
“大概是五六年前,那天晚上他过来吃火锅,点了特辣和几瓶啤酒。”
“看出来他心情不好,我没去打扰他。后来他喝了很多酒,我怕和太多出事,就过去劝他。”
“我当时问他怎么了,他说猫死了。”
“后来他又说,他没照顾好猫,某个人不会回来了。当时他话说的不清不出的,也没听清他说的是谁的名字。”
“他一看就是被情所伤,我都没来得及说什么,结果人直接在我面前倒下了。我当是吓坏了,赶紧把人送去医院。后来联系他爸妈,人家长过来之后才发现他根本不能吃辣,后来查出来是急性肠胃炎。”
“从那以后他来我店里吃火锅我都心惊胆战的,好在后来也没再出现那样的情况。”
“哎,你们这帮年轻人就喜欢仗着自己年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这种行为跟自残有什么区别。”
自残。
白楠当时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心头猛颤,他见不得尚程过得不好,哪怕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生病,哪怕已经过去了很久,他还是会很心疼。
自残这个词就像闪电霹雳,霹在他身上,劈在他心脏,疼得喘不过气。
可归根结底,似乎是他造成这样的局面。
但是,但是他没有办法。
赵义之前问过他,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选择来兴城吗?
哪怕当时他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他还是认真地想了。然后他悲哀地发现,不管重来几次,他都只有一个选项。
离开南城。
梦里光怪陆离,老板的声音渐渐退去,梦中的场景像电影快速倒放闪过,一切都看得不真切。
第28章 天阴沉沉的
一月份,南城一如既往的湿冷天气,但这一点也不能阻挡尚程出门的心。
去白楠家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你们先吃着,我出去一趟。”林夕脱掉身上的围裙。
白楠和尚程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他妈要出门,“妈,要吃饭了,你去哪儿啊。”
林夕在玄关一边换鞋一边说:“厂里的李阿姨说她有台机器坏了,让我过去一趟。”
白楠看了眼窗外,又转身回房间,出来时带了把雨伞,递给林夕:“待会儿应该要下雨。”
林夕裹紧了身上羽绒服,临走前尚程还嘴甜地说了一句“阿姨路上注意安全。”
人走后,尚程开始对白楠动手动脚,最后白楠忍无可忍,在饭桌上红着脸骂道:“尚程,好好吃饭,你再摸,我要生气了。”
尚程不敢真的把人惹恼,成功偷了几口荤,便心满意足,慢条斯理地享用白楠妈妈的手艺。
估计是厂里的事情不好弄,等白楠和尚程吃完饭,林夕还没回来。
尚程本来以为能在白楠家多待一会儿,没想到人在沙发上屁股都没坐热,几百年都没主动联系他的老爸居然打电话催他回家。
尚程烦躁地挂掉电话,骂了一声,一把抱住身边的人,头埋在白楠肩上,很是不舍:“我还不想回去。”
白楠轻轻拍了下他的头,“先回去吧,万一真的有急事呢?”
尚程嘟嚷道:“能有什么急事。”
嘴上是这么说,但想到刚才电话里他爸严肃的语气,他最后还是很不情愿地离开了。
尚程走的时候雨还在下,乌云遮住光线,天阴沉沉的。白楠看着尚程离去的背影,右眼倏地跳了好几下。
家里只剩自己,白楠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撸猫,黑团的猫毛被他撸的光滑锃亮。
“叮叮叮!”
林夕出门的时候带了钥匙,所以门铃响的时候白楠下意识以为是尚程。
“你忘带什么东西了……吗……”
最后几个字在见到门外的陌生面孔的时候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这年冬天,白楠家来了个不速之客。
站在门外的男人西装革履,下着雨,但他身上没有一点被淋湿的痕迹。
白楠没见过他,但尚程的五官和眼前的男人实在太像,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白楠在震惊之余猜到了男人的身份。
“你是白楠。”
这是个陈述句。
尚鹏非说话时喜欢盯着别人的眼睛,不论是语气还是表情,压迫感十足。
白楠更紧张,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是……我是。”
“我是尚程的爸爸,”尚鹏非直截了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在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后,不好的预感就渐渐在白楠心中蔓延,他想安慰自己,但尚鹏非没给他这个机会。
和尚程在一起之后,白楠不是没想过会有和尚程分开的那天。
他想过尚程以后会遇到比自己更优秀、更好的人,或许在某一天,尚程会跟自己说“我们分开吧”。
他们或许是会有分开的那天,但不应该是现在。
他也没想过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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