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面的水干了,他才唤人拿供品进来。
先进来的是烤猪,卓子凡和梁宇扛一只,方士林和小七扛一只,剩下的一只由白家村的人扛。
橙黄色的竹编船上,长约一米五左右的整只烤猪被盛放在上面,船的空隙还放着一些香茅等植物点缀。
梁宇和卓子凡先走进来,还没等靠近放着牌位的正厅,就被白黎喻拦在了中间的天井里。
“交给我吧。”
此时的青年左右两边袖子向上折了两道,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双手托住了船底。
梁宇和卓子凡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上的重量骤然一轻,那只莫约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重的烤全猪就被拿走了。
也不对,是端着进了正厅。
身形俊秀的青年两只手稳稳托住竹编的船,步伐稳健地走到了中间的供桌前,把那只烤全猪放在了第一层。
接下来的两只猪也得到了同样的对待,梁宇也只能从白黎喻托着烤猪时手背泛起的青筋来确定,不是他没用,这猪是真的重。
祭祀是大事,再多吐槽和好奇都不适合这个时候说。
之后他们又把外面三牲首搬进来,接着由白黎喻亲自端到不同的供桌上。
接着就是被摞在盘子里的时令水果,等梁宇他们有了十几趟后,二层的供板上刚好放满。
水果后面的供品是小巧精致的点心,接着是一束束鲜花,都由白黎喻亲自摆放,再将花束插入供桌两边放了水的花瓶里。
梁宇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来回了多少趟,但是每一次把供品交给白黎喻,对方的手永远能稳稳地端起供品。
无论是重量惊人的烤猪和三牲首,还是极易滚落的水果塔,或者是一碟碟稍有不慎就掉渣的点心,对方都能稳稳当当地放在供桌上。
祠堂外的桌子已经搬空,梁宇几人喘着气站回队伍里,再也没有了探究的精力。
正厅里,白黎喻安安静静地给每张供桌摆上五个精致小巧的酒杯,白村长捧着托盘跟在后面,托盘上放了九尊酒壶。
为了照顾老人家的体力,白黎喻倒酒的动作快了些许,每一壶酒倒满五杯,就把那壶酒留在那张供桌上。
十来分钟后,大厅里的一切都准备就绪,节目组的摄像师也从白黎喻身边退了出去,安安静静站在门外拍摄。
等白黎喻洗了手,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后,便带着几位老人家缓步走到正厅门口。
他们一出来,刚才还有些杂音的队伍立刻安静下来,白家村的人神色肃穆地站着。
白黎喻道:“中元已至,白氏一族后人,恭迎先祖归家——”
白家村的人恭声道:“恭迎先祖归家——”
话音落下,白黎喻和几位老人从门外的香盒里取出五支细香,其他人也纷纷从队伍两侧香炉旁的桌子上拿起香。
梁宇他们有样学样,也捏了五根在手里,除了方士林外,另外两个人拿香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第一香由白黎喻点燃,香火点燃后,他先向西南侧遥遥一拜,“请,先祖归家——”
清亮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一盆凉水,浇灭了秋季燥热的心火。
面容沉静的青年直起身,左手执香,掀动长袍拂槛而入。
西南侧是传说中鬼门关的位置,在中元节这一天,先祖们会从那边回到人间,所以需要后人以香为引,衣衫扫槛开路,请祖宗回来享受供奉。
这也是白黎喻会穿长衫的原因,要是白琴女士来主持,她穿的就是素色长裙了。
当这第一炷香被稳稳插进香炉后,其余几位老者才跟着点燃手中的细香,一位接一位把香插在香炉里。
接下来每一方供桌都是这个流程。
白黎喻带着几位老人,一次次请先祖,一次次上香,直到大厅里所有供桌上的香炉都已经青烟缭绕。
他才转身带着几位老人出门,又再次点燃一炷香,对着天地遥拜,朗声道:“请先烈——”
白家村的人再次低声附和:“请先烈——”
等前方的青年把手中的香插在中庭前方那个方方正正的大鼎里面的时候,其他人才开始点香,把手中燃起火光的细香插到正前方,或者左右两边的香鼎里。
因为正经祭祀的时候,正厅只能由主支以及辈分最高的几个人进去,所以白家村的人会选择在外面的三个香鼎里都上一炷。
梁宇他们也有样学样,不过这次他没有好奇为什么第二次请的不是先祖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中庭这些香是给谁上的。
等所有人都已经上香结束后,负手而立的青年眼睫低垂,在香火缭绕的正厅门前,缓缓开口,低声吟起一支不知名的曲调。
白家村的人在曲调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紧接着,或是苍老,或是稚嫩,或是清朗,或是柔美的声音一道接一道响起。
就像当时汇入队伍的人流一般,原本领头的声音逐渐被各式各样的声音汇入,汇聚成一股令人生畏的力量。
这支曲调带着些说不清的韵律,时而如同矗立于历史中的祖宅一般古朴苍茫,时而如同抚慰人心的经文吟诵。
整支曲子没有任何一个字词,也不是梁宇他们所听过的,任何一段耳熟的音调。
曲调前期庄严肃穆。到了后期,却多了细腻婉转的哀思。
族人的声音渐渐地,如同分别一般分批停下,最后就只剩下那个站在前方的青年,依旧垂眸吟唱。
就如同他的辈分一般,万事有他领头,万事由他垫后。
他代表了主支,将如同自己的先辈一般,是族人永远有路可退的后盾。
梁宇等人愣愣听着那支只剩下一个声音的曲调,居然听出了些浴血不退的坚持。
渐渐地,曲调只剩下零星几个音节,由垂眸而立的青年一声一顿,给这支曲调画上了休止符。
“哀思。”白黎喻轻声说完这一句,便低下头,闭上了双眼。
白家村的人从老到幼,全都肃穆而立,垂首哀思。
一阵凉风穿堂而过,搅动垂直而上的青烟,却因细香后继有力,这股风反而助长了星火,让这股青烟愈发升腾,直上青天。
白黎喻闭上眼的这一刻,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曾经困扰了他许久的梦境。
当时梦中被遮掩的细节,也在这一刻回忆中一一浮现。
仿佛变了个人的自己,奋不顾身地为了一个骗子飞蛾扑火。
为了宋承,他逼哥哥让出黎氏股份,哥哥不愿兄弟阋墙,同意了。
他自愿把股份转让给宋承,却在嫂子担忧的询问时怒不可遏,把怀了身孕的嫂子推下了楼。
嫂子异于常人的身体本就很难有孕,这个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小侄子,就这么被他这个亲叔叔害死了。
白琴女士回来得知他转手就把股份给了宋承,又害得程冬大出血病危,气急之下脑溢血,苦苦撑到嫂子脱险的消息,连一句话都没有给他留,就在医院闭上了眼睛。
母亲去世,父亲心灰意冷,变卖为数不多的家产。要带哥哥和嫂子离开A市。
梦中的他接到了大哥的电话,大哥让他去医院见母亲最后一面,然后尸体就要送入焚化炉,化为一捧灰,随着他们远离故土。
那个时候的他,站在路边看着林清和宋承在公司楼下,在路边车里热吻。
那一刻他好像拿回了身体的掌控权,他想去医院见母亲。
然后……
终于回想起一切的青年眼睫轻颤,不知道面对自己车祸去世的消息,父亲大哥和大嫂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这哪里是什么梦啊,这明明是他上辈子身不由己的一生啊。
神情淡漠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抬头看着满院的族人,心中满是酸涩。
也不知道上辈子,主支仅剩的自己和母亲去世后,他们还能不能保住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东西。
他声音喑哑,带着些悲凉道:“礼毕——”
族人纷纷睁开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他又说了一句:“都散了吧,让先祖先烈们好好享用供奉。”
一身长衫的青年缓缓走下台阶,从中间的主道向门外走去,几位老人跟在他身后,白家村的人如同来时一般,有序跟上。
直到离开了祠堂,白黎喻才用力吐出一口浊气。
他看向右边的白村长,道:“过了下午四点,供品就可以下桌了,到时候劳烦您安排一下。”
白村长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小祖爷放心。”
祖宗吃完了就该后辈吃了,所以过了下午四点,供品会被撤下来二次加工,然后变成晚席上的一道菜。
白黎喻点头,朝梁宇他们使了个眼色,便独自往祖宅走去。
完成祭祀后基本上没什么事了,只需要等四点的时候,梁宇他们再赶过来祠堂撤供品,接着在厨师准备晚席备菜时,打打下手就行。
不过白黎喻也不会真让他们这么忙碌的。
接收到信号的梁宇扯了扯卓子凡:“叫老方一声,咱们回小漂亮那边。”
卓子凡眼睛一亮,立刻屈肘捅了方士林一下:“我们去找小漂亮,你去跟白村长说一声啊?”
方士林看了眼已经四散离开的人群,点了点头,抬腿往白村长那边跑去。
等追上白村长后,他说了一下他们能不能单独在村子里走走看看,得到了老人家的许可,还问要不要找个人带他们逛逛。
方士林连忙拒绝,白家村的人一大早起来,各种流程走下来,如今祭祀结束都九点半了。
他估计白家村的人和他们一样,谁也没有吃早餐。他可不好意思让人家饿着肚子陪他们。
而且他们是要去白黎喻家,这位可是白家村目前辈分最高的人之一。
要是让白家村的人跟着去了,估计他们吃早餐的时候,那人还得站着说话吧?
缺德,太缺德了。
【作者有话说】
忽然想起今天就是中元节,这不是巧了吗,那就干脆把祭祀最后一章放出来吧~
第63章 说来也奇怪
白黎喻刚回到祖宅外面,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家伙突然从门后探出头来。
看清是谁后,小家伙跨出门槛,张开双手跑过来:“爸爸!”
白黎喻弯腰抱起他,用力亲了一口:“醒了?”
小家伙一边笑哈哈一边点头:“醒了,找不到爸爸,姨姨说爸爸在外面忙,我就来门口等。”
儿子的贴心让白黎喻十分熨帖,他抱着眠眠迈入门内,“吃早餐了吗?”
小家伙心虚摇头:“等爸爸。”
迎上来的佣人连忙道:“少爷,早餐已经备好了,您看……?”
笑意清浅的青年点头:“那就上吧。”
“对了,今早见礼时站在屋外的那几个人一会过来,你记得让人带过来见我。”
佣人点头,得了准话便往后厨跑去,今天一大早起床,白家村的人谁也没吃,这个点估计都回家里吃早餐休息去了。
白黎喻回房换了身家居服,便带着眠眠走到餐厅里。
小家伙大概是自己换的衣服,裤子和上衣歪歪扭扭的,不过他一点都不在意,被爸爸放在座位上后还四处转头。
“爸爸,梁叔叔他们呢?”昨晚爸爸不是说叔叔他们会来吗?
“一会就……”白黎喻话音未落,佣人就领着梁宇三人走了进来。
“少爷,几位客人过来了。”
梁宇几人在佣人面前有些顾及形象,看到白黎喻后也只是安静站着,没有马上凑过来八卦。
卓子凡还牵着林勤这个小孩,白黎喻这才想起他忘了什么,刚才太生气了,连林家小孩都忘了。
他吩咐道:“嗯,上餐吧。”
等佣人退出去,梁宇才连忙坐到他旁边,反倒是今早见礼时,卓子凡在天井被那位女孩子说教过一次。所以此刻看着深色的实木桌椅,小心道:“那个,我应该能坐吧?我怕一会谁指着我说不合礼数之类的。”
如今他看白黎喻的眼神已经变,甚至他觉得,外界之所以没听到白琴女士有孩子的消息,说不定就是因为孩子在家里当祖宗。
这可是活着的祖宗哎,他要是跟对方同桌同席,不会折寿吧?
白黎喻无奈道:“坐吧,平时没这么多礼数,只不过今天日子不一样,得讲究一些。”
“我懂我懂!”卓子凡坐下后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这些基本礼数我还是懂的。”
“就是,谁像那个林清一样啊,一点礼数都没有。”梁宇拿了一块点心吃着,“不过你就这么把他赶出去了?”
经过今天这一遭,不瞎的人都看出来了,这个林清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只不过刚才白黎喻赶人的时候,摄像师正扛着机器直播,也不知道现在网上的风向怎么样了。
“今天是我在,所以把他赶出去就已经很好了。”低头喝茶的青年以杯掩唇,冷笑了一声,“这件事要是放在十几年前,我还小那会,林清不被打进医院才怪!”
林清以一个外地人的身份,在这个白家村人十分重视的大节日里,把白家村人精心准备的供品给摔了,还敢在祠堂门外闹。
说句不客气的,白黎喻让小七把他赶走还是救了他。
面色淡然的青年解释道:“我记得是小学那会,也有人来闹过,把上供的酒壶给弄翻了一地,最后白家村的人差点没把那几个小流氓打死。”
上供的酒可不是那么好找替代的,以往都是用村里酿的米酒,但那次不一样。
那一次是小黎喻第一次主持族中祭祀,所以白琴女士和几位老人家商量了一下,上供的供品规格比以往高多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那几个人被打得住院,警方也没办法说什么,因为那几壶酒的价格,足够白家村的人告他们毁坏他人财物了。
对于贵重财物遭到破坏,白家村的人动手驱赶倒也说得过去。
反正最后白家村的人赔医药费,那些人赔酒壶酒液的损失费,看到最终赔偿金额的时候,那几个捣乱的小流氓差点哭着从医院的病房跳下去。
主持祭祀的人交接,别的不说,单说白琴女士就不会敷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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