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咎留神,能听见远处城镇有人惊声的尖叫。但他带着季晗之飞的高,隐没在夜色和云层里,也没人发觉这一场变动来自一个人和妖,很快消停了。
他带着季晗之来到山顶的平台,将人放下来,由着他自顾好奇的左右来回在那平台上试探性的踩。
他笑着看,从乾坤袋里拿出两个蒲团,一张小桌,和两壶桃花酿来。
“如何,可想要喝一杯?”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动作间液体碰撞壶壁的声响让对方的眼睛亮了亮,似有些不好意思的矜持一笑:“也好。”
江咎将东西摆好,良辰也从衣领里钻出来,坐在了桌上。江咎用一个超级小号的碟子给他也倒了两滴,与季晗之对月饮酒。
两人并未多言,只看这眼前的朗月星河和山脚底下的人间烟火。江咎偶尔来上两口,只当小酌。却见对面青年半卧不卧的倚在桌边,似乎也不在意自己的白色衣袍是否会在这土地上蹭脏。
他几乎是用灌的。一杯接着一杯,不过小小一壶酒,竟不过半盏茶时间就都进了肚子。江咎正想劝他,却见他伸手就取了他剩下那半壶来,一个没拦住,也只剩下了一个底儿。
江咎觉得新奇,左不过就是两壶酒,也就由着他去。在他视线看过来的时候,从乾坤袋里又拿出一壶来,唇角带着隐隐的笑:“只许这最后一壶了。”
这桃花酿是江咎和季晗之在瑶光山上就常喝的,季晗之最是喜欢这酒里的那股独属于桃木的清香。可他却忘了,那时候的季晗之千杯不醉,是因为他是修士。
山顶的风还有些凉,江咎听着身边人饮酒间的窸窣声响,看着眼前这装阔的天地,这些天压在心上的愁绪也好像是减轻了些,被这风吹的散开,化为点点星光。
身旁的人有些醉了,眼神迷离的看着眼前的银河,竟呢喃着唱起歌来。
江咎端了杯,啜上一口,安安静静的听着。
青年的嗓音是一惯的温和儒雅,正如他看起来那般。此时的他因为记忆的变化多了些少年气,连声音里带上些恣意张扬。因着喝了酒还微微的湿哑,吐字却清楚,不粘连不囫囵。
他沐浴在星和月的柔光里,眼里氤氲了一片亮堂,黑发早就散了,在地上撒了一片。他半倚着桌,手里高高举着那壶酒,与月亮碰了个杯。
那是江咎没有听过的曲调,抑扬婉转。正如阳春白雪,江咎只能安静欣赏,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青年唱的断续,声音带着黏腻的酒香味道从唇齿之间溢出来。忽而那歌声高亢起来,词却哀伤凄婉,江咎听得一愣,忍不住转头去看。
他唱着唱着,眼里竟落下泪来,清澈透明的一滴,顺着眼角蹭过脸颊。
所有的一切都放慢了。江咎眼里只看得到那一滴,就一滴的眼泪。
他不自禁伸出手去,用手指拂过,将那液体带进掌心。
他感受着指尖和掌心的温热,在青年看过来的时候笑了笑:“这曲,是你所写?”
“不是。”青年似醉非醉,眼神淡淡的一瞥,又转回去,看着这天地之间,没有焦点:“是我那个世界的一个大名人,苏轼写的。”
“苏轼……”江咎喃喃着,只当他是喝的懵了,笑了一下:“你们的世界?”
“是啊……”季晗之露出些怅然来,他醉了,醉的彻底,便也没了那些拘束,想什么说什么了:“我们的世界。”他复又轻笑一声,又唱了一遍那词的最后几句,声音悠扬着飘出去,期间还饮上两口:“都说千里共婵娟,如今我与他们,又何止千里?此生,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了。”
江咎顺着他视线看出去,也不晓得他在看些什么,目光又落在何处:“如何见不到?你未修行,山水有相逢。”
季晗之哈哈大笑起来,眼里却好似含着泪:“我见过他的爹娘,便也算是看过我爸妈了。”他笑的爽朗癫狂:“可长的再像,终究也不是他们。”
江咎被酒意微醺的脑子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声音放的更轻柔:“你的世界,是哪里?说不得我能帮你呢?”
季晗之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我啊,我来自另一个地方了,等我醒来就穿越咯!”有些怅然的喃喃道:“跟小说似的……”他伸出拿着酒壶那只手去比划,酒壶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你可有想过,那叫什么?三千世界?”
江咎如造雷击。
他不知道这种说法,可他也不傻,三千世界,便是他也在顷刻之间理解了季晗之意思。
他看着季晗之,终于,他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这……是有可能的吗?”他干涩着喉咙,声音也带着抖。
“喂,你,怎么还怀疑我呢!”他似有些不满,横了江咎一眼。他放下了酒壶,手搭上了衣领。
“既然你诚信诚意的发问了!”他眼神朦胧着,显然是酒迷晕了他的脑子。
“我就……大发慈悲……”后半句隐在唇齿之中。
江咎看着他解开了领口,露出半个肩膀来:“看到没有,”他脸上带着被怀疑的不满,右手在左手大臂上找了一会儿,许是眼睛有些花了,他捏着自己的手臂半晌,才指着一处道:“这就是!证据!”(这是必要的举动!没做什么!啥也没有!审核大大明鉴!)
江咎别说看了,他这会儿人都傻了。
季晗之,那个清清冷冷的季晗之,却在他面前将衣衫给褪下去了?!(没全脱!就露了个肩膀头子和左手大臂!求求你了)
他下意识的上半身探出桌子,要将对方的衣襟拉上,却被季晗之拨开了手。
“喂!叫你看呢!”对方不满的皱眉,声音黏黏糊糊的。任江咎如何努力,那衣服就是不让他拉上去。
江咎只能在心里默念许多便非礼勿视,这才顺着青年的指尖去看那白生生的皮肉。
一朵曾经见过一次的小小淡粉色花朵般的伤疤。
他有些困惑,这是什么证据?
季晗之可能是等了许久没等来回话,气呼呼的将衣服又拉回去:“这东西可是疫苗花儿,我们那儿的小孩出生都要打!”
“你们这的人,肯定没有!”
江咎听不懂,但他大概明白了,也许那个时代来的人,身上都有这么一个印记。
“人家都是魂穿……怎么到我就是身穿了……”对方也不理他了,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声喃喃:“穿在一个修士身上也好啊?废物也行,至少我也能自己玩玩那些法术!”
“不公平!老天啊!!不公平啊!”他朝天空发着脾气。
江咎坐在一旁,只觉得信息多的几乎将他的脑子都给冲破了。
第70章 更替、错误、为什么
◎他是自愿的。◎
他说他是穿越过来的……所以他是来自异世界的灵魂。
他又说身穿……还有那道伤疤。
恐怕, 他是整个人都从他的世界过来了。
这具身体是他自己的身体。
江咎自信自己并未喝醉,可他一时间却好像也被醺晕了,根本分不清脑袋里那些繁复的信息到底该如何排列组合,又能得出怎样的让他瞠目结舌的结论。
他之前预感到的不对, 也有了解释。
季晗之整个人, 都是凭空出现在这世界上的。他和这个世界, 没有任何血缘上的联系。那他口中的长姐, 和他的小外甥女伏渺, 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你们那个世界的人,都有离魂症吗?”江咎突然的想起这一茬,他死死盯着季晗之, 等着这个人作出什么回应。
“……离……魂症?”对面的人正将那空空如也的酒瓶子倒过来掂了掂, 似乎正疑惑为什么就空了。
“就是一个身体有两个灵魂……”江咎正在思索该如何解释, 却看季晗之已经整个人趴在桌上。
他似乎有些困顿,手里的空酒壶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季晗之没去管那酒壶, 眼睛半睁半闭之间, 恍惚的啊了一声,细弱的声音喃喃道:“精神…分裂……症吧……”
他似乎还喃喃自语了些什么,只是那些话囫囵着黏在一起, 江咎根本分辨不出任何一个字。
冷风吹过,江咎的脑子也清醒了些。将人捞起来, 随手一挥将东西都收回了乾坤袋,带着季晗之回了客栈。
安顿好了醉酒的青年, 江咎靠在窗下, 有些迷茫的看着外头星河璀璨的天。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扩散, 江咎伸手, 有些烦躁的捋了一把头发。银色的发丝纷乱的杵在空气里,在微风里轻轻摆动了两下,软软的落在脸前。
…
江咎拖了客栈的小二去为他打听百年前的伏家如今的消息。正反手关上门的时候,季晗之捂着额头从里间出来了。
可他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江咎呆立当场。
“江咎,快去找季晗之!”青年穿着白色的里衣,几乎是用冲的从里间跌跌撞撞的跑出来。
江咎送他的那枚金色的小铃铛还挂在脖子上,此时只露出一点红绳来。他披着自己的外袍,死死摁着自己的太阳穴。脸色看起来相当难看,青白又脆弱的像是一个漂亮的白瓷,下一秒就要碎掉。
眼神恍惚,像是不怎么清醒,还有自己也许都无法解答的困惑神色。
他一出来,喊的不是江二,而是江咎。
江咎觉着这短短的几个字,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不是一般的大。一时间不知道做何反应,只能僵硬着脸道:“你现在,是季晗之吗?”
季晗之有些恍惚,扶着墙壁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声音里带着急迫:“怎么又问这个问题!”
“当然是啊!”他似乎头疼好了些,匆匆抬头道:“我觉得我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但我又好像醒着经历了很多……”季晗之呢喃了一会儿,道:“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去找季涵知!他要出事了!”
“你说的季涵知,要去哪里找?”江咎只觉得自己的嘴干涩的像是要开裂。
“去城东郊的伏家啊!你在说什么啊!快去啊!去晚了,老季他会死的!”
江咎只觉得荒唐,他手扶在门板上:“季晗之,”他硬着头皮,迎着对方的视线,手指在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江二!别闹了!快去找人!”
“去晚了,就来不及了。”对方冷了脸,严肃的呵斥。
江咎转身拍开门便离开了房间。他反手将门严丝合缝的关上,又在门上留了一道妖气,那妖气顺着房间,将房内的门窗全部关紧锁死了。
他脸色阴沉的带着良辰朝着客栈外去。现在当务之急,是得按照季晗之所说的地方,这城东郊找到伏家的宅邸。
江咎一边大步流星,一边极快速的穿好了斗篷和帷帽。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渐渐的清晰了。
“他好像真的是季晗之。”良辰钻出来,神情有些担忧的落在江咎身上。
“他是。”江咎点头,眉头紧皱着,像是在思索什么难以理解的谜团:“季晗之和季涵知,”他脚步不停,一出客栈便一个腾身直冲东郊飞去。
“恐怕真的是两个人。”江咎神情严肃,声音被空中的冷风裹挟着,带着些戾气。
“我们弄错了。”
他和良辰一直认为季晗之和季涵知该是一体双魂,是离魂症。
可如今所发生的一切,都好像又将这层看法否定了。
“如果季晗之和季涵知是两个人……”他喃喃着,眼睛四下扫视,寻找那被季晗之记挂着的伏家宅邸。同时大脑疯狂转动,之前的一切好像都被串联起来。
“季晗之……季涵知……”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银色的长发如波浪般在空中翻飞,顺着风露出他光洁的额头。
“你说,伏渺当初在打上门来的时候,叫的,到底是哪个季晗之?!”
良辰紧紧抓着他肩膀处的斗篷,似乎因为他这个猜测有些头脑发懵。
“你的意思是……”
“毕竟她当时,只是用嘴说的。可没有写下来……”江咎喃喃道。
“听起来,都是季晗之,不是吗?”他说着,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手。
他的手在他的视线里微微颤抖。
良辰也瞪大了眼睛,张着嘴说不出来一个字。
“如果是这样……”小玻璃人的声音讷讷的。
“因为我们当时不知道还有另一个季涵知,所以下意识的以为她说的就是季晗之。”江咎的目光死死的在下方的城镇中扫过,寻找可能的院落。
“不不不,现在还不能这么推测……”良辰疯狂的摆起手来:“这牵扯到了你们说的伏家的灭门惨案不是吗?”
“我们也不能排除另一个可能啊?”
江咎默然着点头。
方圆百里内没有任何灵气或者法术的波动。
季晗之的记忆恐怕依然停留在过去。
想清楚了这一点,他干脆就在半空中停下,站在云层之上。
江咎手指微动,一缕妖气就顺着他的操控逸散出来:“那么就是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晗之真的杀了伏家人。”那妖气凝成一个一,一个晗字:“被伏渺看到了,所以百年后伏渺要他剖还剑胚。”
“那么她那天叫的,确实是我们知道的季晗之。”他说,又凝出一个晗字,然后画了一个圆圈:“可是这一种猜测的问题,就在于季晗之自己说了,他没有杀伏家人。”
“也有可能是某种原因让他不能承认这件事儿。可人确实是他杀的,否则他为什么要这么轻易的就自愿将剑胚剖了?”小玻璃人及时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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