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乔忽然想起那一晚在古镇上,他与秦翊衡同床而眠,临睡前说的那段话。
秦翊衡果真带秦小满去江边放烟花,还买了仙女棒。
章乔给方姨发去新年祝福,挂在手机上的红色平安结在视野中轻轻晃动。他点开秦翊衡的头像,输入【新年快乐】,垂着视线看了良久,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
除夕后,笼罩伦敦的大雾散去,又连下两场雪,整座城市裹上银装。
章乔也终于等到了同章木之见面的这一天。
见面地点在一间咖啡厅,距离章木之工作的医院步行十分钟,章乔提前一小时到,找临窗的角落坐下,安静,适合谈话。
此时已傍晚,窗外天色昏暗,周边店铺点起灯,繁华灯火照亮空气中飘着的细雪。
咖啡厅播放舒缓的轻音乐,空气中浮动烤面包的香甜,章乔的心脏却越跳越快,侧头望向窗外,双手在桌下绞紧。
几次去医院,章乔见识了医生工作的忙碌和不确定,也做好章木之或许会迟到的准备,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章木之在约定时间前到了。
章乔一直关注窗外,却没看见章木之,等咖啡厅的门被推开,门口铃铛轻响,他才心有所动般看过去,正对上章木之的视线。
咖啡厅里还坐着其他客人,章乔不知道章木之为何一眼锁定他。章木之顿了几秒,摘掉围巾,面无表情地朝他走了过来。
章木之身材高挑,包裹在深色的长大衣里,里面打底的羊绒衫也同样是深色。她乘雪而来,没有打伞,雪花落在肩头,整个人显得冷肃。
四目相接,章乔的心跳在那一刻到了顶,缓缓地起了身。
走到近前,看清章乔的长相,章木之的表情明显一变。
章乔喉头哽涩,道一句您好,紧接着便说:“我叫章乔。”
章木之眼中闪过震惊,一瞬间明白了。
一切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沉默。直到服务生走来询问章木之要喝什么。
她道一句“请给我一杯水”,随后脱掉外套在章乔对面的沙发坐下。
短短功夫,章木之脸上的震惊就不见了,面色恢复平静,见章乔还坐着,冲他抬抬下巴:“坐。”
不算发号施令,但也绝对算不得温和。
音响里换了首轻快的乐曲,谈笑声从隔壁桌传来,反衬得这一方角落格外安静。
约见的由头是恒礼集团对章木之的研究资助,但两人谁都没提,也知道没必要再提。
服务生端来杯水,章木之喝一口润喉。章乔用微笑掩饰忐忑,故作轻快的语气问:“不尝尝这家的面包吗?”
章木之一顿,直接拒绝:“不用。”
她面无表情,语气也同方才跟服务生说话时并无二致,礼貌却冷淡。
章乔的笑僵在脸上。
搁下杯子,章木之像是随口一问:“什么时候来的?”
章乔不知道她问的是何时来的伦敦还是咖啡厅,沉默几秒说:“没来多久。”
章木之点了点头,头发没有束起,大概齐肩的长度,随动作在肩头轻晃。她五官精致,皮肤也紧致光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许多,细眉高鼻,兼具了柔美和英气,似乎不大爱笑,表情始终很冷,目光也威严凌厉。
多年一线医生,章木之惜时如金,习惯直来直往,即便此刻也不例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章乔的心一沉,在桌子底下握紧手机,平安结的流苏垂下,安抚似的覆在他的手背上。
“没什么特别的事。”章乔垂眼,轻轻一笑后抬起头说,“就是想问问当年的情况。”
当年,什么当年?
章乔没有说,章木之也没问,彼此心照不宣。
章木之沉默足有一分钟,开口:“只想知道这个?”
章乔点头:“是。”
章木之依旧面无波澜,目光不带温度地打量章乔,片刻后道:“好。”
章木之出身医学世家,家中从曾祖父开始三代都是医生,她天资聪颖,成年后不负父母期望,考进国内最好的医学院。
章父安排得意门生带自己心爱的女儿,对方是当时学院里的一位副教授,年轻英俊知识广博,气质温文谈吐儒雅。朝夕相处,年轻的章木之很快爱上对方,对方也对漂亮聪明的章木之心动,却有碍于师生关系不敢逾矩。
章木之入校的第二年,那位副教授获得机会,即将出国深造,离开前一晚,两人终于无法自控地在一起。
一夜情动,副教授离开,两个月后章木之发现自己怀孕。
“因为身体原因,我无法打掉,只能选择将你生下来。”章木之没有细说什么原因。那时各大医院都有他们家的关系,章父家教严厉,万一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她不敢冒险,只能等腹中孩子差不多足月,孤身一人南下,找个偏僻的小县城。
生下孩子后的第二天,她就离开那家医院,回到了原本生活的城市。
她强迫自己将这一段记忆抹去,全部精力都投入学医,一路进修深造,很快成为受人敬仰的医学大拿,除却感情生活一直空白,几乎顺风顺水。
直到见到章乔。
看到章乔的第一眼她就察觉不对劲,等章乔说出名字,她就全明白了。
“经过就是这样简单。”章木之声音平静不带感情,“并没有多么曲折的经过,只是因为年轻的我无法承担养育你的责任。”
章乔动了动嘴唇。
外头似乎刮起风,穿透玻璃吹了进来,原本温暖的咖啡厅忽然之间变得比冰窖还冷,那寒意钻入衣服刺破皮肤渗进骨头缝里,叫章乔浑身发冷。
章乔无意识地扣弄手机,直到章木之问他:“还有其他问题吗?”
章乔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怔了两秒,嗓音沙哑地说:“没了。”
章木之挑了下眉,喝光杯子里剩下的水,叫来服务生结账。
“我还有事,先走了。”
章乔“啊”了一声,僵硬地点点头。
等章木之拿外套起身时,章乔忽然又叫住她。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就一个。”
章木之动作一顿,站着没动,居高临下地看过去:“你说。”
“你走那天下雨了吗?”
“什么?”
章乔咬紧牙关,竭力用正常语气又重复一遍:“你离开的那一天,下雨了吗?”
章木之蹙着修长的眉,直直盯着章乔:“为什么这么问。”
“好奇而已。”章乔面带微笑,手在桌下狠狠扣住掌心,“所以那一天下雨了吗?”
良久后,他听到章木之说:“抱歉,我不记得了。”
咖啡店门口的铃铛轻轻晃动,章木之走了。
章乔还坐在沙发上,服务生过来收走章木之的杯子,瞧见他苍白的脸色,问:“你没事吧?”
陌生人的关心叫章乔更加难受,他微微一笑:“我没事,谢谢。”
随后站起来,也离开了。
咖啡厅距离章木之的医院近,离章乔的酒店却远。他没有坐车,行走在熙攘人流里,任雪片打在身上,面色平静到有些骇人。
气温在零度以下,等到酒店,章乔的双腿因为长时间行走变得麻木僵冷。他站在温暖明亮的大堂缓了片刻,而后才拖着步子走到房间,掏出房卡准备开门,忽然发现绑在手机上的平安结不见了。
他的心猛地一沉,想也没想转身就去找,走廊、电梯、酒店大堂,各处都没有。
章乔没有犹豫,立刻走出酒店,沿来时的路继续寻找。
街道上光线昏暗,他打着手机上的手电筒,弯着腰,一寸一寸在地上找。
积雪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踩进泥里,变得脏污不堪,章乔一无所获,就这样一路走回了咖啡厅。
问遍服务生,谁都没看到那枚红色缀着流苏的平安结。
“真的没有吗?”章乔不死心,又去座位找,甚至伏在地板上去看沙发底下的缝隙,依旧一无所获。
他站起来,身形晃了一下。
服务生见他嘴唇发白,脸色实在太差,问他要不要坐下休息,章乔失魂似的摇头,转身离开。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雪不知何时停了,天空又飘起雨,落在身上,很快将头发淋湿。
心脏忽然一阵抽痛,章乔不堪忍受地抬手捂住了胸口。
为什么每到雨天他的心脏就会那么痛。
章木之离开的那天下雨了吗?
她怎么会不记得?她怎么能不记得?!
章乔忽然觉得,这么多年一路走来,他的坚持仿佛是个笑话。
手脚一片冰凉,章乔的脸却红得厉害,呼出的气体也带着灼人的温度。他感觉不到冷似的,又拿出手机。
一直打着光太费电,电量只剩最后一点。
屏幕上好几个未接来电,章乔努力睁着眼,试图看清。
“秦翊衡……”
仿佛夜路里遇上一束光,他喃喃地喊出这个名字,眼神微微亮了亮,曲着僵硬的手指颤抖地点开秦翊衡的号码,手机却忽然黑屏。
最后一丝电量也耗尽了。
心中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章乔再难支撑,膝盖一软跪在了雪地里。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他认命地闭上眼,就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人抓住他,将他搂进温暖的怀抱里。
章乔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秦翊衡,秦翊衡……”他只道是幻觉,即便如此还是死死抓着对方的衣领,泪水在这一刻决堤,“我把你给我的平安结弄丢了。”
作者有话说:
冬至来了,冬至抱抱。
偷香肠的不管是谁,一律叫做红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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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一更)
把章乔抱在怀里的那一刻, 秦翊衡就察觉不对,手贴上章乔额头一摸,果然烫得厉害。
“你发烧了。”
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没了焦距, 只怔然地看着他,无意识重复:“秦翊衡,平安结被我弄丢了……”
秦翊衡单膝跪在雪地里, 飞速将大衣脱下牢牢包住章乔。
“没事,会找到的。”秦翊衡忍着心疼, “你发烧了, 我带你去医院。”
听到医院两字章乔就想到章木之, 心痛再度袭来,猛地挣开秦翊衡:“不去,我不去!她根本不记得那天下没下雨!我不去,我不要再见到她!”
“好好, 不去。”秦翊衡没想到章乔这样抵触,温声哄着,“那我带你回酒店好不好?”
高烧让章乔思维迟钝, 反应一会儿, 轻轻点头。
“搂紧我。”秦翊衡说。
章乔听话地伸出双臂环上秦翊衡的脖颈, 秦翊衡把他打横抱起, 不顾周围目光, 快步走到路边停着的一辆车旁。
上了车章乔也没有松开手,依旧紧紧搂着秦翊衡。秦翊衡索性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双腿搭在自己的腿上, 同时吩咐前排司机开车。
章乔的头埋在颈间, 滚热的呼吸喷在皮肤上, 秦翊衡呼吸一滞。
他低头看去, 章乔脸色通红,双眼闭起,眉心也紧紧蹙着。
秦翊衡抵住章乔的额头,更用力地搂紧。
车开到市中心某间高档酒店,秦翊衡一路把章乔抱回房间。
章乔的衣裤在跌倒的时候沾了泥,必须脱掉。秦翊衡拉开他的外套拉链,露出里头穿着的米色毛衣,当他将手搭上章乔的裤腰把外裤往下拉时,忽然就顿住了。
章乔没穿秋裤,只一条白色底裤,两条长腿毫无预警地闯进秦翊衡的视野。
手覆在一侧臀尖,掌下触感柔软,秦翊衡却浑身僵硬。
章乔虽然站着,但重心几乎都压在秦翊衡身上,下巴抵着他的肩,呼吸又急又烫。
偏还贴着他磨蹭了一下。
秦翊衡掩耳盗铃似的闭上眼,将章乔放到床上,裤子连同鞋袜一起脱掉,随后掀开被子把人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竟出了一身汗,转身平复呼吸,随后叫来酒店的驻店医生。
医生来检查,量体温,高烧近40度。
秦翊衡面容严肃:“要输液吗?”
国外不推崇输液,医生说:“物理降温。”
“要是还不退烧呢?”
医生见秦翊衡太过紧张,开玩笑缓和气氛:“那就吃点冰淇淋。”
秦翊衡对这个回答相当不满,冷着一张俊脸把人送走,转头就给在国内的家庭医生打电话,又打给司机吩咐去买退烧药和退热贴。
挂电话一回头,方才还闭着眼的章乔睁开了眼,正定定看着他。
秦翊衡以为章乔不舒服,走到床边正要询问,就听章乔说:“秦翊衡?”
章乔背靠床头,短短几天下巴就尖细不少,眼中没了神彩,声音也虚弱无力,小心翼翼又难以置信地喊出他的名字。
“真是你?”
章乔一贯坚强,此刻流露出软弱,秦翊衡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是我。”秦翊衡放轻声音,“我来了。”
章乔点头,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来?”
秦翊衡没想好怎么回答。
他原本打算除夕第二天就飞过来,但生生克制住,担心自己只是一时冲动。年节应酬多,股东高管和生意伙伴都要打点拜访,他脱不开身。他也有意借频繁的应酬转移注意力,却发现对章乔的思念有增无减。
想清楚后,他不再迟疑,放下一切赶来,却后悔没有更早一点来。
秦翊衡沉默的功夫,章乔滑进被子里,鼻头一酸,兀自说:“我不该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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