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水箱停止颤动,而后轰的一声,一个接一个炸开,水花冲天而去,又哗地泼洒到天台上,冲走纸钱燃烧留下的灰烬和沈司星的点滴血迹,把沈司星浑身浇透。
天台上一片阙静。
沈司星瘫坐在地,打开系统背包,在发娑婆边上,多了一栏。
厉鬼·邵建国
【属性】驭鬼
【产地】龙城龙涛大酒店
【功效】操纵低阶鬼怪;上身夺舍(注:时间与夺舍对象的法力呈反比)。
【用法】驭鬼及以上的天师,随心召唤可得。
晏玦从沈司星领口钻出来,抖了抖羽毛上的水渍:“啾,你收下他干嘛?嫌麻烦不够多?”
“发娑婆用久了,想换换口味。”沈司星扶着墙颤巍巍站起身,刘海被冷汗浸湿,一绺绺黏在额头上。
晏玦吐槽:“那你口味蛮特别的。”
“走吧。”沈司星抬手,抹去唇角的血。
“上哪儿去?”晏玦飞到他耳畔。
“编故事。”
*
简展鹏在龙城某刑侦支队工作十年,将将爬上副队长的位置,接手过不少问题青少年的案子,从未见过像以前这位少年一样的怪人。
他皮肤苍白,手腕细可见骨,衣服湿淋淋的,还在往下滴水,而且破破烂烂,肮脏不堪。
整个人看上去病殃殃的,蜷缩在审讯室角落的扶手椅上,抱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玄凤鹦鹉,举止怪异,偏偏又生着一张阴柔精致的脸。
简展鹏低头,哗哗翻动资料:“姓名?学校?”
“沈司星,龙城一中高三(1)班。”
“沈家河是你什么人?”
“父亲。”
“他跳楼的时候你也在场?”
“嗯。”沈司星睫毛颤动,落下一滴水珠,神情可怜又无辜,“我把视频交给外面的警察了。”
简展鹏毒辣的目光紧盯沈司星,不放过丝毫疑点:“哦?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和沈家河出现在天台上?为什么要拍下沈家河的跳楼视频?”
沈司星弱不可闻地吸了口气:“我和他关系不好,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就把我赶出家门,从那之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最近他请我帮忙,联系才多了点。他当时不太对劲,我怕继母找我麻烦,就……”
“帮什么忙?”
“驱鬼。”沈司星抬眸,眼神有些邪性,“警察同志,你听说过吧,龙涛大酒店出的事。”
简展鹏头大如斗,他岂止是听说过,许枫的尸体被人发现时,就是他出的警。
“你不是高中生么?为什么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司星眨眨眼睛,倏忽间,虹膜外缘就环绕着一圈红光,渐渐占据眼白,双眼充血,淡淡的阴气逸散,令人浑身发冷。
“!!!”
简副队长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沈司星又眨了下眼,一切异象杳然无踪。
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说沈家河来找你驱鬼,怎么是他自己跳下去了?”
沈司星浑身一颤,低着头不吭声,像是回忆起什么恐怖的事情。
简副队长哑然,不敢多问,硬着头皮道:“你还没说,为什么你先上天台,沈家河就紧跟着上去了?你们聊了些什么?”
“我在酒店里找到了一个东西,一张储存卡。”沈司星压低声音,“沈家河听说后,就想让我把储存卡给他,我不愿意。”
“储存卡里的东西我大概看过了,能说说吗?你为什么不愿意把东西交给他?”
“我……”沈司星犹豫不决,“我打算报警来着。”
简展鹏上下打量沈司星,良久,起身拉开审讯室的门:“今天先了解到这里,你回去吧,去医院看看你父亲。”
沈司星顿住,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硬挤出泪意:“我爸他?”
简展鹏看他泪尾洇湿,着实可怜,遂用力拍拍他肩头:“他还活着。”
沈司星嘴角一撇,不知该做何表情,就听简副队长说:“但他脊骨骨折,两条腿也断了,人还在昏迷,进了重症监护室,医院那边估计要高位截瘫了。”
“截瘫?真的么?”沈司星的心情忽然愉悦,抿紧唇,按捺住笑意,“那真是万幸。”
想到沈家河那样的人,自大狂妄,唯我独尊,下半生却要困在病床上,困在躯干的牢笼中无法逃脱,要忍受肺部感染,褥疮,睖睁睁看着身体衰退腐朽,时间流逝就是生命在流逝。
既要随时忧虑着死亡的到来,恐惧厉鬼们的报复,始终担忧着另一只靴子何时落下。
还要亲眼见证他偌大的商业帝国如雪崩般倾覆,经受久病床前的人情冷暖……
沈司星就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比以为沈家河身死时舒畅许多。
有时,活着比死亡更可怕。
“出了这种悲剧,不论你父亲为人如何,父子之间有什么矛盾都放在一边……”
沈司星打断:“我会的,我一会儿就去看他。谢谢你,警察同志。”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让简副队长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无论是现场痕迹,还是沈司星提供的录像,都在证明他的说辞没有作假,证据链清晰完整。
即使沈司星有父子不合带来的动机,也不足以推翻现有的证据。
更何况,有储存卡存在,显然沈家河杀沈司星的动机更充分,杀人未遂再畏罪自杀,也不是不成立。沈司星身上伤痕累累,衣服水涔涔的,也在佐证这一点,虎毒还不食子呢!
沈司星甚至打算替禽兽父亲隐瞒杀人未遂的事实,多好多可怜的孩子。
至于爆裂的水箱,和沈家河跳楼前的异状……
简副队长陷入沉思,难不成世上真的有鬼?
可是,就算有鬼,也不能写进结案报告里。既然如此,沈家河就是自杀未遂,且只能是自杀未遂。
*
傍晚,沈司星换了身便装,抵达第一医院。
他来这儿处理过停尸房闹鬼的案子,还算熟门熟路,不必看指示牌,就目不斜视地来到ICU。
郑晓梅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丝凌乱,但腰背挺直,右手边搁着铂金包,身旁围着几位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不是集团的人,就是郑晓梅请来的律师。
见沈司星到来,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微妙。
董事长跳楼,大少爷也在现场,不用说都能脑补出一出豪门父子相残的大戏。
郑晓梅腾地站起身,高跟鞋用力踏在地上,登登作响。
“沈司星,你害了我儿子不够,还要害死你爸?!你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满意?!”郑晓梅用力抽噎一声,走到沈司星跟前高高抬起手。
掌风落下,郑晓梅的手却停在半空无法动弹,仿佛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郑晓梅低下头,就见一撮头发缠住她的手腕,像蚯蚓一样水光发亮,在小臂上蠕动,而后悄然消失。
“啊!有鬼!!!救命啊!”
郑晓梅吓得退出去几步,两腿发软往后一跌,被赶上来的律师们搀扶住。
沈司星神色漠然,看了一眼ICU紧闭的病房门:“不方便进去探望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郑阿姨,再见。”
郑晓梅精神几近崩溃:“你别想再见到他,我不会让你再接近老沈!沈司星,你会有报应的!”
她还想冲过来,就被律师们拦住:“夫人,这在医院,不合适,请冷静一下。”
沈司星侧了侧身,避开郑晓梅刺耳的喊叫,轻轻一哂:“该受报应的人如今躺在病床上,麻烦你多照顾他。”话毕,转身就走。
“你等着,等着看吧!克父克母的怪胎,你不会有好下场!”
“夫人,夫人——”
身后的喊叫声,喧闹声,凝成细细的蚊音,随脚步渐行渐远。
回到家,沈司星洗过热水澡,给孙天师去了一通电话,卖了个人情,透露了几句龙涛集团的事情,就把周末的见闻抛到脑后,专心致志补作业。
做天师这一行,重要的不仅仅是道行深浅,法力高低,还有万事不过心的能力。
孤魂野鬼的戾气和阴气重,什么事都走心容易受到影响,走进死胡同。
他心这么大,把晏玦看得目瞪口呆:“不是,这就完事儿啦?”
沈司星脸颊杵着笔盖,挤出酒窝,莫名其妙地看晏玦一眼:“不然呢?”
“……算了啾,你好好复习吧,再过两周就高考了。”
沈司星轻轻嗯了声,心中索然。
那个人离开过一次,他应该习惯了才对。
接下来一段时日,沈司星埋首伏案,尽力专注在最后一轮复习查漏补缺上。
他眼下挂着黑眼圈,面无血色,总是昏昏欲睡,让班主任老郭和苏芮好不担心,以为他为了考大学这么拼命,觉都不好好睡,几次建议他去医务室或者医院看看。
可是,沈司星去了两回,都说他是睡眠不足,或者低血糖,也查不出别的毛病,等老郭再问,就懒得再去了。
他体质一直说不上好,身子骨弱,常年受阴气侵扰,高三压力又大,状态不好是预料之中的事。
老郭目露忧虑,安慰道:“你家里的事老师都听说了,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扛着,知道吗?”
“嗯,谢谢郭老师。”
“欸,你这孩子……”
也是命苦啊。
高中象牙塔外的世界里,龙城著名企业,龙涛集团董事长涉嫌偷税漏税,违规加杠杆,涉嫌命案,畏罪自杀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
龙涛股价一泻千里,资金链断裂,债台高筑,旗下商业地产和地皮拿去抵债依然杯水车薪。
舆论最为关注的,就是那座据说地基里有搅碎尸体,频频闹鬼的龙涛大酒店。
事情曝光后,住客们纷纷退房,奢靡的金色大楼一夜之间成了空荡荡的鬼楼,成为罪恶与暴力的收容所,与洛杉矶著名的塞西尔酒店异曲同工。
天气炎热,教室里开着空调也难解暑气,老郭见沈司星居然穿着长袖校服外套,还打着冷颤,握笔的右手因用力而指甲盖发白,实在是看不下去,大手一挥给他批了半天假,让他立刻滚回家去补觉。
沈司星道声谢,单肩背着书包,顶着大太阳打车回家。
晏玦看他晃晃悠悠地回来,一头栽在床上,唬了一跳:“天呢啾,你这脸色比纸扎人还难看。”
沈司星埋在枕头上,喉咙里挤出小动物似的喉音。
晏玦看沈司星确实不舒服,人很是虚弱,有些揪心。
他飞到一边,爪子踩住空调面板,把温度调高到二十七度:“那你睡会儿,我看着你,别担心。”
说完,晏玦飞过去叼着窗帘拉上。
沈司星指尖动了动,身上便出现一张黑狐皮大氅,让他整个人包裹住,脖子往下缩了缩,嗅到淡淡的檀香,想着那个不知身在何方遥不可及的人,沉沉睡了过去。
卧室光线黯淡,安详静谧,仅有沈司星清浅的呼吸和晏玦偶尔扑棱羽毛的动静。
而在出租屋的宜家白色木架床下,阴影处,一团黑漆漆的雾气蓦然出现,比邵建国凝成的黑雾更为黏稠浓郁,几乎呈现果冻的质地,看上去阴惨惊悚,却没有泄露出一丝阴气。
黑雾像蛙卵一样仅仅扒着床板,纹丝不动,俄顷,凝结成一个婴儿的模样。
鬼婴有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小的嘴,藕节似的胳膊腿儿,眼眶占据头颅的三分之一,大得吓人。
他的皮肤黝黑皲裂,皱皱巴巴的,血管的脉络清清楚楚地也凸出来,像泡过水的羊皮纸。
鬼婴眼珠子黑洞洞的,无声地张合嘴巴,好像在叫:“妈妈。”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高考三天,沈司星提着一口气在考场上奋笔疾书,把脑子里的东西落到笔头,简直达到了人生智商巅峰。
走出考场时,他肩头一轻,长出一口气。
对于现在的沈司星而言,手头的钱够多了,陆廷川给的那些冥币,换成现金几辈子都用不完。
大学并非必需品,但复习了那么久总得给自己一个交代,以后陆廷川问起,也能说,他不在的时候自己有在认真生活。
日头明晃晃,沈司星抬手遮了遮眼,低下头,单肩背着书包,步履轻浮如脚踩棉花,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走出校门。
“沈司星!”有人从身后叫住他。
沈司星顿住脚步,扭过头,见苏芮气喘吁吁,额头汗涔涔的,疑惑道:“有什么事么?”
苏芮干张着嘴,一时哑口无言,半天蹦出一句话:“看你脸色不好,天那么热,还是打车回去吧,别中暑了。”
“唔。”沈司星茫然点头,转身欲走,想了想,回过头挥了挥手,道一声再见。
人声鼎沸,日光掠过葱茏的枝叶,落下斑驳的树影。
苏芮看着沈司星的身影没入人海,不由心下怅然。他似乎从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其他地方,经此一别,恐怕不会再相见了。
回到出租屋,沈司星推开门,就见晏玦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一字排开三包口味不同的薯片。
“一会儿你自己收拾。”沈司星无语。
晏玦关掉电视,尴尬地岔开话题:“唧,你脸那么白,又低血糖啦?零食柜里有巧克力,分一包给你。”
“不必了,谢谢。”
沈司星坐到晏玦身旁,有些困乏,甚至提不起兴致怼晏玦一句,那些零食还不是花他的钱买的?
晏玦见状,飞到沈司星面前,歪着头盯了他一会儿,小声咕唧:“要不找孙天师给你看看?”
“……孙天师会让我喝符水,告诉我最近有血光之灾,给他打十万块钱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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