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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的。”沈司星嗫嚅，“谢谢。”
他又补充一句：“你的名字也很好听。”说完，耳尖微微发烫。
陆廷川失笑，记下他的姓名，再问过八字，这沈司星可不晓得，即使知道了也不敢说。
以陆廷川的神通广大，拿到八字掐指一算，不得把他小时候裹哪种颜色的小毯子都算出来？
“也好。”陆廷川见好就收，“明日，我会将你的名号报给天庭，有了师徒名分，往后行事更为便宜。”
“名分”两个字把沈司星砸得迷迷糊糊，稀里糊涂地应下，直到陆廷川说，要教他第一道驱鬼法术，才噌地从床上滚下来，跌跌撞撞奔到书桌前，身姿板正地坐好。
“你名为司星，那么这一句净化邪祟，驱除妖魔的法咒就与你十分契合。”陆廷川悠悠道，“五星镇采，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注）
陆廷川语气平铺直叙，没有注入丝毫情绪和法力，但沈司星分明看到有一团白光冉冉升起，耀眼夺目，让阴邪无所遁形。
再一眨眼，这份幻象又消失不见。
沈司星照葫芦画瓢，学着陆廷川的语速字正腔圆地念了一次，没有半点反应，又誊抄了几遍，还是没有进展。
陆廷川袖手听着，似乎觉得沈司星抓耳挠腮到喃喃自语的样子很有趣，一盏茶后，才告诉他念驱鬼咒时，需要让体内玄冥之气运转完整的一个周天。
“可我……”沈司星郁闷，“我现在催动玄冥之气汇聚到丹田，再到全身，一周天下来少说要一刻钟。”
什么鬼能原地不动，等他慢慢吞吞念咒再跑？等他念完“急急如律令”，不是黄花菜凉了，就是他凉了。
陆廷川低笑一声，继而严肃道：“专心修行。”
沈司星艾艾应下。
一周后，沈司星才勉强把运转一周天的耗时降到三到五秒，也就是三息以内，而且，他终于在念驱鬼咒时，搓出了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白色光晕。
他戴上耳机连通语音，悄声告诉陆廷川这一条好消息，话语间有按捺不住的雀跃。
“这么快？”陆廷川略为惊讶，他原以为沈司星需要半年到一年才能有所成效。
七天，着实出乎意料。
陆廷川这才放下心，准许沈司星明天去凶宅看看：“前提是，一切以你的平安为重，勿要与我断了联系。”
“好。”沈司星乖乖应下，反正陆廷川看不到，还悄悄握了握拳，兴奋得像春游前夜的小学生。
*
“小天师，您可算来了。”房东大叔等在路灯下。他踩着人字拖，裤腰挂了一串钥匙，见到沈司星，跟看见亲人一样赶忙迎上去。
走近了，房东大叔才看清沈司星的长相，目露惊异，磕巴道：“您，您怎么这么年轻？孙天师跟我说来的是个小天师，我还以为，您至少得有二十七八了。”
可这沈司星看上去最多十七八岁，毛都没长全，肩膀上还站着一只玄凤鹦鹉，能行吗？
没意义的废话，沈司星懒得搭腔，他圆圆的下垂眼不咸不淡地扫了房东一圈，在房东身上没看到脏东西，暂时放下心。
他却不知道，他的目光阴恻恻的，仿若一根冰做的尖刺，沿着人的脊柱嚓嚓往下刮，把房东看得头皮发麻。
“欸，算了，跟我来吧。”房东低头认怂，嘴里喋喋不休地抱怨，“我这房子也是刚买的新房，租出去好还房贷，出了这种事，房价算是完了，以后只能跳楼价甩卖。”
两人坐上电梯，电子显示屏上鲜红的数字一闪一闪，随着数字增大，房东油光锃亮的头顶冒出冷汗。
“中介公司的小刘那天忽然跟我说，有个女的要来租这套房，我寻思杜小姐不是要退租了么？就把钥匙给了小刘，还给杜小姐打过电话，她同意小刘带人上门，只是别弄乱她打包的行李。”房东大叔咕咚咽了口唾沫，“后来发生什么，小天师你也知道，那两个人怎么死的，孙天师应该告诉过你。”
他从裤兜里翻出一张手帕，抹了把头顶的冷汗，心有余悸道：“派出所的人跟我说，杜小姐已经死了一周了，还是自杀。那……给我打电话的女的是谁？”
“等尸体搬走，我花了大价钱找人做深度清洁，尤其是卫生间，都是味儿。”房东的声音细若游丝，俨然成了一只惊弓之鸟，“可是，负责清洁的工人说，他们老在卫生间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干了不到半小时，就他妈把钱退了，工人全跑了。”
沈司星若有所思，抬眸看了眼电梯上方的显示屏，楼层刚好停在二十四楼。
电梯门打开，楼道里一片漆黑，死寂。感应灯亮起，惨白的灯光闪烁两下，熄灭了。
房东大叔惨叫一声，把钥匙丢给沈司星，就退回电梯，后背紧贴轿厢，大口喘粗气，脑门上冷汗淋漓，说什么都不肯出去。
“2404！小天师您一个人去吧，您大人有大量，我就不奉陪了。”说罢，他死死按住关闭键，电梯门缓缓关闭。
沈司星：“……”
“唧，溜得可真快呐。”晏玦扑扇翅膀，飞到走廊尽头，围着紧闭的防盗门转了一圈，扭头对沈司星说，“里面好像有东西。”
有东西就好，怕的是没东西。
闹鬼，总好过闹刑事案件。对沈司星这样四体不勤的天师来说，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沈司星把钥匙插进锁眼，转了两圈，感觉手感有些艰涩。
吱呀——
防盗门大开。
刚踏入2404的房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气温莫名下降了好几度。沈司星看了眼空调，没开，适才想起来去开玄关的电闸，咔嗒一声，全屋灯光大亮，冰箱的电流声嗡嗡作响。
屋子里到处散落着打包和没打包好的行李，乱七八糟的，看上去杜倩倩正准备离开。
“嚯，这屋子里的阴气有够重的。”晏玦点评道。
话虽如此，沈司星和晏玦在出租屋里绕了一圈，却一只鬼也没找见。没有小刘，也没有那位杜小姐。
“唔？”
沈司星心里嘀咕，他是天生阴阳眼，天赋异禀，能肉眼见鬼。无论是诡计多端、凶相毕露的厉鬼，还是弱小如同雾气的零散魂魄，他都能一眼瞧出端倪，从未失手。
2404的情况却有些不对劲，他和晏玦，甚至房东大叔、清洁工人都能清晰感觉到阴气，知道房子里有古怪，但他居然看不到鬼魂的存在。
见沈司星满面愁容，脸皱成包子，晏玦出言安慰道：“莫慌！搞不好是这儿的鬼魂太弱小，过了头七就消散了，仅仅留下阴气吓一吓凡人也说不准，唧。”
沈司星思量了一会儿，心说晏玦的话颇有道理，不失为一种可能，那他们只用随便做一做驱邪的法事，就能躺平收钱了。
一人一鸟再次去卫生间转了转，这一回，着重看过杜倩倩上吊身亡的排气扇。沈司星搬了张塑料小板凳来垫脚，踩上去，凑到排气窗前悉心查看。
几根不锈钢栏杆底部，黏着粘稠的黄褐色液体，味道刺鼻。沈司星乍起胆子闻了一下，方才意识到这有可能是杜倩倩的尸水。
“……哕。”
上吊用的金属衣架，沈司星没找着，兴许是被房东扔了，或是被派出所收走了，多少有点可惜。
沈司星踩在小凳子上，高度约莫就是杜倩倩上吊时的位置。他闭上双眼，放松身心，让玄冥之气在体内自如运转，想象杜倩倩死前所看到的画面。
一个身在异乡、负债累累的女孩，死前孤独地悬挂阴暗潮湿的卫生间，她在想什么？看到了什么？会求救么？会后悔吗？还是会决绝地走向彼岸？
忽然，沈司星微微掀起眼皮，浅色瞳孔中央，虹膜边缘亮起一圈妖异的血红。
“晏小唧。”
晏玦吱哇乱叫：“别叫那个蠢名字！”
沈司星跳下小板凳，笔直朝门外走去，偏过头，问道：“一个打包行李准备退租的人，为什么会突然选择自我了断？”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颗小小的石子落入水中，溅起浅浅的涟漪。
晏玦傻了：“对哦，为什么呢？杜倩倩如果真心想寻死，做什么费劲吧啦打包那么多箱行李？会不会是一时冲动？”
“有可能，但还有一种可能。”
“唧？”
沈司星走出卫生间，门口就是客厅的沙发转角，那儿堆着几只打包完毕的纸箱。
最上面的那只箱子约有一人高，没有用大号胶带缠好，箱子虚掩着，借客厅灯光往里看，里面黑糊糊的不知道有什么。
沈司星停在纸箱前，晏玦看出他的目的，正要出声劝阻，沈司星就艺高人胆大哗地掀开上方的纸壳。
一只白色球形监控歪斜在一堆凌乱的衣物上，摄像头黑乎乎的，玻璃曲面映出沈司星精致漂亮的脸。
滋滋——
摄像头缓缓转动。
沈司星安静地与摄像头对视，少顷，说去一句让晏玦全身上下的羽毛炸成毛球的话。
“它看到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
注：引用道教驱鬼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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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话音未落，摄像头停止转动，安安静静地站在纸箱角落，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沈司星凑近了，下垂眼微微睁大。他分明面无表情，但在摄像头的黑色球形镜面上，嘴角被扭曲出诡异的笑容，像在与他本人遥相对峙。
“唔。”
沈司星有些毛骨悚然，搓了搓胳膊，在晏玦不满的唧唧声中抬手取下摄像头。
“上头阴气那么重，你也敢碰？”晏玦在沈司星上方盘旋，大有如果摄像头有古怪，就冲上去叨一口的意思。
“没那么严重。”沈司星镇定道，“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鬼，唧！”
沈司星连鬼婴都敢直接上手拉拽，空手拿一只沾了阴气的摄像头倒也没太大压力。
他把摄像头握在手中端详，做工不算精细，掏出手机在淘宝上按图检索同款，找到一只月销三千的大众款家用监控探头，均价一两百块。品牌LOGO是一只扁平风格的黑白大眼睛，看上去幽默诙谐。
“好奇怪。”沈司星喃喃。
“唧？”
沈司星转过身，正对上卫生间门：“摄像头的位置刚好能拍到杜倩倩用于自杀的那扇排气窗，会是巧合么？”
如果是巧合，摄像头是杜倩倩无意中放在这儿的，那为什么在她死后，出租屋里的阴气会残留在摄像头上？是杜倩倩的鬼魂躲进去了吗？
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有点意思了。
“独居女性家里安监控是为了安全，要安装也是安在门口、玄关、客厅，对准卫生间是为什么？”沈司星说到一半，宕机似的顿了顿。
忽地，沈司星眼睛一亮，血光闪烁，幽幽道：“不，她要搬家了，把摄像头临时放在箱子上，目的是……”
晏玦歪了歪小脑袋：“嗯唧？”
“拍下她的自杀画面。”
“怎么会有人这么做？图什么？”晏玦光凭想象就有点头皮发麻，胸口的羽毛蓬起。
沈司星并未作答，转过身去翻箱倒柜。
杜倩倩跟家里人关系紧张，差不多断绝了联系，因而在她死后许多天，行李依然无人上门领取。房东大叔可能本来想把东西都丢了去去晦气，但出了清洁工人遇鬼跑路的乱子，他也无暇他顾了。
于是乎，杜倩倩的家当几乎全部完好无损地留在出租屋，沈司星找了没一会儿，就从一只小巧的行李箱里发现了杜倩倩的笔记本电脑。
晏玦大惑不解：“你找电脑做什么？”
“我想确定一件事。”
沈司星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翻飞，想都没想就输入杜倩倩的生日，试了两次便顺利开机。
接着，沈司星在电脑桌面上瞅见了和官网上一模一样的黑白眼睛图标。
他吁一口浊气，点开监控软件。
杜倩倩的安全意识平平，用户名和密码并不难猜。沈司星顺利登录软件，找到历史监控记录，按照法医推断的大概死亡时间分别搜索了杜倩倩自杀当天，和小刘猝死那日的视频文件。
然而，诡异的是……
“监控消失了？”沈司星瞳孔骤缩，有些不敢置信。
前后的视频文件都好好地躺在电脑里，按照日期为标题规整排列，唯独少了两天的记录。而且，少掉的那两则监控录像时间不多不少刚好相差七天。
沈司星低语，语速极快，像术术生长的枝叶：“假如这就是杜倩倩自杀的日子，那么小刘来看房，以及房东跟杜倩倩打电话的时间，正好是她的头七。”
头七，回魂夜。
头七那天，鬼魂会回到人间看望家人，了却尘缘。杜倩倩回魂，看着逼仄的出租屋，自己逐渐腐败的尸体，她会想些什么呢？
心里会有怨恨吗？
“那小刘，保不齐是被头七回魂的杜倩倩活生生给吓死的。”晏玦扑棱棱飞到沈司星肩头，小爪子勾住他的T恤，“现在问题又来喽，监控是谁删的？”
沈司星的脑海中划过几个人的脸。他轻轻敲着空格键，思索片刻，点开个人中心的登入记录。
密密麻麻的IP地址显现在屏幕上，沈司星的瞳孔里倒映出冷光。
他缓缓滑动鼠标，在滑到记录最上方时指尖忽然停住，眼神怔忪。
杜倩倩的家庭监控登入信息里，居然有不止一个IP地址。
换言之，有不同的人登录过这个账户。而在距离她死期前后一个月里，有一个同省地级市瞿城的IP登录得格外频繁。
沈司星忙不跌从邮箱翻出老七找的资料，看到杜倩倩老家在外省时，略微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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