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沈司星借着回身的惯性挥剑,剑风划开黑色帆布遮阳棚。
他眉心紧蹙,只见皱巴巴的小被子摊开来,里面居然躺着个小婴儿,正吮着手指,直勾勾地望着他。
婴儿又瘦又小,跟刚出生的小猫仔似的,皮肤白到透明,手脚冻得通红发紫,眼睛上蒙了一层白翳,胸口一起一伏,鼻子上挂着鼻涕泡儿。
“活人?”沈司星睫毛颤了颤。
邵建国化作一滩黢黑烂泥,黏黏糊糊,伸展着触角,蜿蜒爬上婴儿车扶手,抻着“脖子”往里看,疑惑道:“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凡人小孩儿?谁家孩子丢了?”
沈司星握紧桃木剑,没有直接靠近,而是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与婴儿面面相觑。无论他怎么用阴阳眼上下扫视,都没看出门道,对方的的确确是个活人。
鬼打墙的空间里出现一个活婴,比出现死婴、鬼婴,更为惊悚。
怎么可能呢?
除非这小孩跟他一样,被卷进了这个世界。与他不一样的是,他有反击和自保的手段,而眼前的婴孩手无寸铁,一旦被医院里埋伏的厉鬼发现必死无疑。
“不对头,这东西一定是一个陷阱。”邵建国嘟嘟囔囔,嘴里不大干净,“他妈的,我就知道,每回跟你出来不是死人,就是撞鬼,你这阴阳眼比他妈阎王爷都狠。”
沈司星点头,嗯了声,倒把邵建国吓得不轻,台阶上的一滩黑雾沸腾起来,密集的泡泡好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说的没错。”沈司星像是没察觉到邵建国对他的畏惧,轻声道,“无缘无故的,不会突然出现一个小孩,走,把他带上。”
“带上?”邵建国探出一只触角,指向自己,张开黑黢黢的大口,骂骂咧咧道,“让我堂堂龙城第一厉鬼去推婴儿车啊?啊?!”
嘎吱,嘎吱。
生锈的车轱辘转动。
沈司星走在左侧,在他右手边,一个高大的鬼影扭扭捏捏,百般不情愿地推着一辆婴儿车,场面有几分古怪。
五楼是新生儿病房,婴儿出生后如果需要留院观察都会被安排到这儿来。
透过玻璃窗往病房里看,一个个保温箱和婴儿床整齐排列,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块白板,上面本该用磁铁名牌显示护士的值班状态,可是此刻,白板上干干净净,一个护士的名字也没有。
沈司星走到护士台里面,挨个拉开抽屉,看到是空的也不气馁,直到在角落的一只抽屉里翻到一本空白病历,白底绿字,上面写着,龙城第一医院。
这儿是第一医院的旧址。
沈司星闭起眼睛,回忆起之前第一医院的孙院长说过,医院在十年前搬迁到新址,旧址也在不久后被拆除了,也就是说,现在他所处的时间,至少在十多年前。
十年前……
如果有鬼要为难他,为何要把他送到过去?有这种能耐的厉鬼,直接对上他即可,何必多此一举?
沈司星左思右想想不明白,索性走进病房看看。
新生儿的重症监护室里摆满了保温箱,里面没有一个婴儿,可保温箱的电源都打开着,电源灯频繁闪烁,气氛有些奇怪。
婴儿车的车轮骨辘辘地转动,碾碎屋内死一样的安静。
沈司星走到监护室角落,瞥见一只保温箱上的名牌,突然停下步子,整个人僵在原地,后心发凉。
“又怎么了?”邵建国勾着老长的脖子,探过沈司星的头顶往下看,看清楚名牌上的名字,也不由磕巴起来,“这……这上面怎么是你的名字?”
沈司星。
字迹潦草而模糊,但的的确确是他的名字没有错。
沈司星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猛然低头,对上婴儿车里瘦弱婴孩呆滞的目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
这座医院所处的时间不是十年前,而是十九年前?
异变陡生,沈司星话音未落,监护室里响起一阵阵咔哒声,一排排保温箱的盖子全都打开了。
一只只鬼婴凭空出现,漂浮在半空,他们皮肤紫到发黑,小手小脚低垂着,脑袋半低,上翻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沈司星和他身旁的邵建国。
沈司星粗略数了下,少说有二三十只,心里暗道不好。
“走!”沈司星扭头就跑,不忘交待邵建国,“把那小孩抱上,千万保住他的性命,他要是死了,我们两个都得死。”
邵建国也明白过来,直接把组成他本体的黑雾化作一只黑色背篓,揣上婴儿车里的婴儿,缠了几道绳子,背在胸口,跟上沈司星往外溜。
可那些鬼婴不给他们机会,一半堵住大门,另一半绕后,将一人一鬼堵在监护室正中间。
沈司星急刹车,拇指指腹摩挲剑柄上的桃木雕花,纹路细腻而精致,是陆廷川一笔一笔亲手给他刻的。
不用害怕,沈司星告诉自己,现在的你有底气,有人站在你身后,为你托底,那个人永远不会抛弃你,永远不会再离开。
要做的只有坚持下去,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沈司星凌空挥剑,鬼婴们下意识闪避,但是剑光没有刺向他们,而是甩向监护室靠近走廊的玻璃窗。
哗啦!
玻璃碎落一地。
沈司星用力推了把身前身后的保温箱,一架架小床跟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塌,他抿紧嘴唇,踩着一地歪倒的小床,在鬼婴们从废墟里爬出来之前,踉踉跄跄地翻出窗户,摔在走廊的地上。
邵建国紧跟而上,死死抱住胸前的背篓。
在他们身后,地上、墙上、天花板上,一只只鬼婴以极快的速度匍匐,白墙上落下一朵朵梅花似的血手印。
鬼婴的手掌拍在墙上的啪嗒声,嘴里哇啦哇啦的哭声像劣质的口琴,如影随形。
五分钟后。
“唔。”沈司星捂住左手,闷哼一声,从手背拔出一片碎玻璃,鲜血顺着胳膊肘往下滴落。
他和邵建国躲藏在一个储物间,左右都是货架,本该摆放婴幼儿用品的架子上空空如也。
“你跑什么?”邵建国化成一滩黑泥,托着背篓里的人类婴儿,“你和我,回头干他娘的不就完了吗?怂得一逼!”
沈司星潦草包扎了一下左手,吞了一颗定痛生肌的丹药,耐心地等待药效。
他压低声音:“如果只有那些鬼婴,当然可以这么做,但我们走了五层楼总共遇到了四只厉鬼,再算上他们,已经有三十多只……”
邵建国听出了弦外之音,住院部有十几层,谁知道这栋大楼里还有多少鬼怪?
如果他们对付鬼婴闹出动静,或是受伤露出破绽,被其他孤魂野鬼嗅到血味,一拥而上足够让他俩都喝上一壶。
当务之急是逃出去,脱离这座十九年前的医院,回到现实再做打算。
沈司星抬眸,看了眼墙上的血色挂钟,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储物间的墙上贴着一张简陋的消防安全疏散示意图,住院部每层楼的结构都大差不差,沈司星紧盯住图纸,眼睛一眨不眨,企图从中看出阴气最有可能集聚的地方。
假如真的有那么一位幕后黑手,很有可能就藏身于此。
他小脸紧绷,神态认真,一双阴阳眼红彤彤的,充斥着血丝,看得一旁的邵建国有些发憷。
背篓里的婴儿发出啊啊的叫声。
沈司星停下思绪,撇了撇嘴角,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婴孩,心情莫名复杂。
他出生以来眼睛就不大正常,眼眶上覆了一层白翳,虹膜浑浊,眼窝青黑,家人以为他得了眼疾,四处寻医问药,还打起了视网膜移植的念头。
过了百日,那层白翳消退了,眼球也透亮起来,只是瞳色极浅,显得不大寻常。但那总比变成瞎子强,让沈家河好生松了口气。
只是一家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那双眼睛,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阴阳眼。
“走吧。”沈司星站起身,“我大概猜到那东西藏在哪儿了。”
邵建国惊讶:“操?这么快?!”
沈司星斜乜他一眼:“你想慢点儿?”
“不,不了吧……”
住院部的楼梯结构,从外面看是一栋平常的高楼,里面却是一个回字形,东西两侧各有两个电梯和安全通道,但还有一个向下的通道,往往被许多人忽略。
垃圾通道。
老式的公用建筑里,往往设有一个楼层内部的垃圾通道,打开门就能把垃圾倾倒下去,直通地下的垃圾处理站,方便清洁工收集垃圾。但在千禧年过后,这样的设计因为气味、老鼠等原因被逐渐淘汰,成为时代的眼泪。
淤积阴气、污秽,又能方便地穿梭在不同楼层间,易地而处,如果他是想置敌人于死地的厉鬼,一样会藏匿在垃圾通道里。
嘎吱——
桃木剑挑开金属门,把手上锈迹斑斑,深不见底的四方管道里传出一股难闻的恶臭,以及一阵阵浓重的阴气。
沈司星皱了皱鼻翼,毫不留情地甩下一道道驱鬼咒,又从背包里翻出陆廷川给他拿去玩的符咒,点着火,不要钱似的往里面丢。
无论里面藏的东西是什么,就他这么一通操作下去,不死也得重伤。
邵建国看得津津有味,想到一会儿沈司星把里面的东西收了,也能分给他一口汤喝,就忍不住变出一条舌头,吸溜了一下。
黑雾变作的舌头像一条大黑蛇,在空寂的走廊里看上去十分瘆人。
可是,邵建国才舔了一口,就尝到一股血味,不经咂摸着,嘿,他妈的哪儿来的血啊?
邵建国仰起头,如果他有“头”的话,但见一个精致可爱的洋娃娃坐在他们头顶的指示牌上,洋娃娃有着又大又圆的玻璃眼球,塑料睫毛浓密,脚上穿着锃亮的小皮鞋,一晃一晃。
洋娃娃见邵建国注意到自己,勾起一抹怪异的微笑,嘴角左右对称,分毫不差,他竖起一根小小的手指,抵住艳红的嘴唇。
“嘘。”
“沈——”邵建国慌忙提醒。
但是来不及了,沈司星感觉背后被人重重推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就跌入了熏臭黑暗的垃圾通道,直直向下坠落。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幽冥酆都。
朱砂笔尖顿在生死簿上,洇出一团血红。陆廷川撂下笔,缓过心口刹那间的刺痛,忽而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黑无常。”他神情自若,召唤出属下。
话音未落,哒哒的脚步声,一条大黑狗从梁柱后头绕出来,两条前腿交叉,卧在青石阶下。
“陛下有事找我?”
陆廷川看了黑无常一眼,淡淡嘱咐道:“我去人间一趟,这几日由你看管酆都百万阴魂,有事找白无常商量。如果有你们俩都拿不定主意的,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银光一闪,留下一个端坐在龙椅上的分身,容貌与陆廷川本尊无异,只是神情要淡漠出尘几分。
黑无常傻眼,绕着陆廷川的分身脚边打转:“不是,陛下,您说清楚再走啊?陛下——”
*
第一医院,走廊,白炽灯管噼啪作响,玻璃窗微微震颤,迸裂出蛛网似的裂缝。
啪!
洋娃娃脸着地摔在地上,它穿着西装马甲、短裤和小皮鞋,是个小男孩的模样。
球形关节咯吱咯吱响,洋娃娃艰难爬起来,脑袋歪到一边,看着有些滑稽。
邵建国一声也不敢吭,能隐匿气息,近在咫尺却半天不被他和沈司星发现,足以证明这该死的洋娃娃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他化作一道体格健壮的男性鬼影,伸出两条长臂,紧抱住背篓,小心提防洋娃娃的一举一动。
咔哒,洋娃娃扭过颈关节,仰头望向邵建国,咧开嘴笑了笑,似乎对他眼里的恐惧十分满意。
洋娃娃的目光移到背篓上,瞅见里头那个孱弱的婴孩,拍拍小手,发出嘻嘻的笑声。
“你……”
邵建国乍着胆子,想问它是谁,有什么目的,洋娃娃却扭过身体,迈着僵硬的步伐,纵身跳入垃圾通道。
管道深不见底,伸手不见五指,下方时不时飘来一股臭烘烘的阴风,是垃圾腐败的恶臭。
洋娃娃落在三四楼间凸出来的小半截金属框上,当啷声空空回荡。
黑暗中,它俯瞰楼底的垃圾堆,思忖道,这个高度若是直接摔下去,沈司星不死也得残。
想到沈司星浑身骨头断裂,嘴角流出血沫的情景,洋娃娃兴奋到眼珠乱转。它踩着生锈的安全梯,一级一级往下蹦,动作僵硬而诡异。
马上,马上就能见到沈司星的尸体了,妈妈。
你会夸我么,妈妈?
夸我是个好孩子,乖宝宝。
红漆画着“二楼”两个字,油漆斑驳,通往二楼的通道门虚掩着,阴风吹拂,金属门栓发出刺耳的声音。
突然,洋娃娃停住下落的动作,占据脸庞三分之一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直勾勾盯着位于负一层的垃圾堆。
垃圾袋堆积成山,有医疗垃圾,也有生活垃圾,老鼠在阴湿的缝隙中穿梭,眼睛冒着红光,四处乱窜,大饱口福。
但是里面没有沈司星的身影。
洋娃娃歪了歪头,玻璃珠做成的眼球里流露出一丝疑惑。
下一刹,嗖的一声,虚掩的门缝里窜出一缕缕头发,潮湿黏腻的发丝像浸泡过海水的渔网,又紧又沉,死死纠缠住洋娃娃的手脚。
白光爆闪,将它小小的身躯砸在锈迹斑斑的安全梯上。
咣当——
金属门大开,撞到通道墙壁上,显出门后一道清瘦的人影。
沈司星背着光,半跪在地,桃木剑横在胸前,神情阴郁,死死盯住洋娃娃。
后者拼命挣扎,想逃出发娑婆控制,树脂做的小胳膊从发丝缝隙挤脱出来,折出扭曲的弧度,球形关节流淌出锈水似的血液。
“你是谁?”
打从一开始,沈司星就提高了警惕,医院里那些厉鬼为数众多,又没有还手之力,好像被人安排在那儿给他打一样,背后指定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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